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德帝虽不算勤勉的君主,但三日一小朝会,五日一大朝会的规矩向来还是依例举行的。
今日,紫宸殿的小朝会开了两个时辰,皆是些琐碎小事,朝臣们站了两个时辰,皆有些疲倦。有那站不住的,刚想要悄悄松散一刻,却在看见最前方,陆太师身姿挺拔,站的如同青松似时,便打消了念头。
便连坐在上方的常德帝也是如是想,他从前便吩咐上朝时,给陆太师赐座,可陆太师婉拒了,后来便也做了罢。
常德帝看着陆太师,若有所思起来,觉着今日倒是个好提亲事的日子。
朝臣无事可奏,掌印太监上前一问,“圣人,可散的朝会了?”
常德帝点了头,却又亲切说道:“太师留步,朕有话与您说。”
陆太师微微弯腰,“是,圣人。”
殿中只余君臣二人,常德帝缓缓开口,“太师,当年父皇曾为李陆两家指下一门婚事,朕打算今年就叫两个孩子完婚,太师如何看。”
陆太师带着几分感激朝着东方作揖,“老臣自是不胜感激。”
常德帝心中松了一口气,正打算说些什么的时候,又听得陆太师爽朗一笑,“怪道老臣前夜里竟梦见了先帝爷。”
陆太师同常德帝君臣感情极深,常德帝听他这般说竟不觉着意外,只接着陆太师话问:“哦?朕倒是有些日子不曾梦见过父皇,不知父皇同您说了些什么。”
陆太师脸上带了些许怀念,“先帝同老臣说了些往事。”
“先帝也问老臣,怎么还不让两个孩子完婚。”
忽而,陆太师沉沉的叹了一口气,“老臣惶恐,心中便一直想着此事,只是不知如何向圣人开口。”
他感激道:“幸而圣人圣明,今日问起老臣,老臣方才觉得不负先帝所望。”
常德帝年幼时便受陆太师教导,从前他是皇子,是太子,可这当先生的,该如何罚他,却从未手软过,此刻竟觉着心情有几分舒畅。
“太师既同朕一个意思,那朕便叫司礼监挑良辰吉日,今年年内便完婚。”
陆太师感激的作揖,而后又带着几分释然,从怀中取出了一枚刻着大雁的玉佩。
常德帝眼前一亮,“朕记着,这是当年父皇赐下的信物。”
陆太师颔首,“不错,正是这玉佩,老臣今日刚巧带着。看着它,便想起了当年。”
“如此老臣便能不负先帝梦中所托,等下回先帝入再老臣梦中时,老臣终于能有所交待。”
常德帝脸上笑意一僵,“太师这是何意?”
陆太师似是有几分疑惑,却还是徐徐道来,“婉儿虽年幼,到底从小与永安王一块长大,有青梅竹马的情分,婉儿嫁进了永安王府,自是会悉心照顾永安王。”
常德帝轻咳了一声,“朕不是这意思。”
陆太师不解,“还请圣人明示。”
常德帝听陆太师突然提起先帝与嫡子,心中起了一丝不自在,却还是说道:“太师难道忘了,父皇为月婉定下的亲事,是同太子。”
陆太师愕然,“圣人之意,老臣惶恐。”作势就是要跪下。
常德帝吓了一跳,忙让掌印太监扶住他,又让人搬了椅子来,请他坐下说话。
陆太师又道:“当年先帝赐下这门亲事,的确是为太子与老臣的小孙女。”
“只是,不曾想,两年前永安王伤了腿。”
陆太师话说到这儿便住了口,欲言又止。常德帝自是明了其中为何。
东宫易主,虽两个都是他儿子,到底于朝臣来说,变数颇巨。
陆太师依旧垂着眼,带着几分伤怀,过了片刻方又道:“可老臣想,当年赐婚时,先帝不曾料到会有如此变数。”
而后,他从椅子上站起,深深弓腰,“先帝前两日入老臣梦中,只怕也是担忧着永安王如今伤了腿,却无人在侧照顾。”
“老臣的小孙女,若能替先帝同圣人照顾永安王一二分,百年之后,老臣方能安心闭眼去见先帝。”
常德帝心情五味陈杂,他如何都想不通,这好好的太子妃,拱手送到陆太师面前,陆太师竟不要。
