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国严胜的眼睛里闪烁着一丁点稀碎的光芒。
“什么?”他起初没有听见童磨说的话,在对方笑意盈盈地重复了一遍之后,他才觉得对方简直是有些疯魔了。可是……这是他的同学啊,而且是年级里非常出名的同学。据说曾经被许多位星探找上过,但是因为个人的兴趣不在于此所以无数次拒绝了。
“我说,变成鬼啊。”
这段对话发生在春日未到,冬日尚未离开的那段时间。严胜还裹着毛茸茸的围巾,半张脸还塞在围巾里面。他现在在小花坛跺脚,他在等缘一。缘一突然之间接到了一些小任务,大概需要半个小时的时间。
严胜决定在这里等他。
他们两个要一起回家。
等着等着,平日里在男生口中名气算不上好的小早田童磨就和他偶遇了。
“好巧哦。”童磨弯弯着眼睛,“还没有回家吗,严胜君?”按童磨所说,因为“继国君”有两个,所以单单称呼“继国君”的话会显得很尴尬,自认为擅长交际的童磨就几乎热情地呼唤严胜为“严胜君”了。
严胜也有点尴尬,但只好对着童磨点了点头。
“小早田君还没有回去吗?”他和童磨算不上熟悉,关系只到称呼姓氏这里的程度。
“哎呀因为我是专门过来找严胜君的嘛。本来中午的时候就来找过你了,结果你居然不在。”他看起来有一点点的小伤心,但是那点伤心几乎可以忽略不见。
严胜下意识地说“我很抱歉”。
“所以小早田君找我是……?”小早田童磨是恋爱社的副部长,和严胜所在的剑道部相差了百八里远。
童磨以一种悲伤的口吻说道:“我听岸本同学说严胜君的弟弟活不了多久了,这是真的吗?”
岸本是严胜的同学之一,是个大喇叭。
严胜没想到对方居然发现了这一点而且还将这个消息传播到了别班同学那里,他的脸色稍微白了一下。到现在这种地步否认也没有任何意义,所以他便轻微地点了下头。
“一定还会有什么办法的……”他简直就像是在给予自己勇气一样捂着嘴巴小声地说了一句。
童磨开始流泪了。从那双特殊的彩虹色的眼睛里流出来的眼泪,竟然也是最普通的透明的泪水。
“这实在是太让人痛苦了,生离死别什么的。”
继国严胜有一些不舒服。如果仅仅是专门过来可怜他,大可不必。他们两个并不是出生在什么悲惨的家庭里面,无论是苛刻的父亲还是病弱的母亲,都是将他们当成可爱的孩子来养育的。虽然几年前父母离世、缘一被诊断出时日无多,的确给他造成了相当严重的心理压力,但是严胜并不觉得这样的他们是悲惨的。
他们还在走向明天,这一点已经足够了。
童磨用袖子擦了擦自己因为眼泪儿濡湿变得通红的脸颊,“我真的深受感动,所以我这次来,是向严胜君提供一个可行的方法的。”从小被披上法衣、被当做能够解除万难的神明的孩子的童磨无比温柔地看向眼前的少年。
“来变成鬼吧。那样子以来,无数被人类的躯壳所带来的悲伤与疼痛,都将不复存在。”
“这是我能够带给你的最优解。”
严胜还以为对方脑子糊掉了,他到底在说什么奇怪的话?所以果然是那些杂七杂八的恋爱问题弄坏了脑袋吗?
严胜担忧地看向他。
童磨丝毫不觉得自己刚才那番话有什么问题,他始终保持着那张秀美而平静的脸蛋,就好像自己刚才提出的是相当好的建议一样。在得到了严胜诡异的注视之后,他低头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指针走动,“啊,已经很晚了,那我就先离开了。严胜君如果还感兴趣的话就请联系我哦~社团交流的时候我们应该交换了电话号码哦。”
的确如此。
没过几分钟,缘一过来了。
他红色的长卷发在冬天里也很显眼,但是已经没有以前那样鲜亮了。
也许是因为他的生命力正在流逝这个原因在作祟。
这是发生在“案件”开始前一个月前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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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他一直在想办法让我活下去。”缘一自始至终都使用那平稳的毫无变化的语调,“可无论是神官还是医生,都无法做到延长他人性命这种堪称神迹的行为。钱花得越来越多病却一点也没有好。”
“如果再继续这样子下去,哥哥说不定会背负上糟糕的债务。我想。不能让他继续这样子下去了。”
“拒绝了?”
