封正则,气压低冷。
封正修,老神在在。
兄弟二人在那僵持,封慧婷忙着生气,静婉不敢多言,静姝只想来把瓜子儿看戏。
有伶俐的婆子急匆匆往慈安堂里跑,显见是去搬救兵了。
谢瑾年垂眼,掩下眼底的讥讽,用帕子捂着嘴闷声轻咳——以前总是听说昌平侯世子文武全才,是个出类拔萃的人物,如今一看,竟是个拎不清的。
谢瑾年的咳嗽声,在唯有清风拂过百花声的庭院里,显得格外突兀。
投桃报李,静姝“尽职尽责”演绎“贤妻”,替谢瑾年拢了下身上的紫檀色潞绸披风,关切地问:“可是在风口里站得久了,受了凉了?”
封正修抬眼瞥了一眼清风拂过后近乎纹丝不动的花枝,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一下,说:“妹夫体弱,可别在庭院里站着吹风了,咱们赶紧进去吧!”
“修哥儿说得在理儿!”二舅母人未至,她那爽朗清脆的声音先自垂花门里飘了出来,“知道你们几个打小便投缘,总有说不尽的话,可也没有杵在这儿的道理,你们祖母可还眼巴巴盼着姝姐儿呢!”
话音落,便见一个犹如神妃仙子般的人物自垂花门后绕了出来,头戴赤金拔丝丹凤,口衔五颗明珠宝结,身着大红出水麒麟袍儿,好不气派。
正是定安侯夫人郑氏无误。
封慧婷与静婉再不好堵在门口,错步让开了路。
郑氏似笑非笑地扫了一眼替封慧婷抚胸口的静婉,径直朝着静姝走了过来,牵住静姝的手细细端量了一番,笑道:“不错,这般容光焕发的模样,老太太见了一准儿就放心了。”
说完又端量谢瑾年,满口子称赞,“世安也好,模样生得俊,看上去就是个会知冷知热的体贴人。”
静姝抿唇,装出一抹娇羞,嗔道:“二舅妈惯会打趣儿我。”
郑氏大笑,扶着静姝往院儿里走:“你二舅妈我可是直爽人,从来都是有一说一的,再不会说些虚头巴脑的话糊弄你。”
这个直爽人,可真真儿是字字有深意。
静姝只管笑笑,没吭声。
高门大户,庭院深深,便是分家另过,却也还有许多的利益纠葛的。
静姝可无意掺和别人家的事儿,她恨不能每天躲在谢府,吃吃喝喝,追追文,催催更,做一条好不自在的咸鱼呢!
*
垂花门后是一座别具匠心的园林。
园林虽小,却是五脏俱全,每一山、每一阁、每一水都似是巧夺天工。
顺着廊道穿过园林,便是三间小厅,再往后是五间正房,门楣上悬挂着一块匾额,上书细瘦的“慈安堂”三个字,乃是今上亲笔。
静姝挽着郑氏穿过花厅,便见得一满头银丝的老妇人,被昌平侯夫人阮氏搀扶着,被五六个娇花似的少女簇拥着站在廊下,眼巴巴地往这边儿望。
那老妇人不是别个,正是静姝的外祖母,廉氏。
隔着成排的、养满锦鲤白莲的水缸,遥遥一对望,静姝便不自觉眼眶一酸。
这次没用她拿蘸了姜汁的帕子熏,眼泪已是顺着脸颊落了下来。
静姝心中没有委屈,可眼角的泪却似是要淌尽那位包子少女的满腹委屈与心酸一般,止也止不住。
静姝脚下紧走,扑进廉氏怀里,哽咽着唤了一声:“外祖母。”
廉氏抱着静姝,干瘦的手轻拍静姝的背:“我的心肝儿,可快让外祖母看看,可是瘦了?可受了委屈了?”
静姝扎在廉氏怀里,哭了一会子,眼里的泪儿终于止住了势头。
自廉氏怀里抬起头来,静姝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泪珠,破涕而笑:“没瘦,也没受委屈,家里太太和夫君待我都好得很,我只是想外祖母了,一见着便忍不住掉了泪珠子。”
廉氏有些浑浊的眼睛细细地端量过静姝,轻叹:“我的姝丫头是个可人儿,最会善解人意。”
静姝俏皮一笑:“还不是全赖外祖母教导的好?”
