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婉说的平静,却对陆太师夫妻二人犹如晴天霹雳。
原以为从孙女口中再也听不见有关于李燕沉的事情,没想到她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陆太师面色沉静,倒还好。
只是老夫人终于反应过来,怪说今日在鸿恩寺到处都寻不到孙女的身影。
老夫人直皱眉头。
自两年前,陆家小辈前往东宫探望李燕沉后,从前总是子岚哥哥长,子岚哥哥短的月婉,已经许久没有再提过这话,甚至这两年,陆家同永安王府走动,月婉也从没有提过要去永安王府的话。
而今日,老夫人没料到小孙女会在眼皮子底下约见了永安王。
可老夫人却又舍不得责备她。
月婉低垂着眼,看着深褐色地砖,用着坚定的语气娓娓道来,“孙女从小只喜欢一人。”
“孙女只喜欢子岚哥哥,这份心意从未改变过。”
说完,月婉顿觉心中一阵畅快之意。
重活一世,不敢说的话,她总算是说出了口。
或许祖父祖母会雷霆震怒,可她也不想再违背了自个儿的心意。
她住了口,静静地等待着即将来临的‘责备之词’。
陆太师看着挺直着背,额上一片殷红的小孙女,他倒没有生气,只道:“你今日为何要见他?”
提起这事,月婉不由得有些低落,今日她本是打算好要同李燕沉将亲事说明白,只是,话还未说到一半,李燕沉便走了。
她明明还有好多话没有告诉李燕沉。
比如,她想告诉李燕沉,无论他的腿疾会不会好,这辈子,她都会永远陪在他身边。
再比如,她想告诉李燕沉,永远这个词听起来沉重,却并不是束缚。
只可惜,她忘了,如今的李燕沉并不是那个腿疾多年,棱角已经被磨平,只剩下平和的李燕沉。
那时的李燕沉眼中没了光,却在就藩前夕,不顾李燕麟的猜忌,替陆家出头。
那一年,祖母病逝,祖父悲痛欲绝已经无暇顾及朝事,而大伯又深陷于旁人设下的诡计,从前两朝太师,一门双探花,风光无限的陆家,从那一刻开始,便走向了末路。
那一年,长安城依旧歌舞升平,而月婉,却觉着似有千军万马要踏着陆家而过,予她一世安宁的家瞬间崩塌。
月婉想起从前便有些心绪不宁。
她的手指用力的掐着掌心,刺痛感传来,总算让她从回忆中清醒过来。
此时此刻,李燕沉还是少年心性,从前有多意气风发,如今便有多颓靡消沉。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孙女不想嫁给太子,孙女只想嫁给子岚哥哥。”
“今日见他,本是问他愿不愿意娶我。”
陆太师没有责备她的胆大妄为,只是又问,“那他如何答的?”
月婉摇着头,“我还不曾问出口。”
她抿了抿嘴,将今日同李燕沉相见时说过的话,一一细说了一回。
老夫人喝了整整一杯茶,方才觉着气顺了许多。
听得月婉提起李燕沉是为何离去时,她不由道:“这天下多少名医圣手都来给永安王治过病,可从不见好。”
“你一个小姑娘家家,从未出过远门,见过多少人,见过多少事,哪里来的信心告诉他,你找到了可能治好他腿疾的法子?”
月婉抿着嘴,老实的听着祖母训话。她不能说她确实有法子,那是因着李燕沉就藩那一年,实则是圣人赐予的藩地上有一处医馆,专擅腿疾之症,多少不良于行的百姓被治好。只是因为那医馆的大夫不愿给贵人治病,得罪了贵人,只得隐居山林。
老夫人忽而放缓了声音,“婉儿,若是从前,我是赞成你嫁给他的。”
月婉猛然看向老夫人,心情有些漂浮不定。
老夫人徐徐叹了口气,似是惋惜不已,“不是因为他是东宫太子,也不是因为你生来就同他有婚约。他的生母是我看着长大的,性子极其温良柔顺,永安王是她亲自抚育长大,虽生来性子淡漠了些,秉性却是极佳,这满长安的儿郎,我再未瞧过比他更优秀的。”
这世上,谁人不愿自家的姑娘嫁给这世上最优秀的儿郎呢?
月婉如何不得知呢?李燕沉三岁时由先帝亲封太子那一刻起,他便收敛了所有孩童的脾性,天不亮就起床开始一天的功课,直到天黑。
“只是,他如今患有腿疾,不良于行。”
“你若嫁给他,此生该是如何自处?”
只腿疾这一条缺点,老夫人便能将李燕沉百般的好悉数抹尽。谁人又愿意将自己好好的姑娘嫁给一个残疾呢?