“拒绝了。”
“哥哥跟我冷场了好几天,后来就变得和以前一样了。”
“我以为他已经不在意这种事情了。”
“只是隐藏起来了吧。”为了不让家里人发现什么的。
“哥哥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
才加入鬼的种群之中的吧。息见子觉得缘一大概是想说这个。可是息见子觉得这样的形象有些过于单薄了,仅仅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其实……”
“其实。”息见子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什么冷酷无情的复读机器,她总是需要重复一遍缘一的某个用词,然后这孩子才会将之前止住的话头继续说下去。
“其实,我觉得哥哥和我有一样的遭遇。”在息见子的注视之下,他缓缓道出了从小到大从未说出的除了眼睛之外的另外一个秘密。
“我好像持有些许的上辈子的记忆,上辈子的我和现在一样,是一名斩鬼人。哥哥他也许也有一样的记忆吧。”
息见子也有些吃惊,但是说实话她不太相信人会有上辈子这些话。否则的话,继国缘一如今承受着寺庙的大师们所说的罪孽之火的灼烧都是因为上辈子犯下的罪过。那么她呢?她会有如今的姿态都是因为上辈子也做过哄骗他人的小丑或是魔术师吗?
虽然如此,作为一名优秀的倾听者,息见子还是决定将这场谈话继续下去。
“如果你上辈子是猎鬼人,那你的哥哥,严胜呢?”
缘一的眼神又变得比之前更加难以捉摸了,息见子想可能不是什么单纯的……
“哥哥在上辈子的时候,也变成了鬼。”
于是谈话就此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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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我们肯定在上辈子的某个轮回里面擦肩而过。”从茫然的状态之中苏醒过来的源睦月坐在病床上,用那种虚弱的眼神看着站在她一旁的金发马甲男子。她开口的时候国木田吓了一跳,但是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另外那个人是谁?”
他们一直在想源睦月究竟想要帮谁顶罪,经过一番查看之后他们也没有得到什么可疑的人物。也许那个人根本就不存在社会之上,也许他是一只老鼠,又或是突然出现在这里的。
但如果是后者,源睦月为什么会有这种宛如陷入痴恋之中的表现。
难道恋爱会迷惑别人的眼睛,诱惑他们的大脑吗?
在听到国木田独步这样问候,源睦月又闭上了嘴巴。她有一张精致得宛如细小人偶一般的美丽脸颊,不说话不动作的时候很可能会被人当成是等身瓷偶。
国木田独步在一旁的休息椅上坐了下来,他开始等待对方下一次开口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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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舞辻无惨走在大街上。在不久之前,源睦月头一次大着胆子推动着他离开了那件老式的庭院,直到现在,少女攀附在他手上的温度依然停留在那里。
“能在别的地方等我一下吗……寺庙什么的,都可以。”
无惨觉得那真是个笨女人,他是天生不信神佛也不被神佛保佑的人,他生来就厌恨着与这些东西有联系的地方,寺庙那种地方就更加不可能去了。而且,她居然想要无惨去江东区的龟户天神社神社等待她。
无惨憎恨寺庙、神社,还有紫藤花。他是被世界抛弃了的鬼,遇到阳光会被灼伤甚至晒死,遇到紫藤花皮肤则会爆出一阵泡泡来。无论是哪一些东西,都让他感到痛苦又愤怒。
但是,在过去的几百年里,无惨曾经与某个不断轮回转世的女人相遇过。她一开始的时候是贺茂斋院,转世后成了一城城主的女儿,一位高贵的姬君。然后是旗本武士的女儿,再然后又是富商家的独女。
人们总说,转世的人会时刻不停地循环上辈子所犯下的罪孽。无惨也在想,她为什么总是一次又一次俘获并死在年轻的时间里呢?