少女静姝差不多每年都要伴着廉氏小住几次,静姝这般说倒也不算错。
“你这张巧嘴儿,定是像了你老子,惯会哄人的。”廉氏笑着说完,想是想起了故去的闺女和女婿,轻叹了一声,催着静姝进屋,“咱们娘们儿也别搁这儿杵着了,且里边儿坐着说话,我让锦绣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玉带糕和西洋饼。”
提到点心,静姝脸上立马露出了稍显夸张的欢喜,又惹来廉氏戳着她额头的一阵笑。
静姝是真真儿的得廉氏欢心。
进了堂间,静姝与谢瑾年一道跪在软垫上给廉氏磕过头,正正经经行过礼。
静姝便被廉氏招呼至身边儿,拉到罗汉榻上坐了下来。
罗汉榻上的炕桌上,摆满了各色点心,有方才廉氏所说的玉带糕和西洋饼,还有雪花糕、软香糕、百果糕、金团和合欢饼。
点心外圈又摆了一圈诸如乌梅、黄梅、青脆梅、樱桃干、桃干、酥杏仁、山核桃、松子儿等一干蜜饯坚果。
当然,最引人注目的却是那一圈点心正中,满满当当的四碟子大红枣、炒花生、干桂圆和洁白圆润、粒大饱满的莲子。
这寓意,简直直白粗暴,看得来自21世纪的社畜之魂都有些羞。
静姝已经红了脸,廉氏却还不放过她。
与谢瑾年说了几句话,待谢瑾年随着封正修去了前院,廉氏便把静姝往炕桌边儿一推:“特特让锦绣给你做的,都是你爱吃的,不过吃那些个点心前,且得先吃几口正当中的那些。”
大舅妈阮氏生得端庄,人也慈眉善目的,只是轻笑了一声。
二舅妈郑氏却最是直爽,捏了颗枣塞进静姝嘴里,便要去抓花生给静姝剥,惹得定安侯膝下几个闺女一阵儿窃笑,显见不论嫡庶,都与郑氏这个母亲关系不错。
见郑氏当真开始伺候静姝,阮氏笑着拍了下郑氏手背儿,嗔怪:“姝丫头便是娇客,有小一辈儿在,也没有你伺候她的道理。”说完,便不咸不淡地扫了静婉一眼。
在上下两层婆婆面前,静婉又换了一副模样,没了泪汪汪地娇怯,低眉顺眼的,好不乖巧。
静姝看的稀奇,不禁多看了两眼。
阮氏却好像是会错了意,仿佛以为静姝顾及姐妹亲情,不好意思任静婉伺候,开口劝到:“你们姊妹情深是姊妹情,今日嫁做了他人妇,你来了外祖家便是娇客,她是你表嫂,伺候你是应该。”
她这位大舅妈可是话里有话呢!
揣摩着包子少女的人设,静姝佯装没听出阮氏话中深意,装着娇羞轻点螓首,低应了一声:“听大舅妈的。”
至于过意不去,那是不可能的。
她心里只有一句话——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
昨天在国公府,她饿着肚子看静婉吃,今天到了昌平侯府,静婉便要伺候着她吃了,舒爽!
静婉指尖绞着帕子似是不甘愿,却又不敢耽搁半分,袅袅娜娜行至榻边,捏起了一颗花生。
借着静婉身影遮挡,静姝笑眯眯看着静婉,娇怯怯说:“那便劳烦表嫂了。”
静婉手一滑,险些把花生掉在榻上,惹来廉氏皱着眉头一句:“怎个毛手毛脚的,一点子稳当劲儿也没有?”
静婉不敢回嘴,垂着眼剥完花生,又给静姝剥桂圆。
不光用这些点心是静婉伺候静姝。
午膳的时候,阮氏和郑氏立在廉氏身边儿伺候廉氏。
静姝这个娇客,以及大舅舅膝下的封慧婷,以及二舅舅膝下一个表姐四个表妹,便都由静婉伺候了。
指使静婉给她布菜,这一餐静姝吃得格外香甜,只可怜了静婉的小腿,怕是被溜断了。
待用完膳,吃过茶。
廉氏摆摆手,把一屋子人都赶了出去:“你们且都去罢,让我们说些体己话儿。”
如此,阮氏便领着静婉和眼尾藏怒的封慧婷,郑氏领着膝下五个女孩儿,先后离了慈安堂。
待堂间里只剩下了她们祖孙两个,廉氏搂着静姝,沉默了一会儿,说:“姝丫头,委屈了你了。”
静姝仰头,看着老人明显比记忆里憔悴的面容,轻轻摇了摇头:“不委屈。”
廉氏一双老眼垂下泪来,说:“莫怨你大舅舅,他不是不疼你,只是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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