月婉刚想要反驳,却又听得陆太师开口接过了老夫人的话,“你既不愿嫁给太子,我自是会向圣人请旨,你不用担心。”
“至于你同永安王,我与你祖母的意思是一样的。”陆太师从前极看好李燕沉,李燕沉同他生父不一样,倒是肖似先帝。而先帝贤明之主,此生也只迎娶了一位皇后,长相厮守。
月婉心一沉,又道:“祖父,祖母,还请再听婉儿一言。”她脑中极快的想着理由。
老夫人忽而脸色一变,捂着嘴咳嗽起来。
月婉慌了神,陆太师也慌了神,大声唤着屋外之人,“兰芳,兰芳!”
房门猛地被人推开,兰姑姑领着婢女进屋来,顿时屋中人荒马乱。
月婉取了老夫人常用的药来,陆太师却要亲自喂药,接过了药碗便道:“你先回去。”
月婉咬着唇,满眼愧色的看着床榻上的老夫人,是她今日行事莽撞,惹了祖母生气。可她哪里能不孝离去,陆太师只催促她回去,她一步三回头,只走在了房外站定。
很快的,陆侍郎同大夫人就得了消息,匆匆赶来,见着月婉似罚站般站在门口,陆侍郎只瞥了她一眼,便匆忙入了屋。
屋中,老夫人哪里还有先前的病容,只道:“婉儿可走了?”
兰芳轻轻摇了头,指了屋外,示意月婉还在门口站着。
赶来的陆侍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母亲,原来您是装病。”
话音刚落便被陆太师瞪了一眼,“你胡诌什么呢。”
大夫人忙拉了拉陆侍郎的袖子,“儿媳与夫君实在担忧母亲。”谁能想到老夫人是装病呢。
老夫人叹口气,忽而看向陆侍郎,严厉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今日婉儿去见了永安王?”先前没能对着月婉的怒气,此刻全对着儿子发泄了。
陆侍郎老年一红,“儿子也是今日去了鸿恩寺才发现。”
“怪道你不许我让人去将婉儿找回来。”
陆侍郎心虚的咳嗽了一声,“娘,儿子错了。”
“但儿子觉着婉儿行事自有她的道理。”
“她从小便知道这门亲事,从她能走会说起,皇后娘娘,不,先后娘娘便时常召婉儿入宫去,说是为了陪伴陆妃娘娘,可您同父亲心中自知,先后娘娘此举是为了让婉儿从小便同永安王结下情谊。”陆侍郎有一位堂妹,入宫做了后妃,未诞下皇子公主,对陆家的晚辈们自是看重些。
“您同父亲从前本就默许,如今为何又要阻拦呢?”
陆太师怒斥,“胡闹,今非昔比,永安王如今是何情形,你想让婉儿嫁进去就守活寡?”
陆侍郎苦笑。
屋中众人压低了声音,外头月婉是一点儿都没听见。
月婉心中惭愧,祖母身子不好,这会儿竟被她气倒了。
而她今日本是信心满满的前去鸿恩寺,以为会事事顺心。
可这一日,竟然每件事都不如她的意。
难道真是因为她在佛祖面前撒了谎,所以佛祖才要这般惩罚她吗?
不知站了多久,终于有人推了门走出来,是陆太师同陆侍郎,面色沉凝,脚步匆匆。
月婉有些心怯,低声唤了句,“祖父。”
陆太师淡淡的应了一声,“我同你大伯还有事相商,你先回你院中去,等你祖母好些了再来。”
陆侍郎对着月婉安抚一笑,方跟着陆太师离去。
“姑娘,咱们回去吧。”玉竹走上前来轻声道,她如何不知呢,太师这意思,只怕是想要姑娘回院中去,莫在此处惹老夫人伤心了。
月婉回头凝望了许久正房,方才缓缓行在回廊上,朝凭栏院走去。
此刻,她哪里还有今晨出门时的心情,整个人颓靡的窝在软榻上,不知该做什么。
天□□晚时,正院来人,让月婉不用去正院用餐,让厨房送饭来就是,月婉心中难受极了。不过片刻,却又有人走进来。
是大夫人身边的大婢女流云。
流云笑道:“姑娘还未用膳吧,今日暑热,大夫人让奴婢前来请姑娘去清荷园用膳,今日竟还有晚荷盛开呢。”
月婉不想动,“劳流云姐姐同伯母回话,我有些不舒服不想出门。”
流云却是上前挽了她的胳膊,又让玉书几个小丫头取来衣裳绣鞋让她换上,轻言细语道:“姑娘就去吧,这屋子里多闷人。”
月婉无法,只得随这流云前去。
是夏夜,最后一丝阳光也随着夕阳西下而消失,偌大的永安王府中,奴仆悄声将各处房檐下的灯笼点上,只有一处黑漆漆的,无人敢上前。
空旷的流水阁台上,只听得偶有鱼儿因着闷热而跃上水面的拍打声,再无其他声响。
李燕沉已经在此待了半个时辰,看着远处天空,神情茫然。
今日一幕幕拼命的浮现在他眼前。
月婉说的每一个字,犹如咒文般烙印,让他无法抹去。
喜欢吗?
可是喜欢与赔上一生相比,微小如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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