然后这一次,她又转生了。
无惨百般无聊地想着这回事,脚下的步伐却不知不觉地走到了神社的附近。四五月的时间里,紫藤花如瀑布般悬挂在天空之上。夜间的紫藤花颜色是淡淡的那种色泽,被晕黑的天色映照得几乎失去了光亮。
但是无惨觉得夜晚的月亮比白天要美丽得多。
他无法成为太阳,所以他想要变成月亮。
就在他于神社山前驻足的时候,随身携带的名为手机的物品叮叮咚咚响了起来。无惨活过的几百年里不曾出现过“手机”这种东西,他最常碰见的联系方式就是派遣信鸦来传递消息。
鬼杀队所驯养的信鸦拥有非常快速的行动能力,而且它还能记下它所见过的所有人的脸。
……不过这一点并没有被派上用场过。那些笨蛋一样的生物只承担着“传递信息”这样简单又苦难的生物。
之所以说是困难,因为这些信鸦——一直被叫做鎹鸦——不具备任何战斗的能力,除了能在高空飞行且具有高速外,他们不具备别的什么特殊的优点。
鬼舞辻无惨拿出那个白色的新款手机,翻盖,回想了一下那个小子告诉自己的使用方法后,发现了一条来自小早田童磨的短信。
[无惨大人要小心哦~有好几个侦探好像找过来了。]
无惨只觉得对方很无趣。难道他还会惧怕那些人类吗?
虽然……那个家伙至今也在这个世界上转世轮回了。只可惜,背负着那具脆弱的躯体的“继国缘一”,什么都做不到。
什么都。
无惨对如今的一切好奇又嫉妒。他在这个时代里见到了太多死在过去而转世了的男男女女们。
源睦月是,他曾经的二百五属下童磨和黑死牟是,他最恨的那个敌人继国缘一是,那些鬼杀队的剑士甚至鬼杀队的当家也转世成为了新的人类。
这实在是太过分了。
凭什么他差点死在大正的太阳下,而这群早该在历史长河里失去所有的痕迹的蠢笨无比的家伙们却能够一直转世重生?如果说好人有好报就算了,手上沾染了无数人类鲜血的童磨和黑死牟为何也能成为全新的人类?
但是好在,就像耗子生来就只会偷窃和打洞一样,卑劣的人就算是转世重生无数次也终究是个卑劣的人。心怀嫉妒的兄长依然是怀揣着嫉妒之心的兄长,无法理解他人情感的无心的怪物依然是无心的怪物。
为了赶紧恢复自己的力量,在奄奄一息的时候被源睦月救起后,无惨便“偶遇”了童磨的转世。那个小子和上辈子一样根本没有任何想要拒绝的想法,他简直就像一只温顺的兔子一样接受了主人与仆人的设定。只不过,童磨自发奋勇说是要为无惨找寻到更多可靠的“同伴”(他一直喜欢使用如此叫人厌恶的词汇),所以迟迟没有变成鬼。
不过无惨在之前给予了对方一管血作为保全之策。
继国严胜(上辈子是黑死牟)的鬼,简直就像是重新走入轮回一样成为了无惨的下属。
这真让人感到可笑。
拼了命想要摆脱的宿命,结果最后还是进入了这样的轮回之中。
只不过,这一次可没有什么备受上天选择的猎鬼人来阻止他们了。
可是无惨不知道的是,如今这个时代里存在着无法使用呼吸却能够使用异能的人类。他是个过分傲慢的男人,对自己不愿了解的事件不屑一顾。即使他人想要多次帮他补习一些什么东西,他却总是“高贵”地拒绝。
他信步走入神社之中。
有一个年轻的金发男人在他之前来到了那里。
……
绫辻行人在那栋幽灵之家里面找到了哭泣的春日井冬夏。所谓的“消失”,不过是他在那个瞬间觉醒了自己的异能。
无法忍受冷漠的父母和不好相处的同学们,想要再度回到已经死去的祖父母的怀抱,想要彻底让自己的影子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少年。
——春日井冬夏。
绫辻行人发现他的时候,这个男高中生像个小女孩一样藏在床里哭泣。房屋里的锅碗瓢盆都动过了,但是那些东西都太旧太脏,而且屋子里没有电也没有火,他过着相当现实意义上的阴暗生活。
面对接受委托而找寻而来的侦探,春日井冬夏提出了一个要求。在那个要求被实现之前,他将不会重新回到众人的视线当中。
春日井冬夏的愿望是去龟户天神社看紫藤花,他的爷爷奶奶一直想要去那里,但是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直到去世之时都没有去成。
那是多么悲哀、多么可怜又无法挽回的属于人类的悲剧。
绫辻行人站在山脚下看了一眼“天上”的神社。
紫藤花如水流一般在夜色下蜿蜒盘旋。
他的身边跟着完全透明的幽灵——春日井冬夏,缓缓踏上了山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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