他那嫡子从前再如何天纵英才,可是祖宗法制在这,嫡子伤了腿无药可救,注定便与东宫无缘,从此就只能是清闲一世。更何况,那孩子如今性子变得颇为阴郁,连他这做父亲的,也已经无法猜透其心中所想。
陆太师有多疼爱家中孙女,他这当皇帝的如何不了解,竟舍得将孙女送到那孩子身边去。
难道真的是他父皇的意思?毕竟他父皇与太师君臣感情深厚。
他父皇去世前,最惦记的确实也只有燕沉那个孩子了。
不过短短半炷香的时间,常德帝的心思百转千回。
陆太师弓腰拱手不起身,“还请圣人成全。”
常德帝带着遗憾叹息,他今日这话说出了口,竟全然是随着陆太师的意思去了。
他思前想后了许久,方而开口,“太师之意,朕允准了。”
“太师快快请起。”
陆太师缓缓直起背,“老臣谢过圣人。”
不知过了多久,紫宸殿的殿门被打开,宫人鱼贯而出,掌印太监亲奉圣旨、两行宫人手持册印、宝器前往太师府传旨。
谢幼宁觉着自己快要被盯得脸上开了花,她害羞的摸着脸,“婉儿,你这样看的我,我都要不好意思了。”
月婉见她红了脸,忍不住轻笑,“自是幼宁妹妹生的美,我才想多看看。”
被美人夸,谢幼宁忍不住去闹她,“哇,你今日出门是喝了蜜水不曾。”
于谢幼宁而言,两个人不过才半月未见,对月婉来说,这却是隔着数年之久的重逢。
小姐妹二人说说笑笑,前往小姑娘们待得水榭楼阁。
今日大长公主府虽是开办赏花宴,宴请长安贵女,可有资格来此的却并不多,隔着花丛树木,远远地便见修建于湖面上的楼阁,穿着各色衣裳的小姑娘们正三三两两坐在一处玩笑。
从前月婉也时常参加这样的聚会。
只是今日,这聚会并非单纯,唯一能叫她高兴的,不过是与谢幼宁重逢。
“昨日祖母还说今日这宴实则是为你而设,可我那好二姐,俨然是做了这宴主,你瞧她今日打扮。”谢幼宁手一指,月婉顺着看去,见着了被簇拥在人群中的那位如天仙一般的女子,谢盈盈,长公主长子庶女,在这长安城中名声极佳。
只是这打小一处长大的,自是互相了解对方到底是什么人。
月婉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宽慰谢幼宁,“到底是长公主府的赏花宴,你同谢二姐姐方才是宴主。”
“你呀,你以为她是为了谁,是为了三表兄啊!”
“他今日也在府里,你难道不知?”
听到李燕麟的名字,月婉不由得皱了皱眉,她当然知道李燕麟在长公主府。
月婉笑道:“我来长公主府,只是为了见你,别的都不重要。”
谢幼宁一愣,“婉儿,你今日怪怪的。”
但她心里头又极开心,挽了月婉的手,走在湖上连通水榭的木桥上,“咱们快些过去吧。”
刚一走近,阁中姑娘们纷纷看向二人,或是亲热一笑、又或是打量张望。
谢盈盈轻轻一笑,如微风拂面,上前拉住了月婉的手,“婉妹妹可算到了,咱们就等你呢。”
这话带着嗔怪,却又是暗暗指责月婉来迟。
月婉假装没听出她话中意思,“是我来迟了。”
谢盈盈亲热道:“该罚你今儿多写两首诗。”
谢幼宁与她这庶姐不对付,立马就道:“哪里能怪婉儿,婉儿病了这许多日,祖母记挂着她多留她说了一会儿话,这不是很正常吗?”
谢盈盈神情未变,依旧笑意盈盈,拉着月婉入座,而后招呼着众人观赏着阁中摆放的各色名贵鲜花来,“今日祖母叫人将她心爱的那几盆牡丹都搬了来。”
小姑娘们说着话,月婉含笑听着,她瞥见谢盈盈偶尔会看向湖的那边,那边树影匆匆,偶见人影。
谢盈盈喜欢李燕麟这件事,大概是人人都知道的事。
忽而,似有人影从那边匆匆而来,小姑娘们不由得都看向了那人。
是长公主府奴仆,她走得急还有些喘,一来此谢盈盈便问她,“出了何事?”
“回禀二姑娘,是太师府来了人,圣人传旨,望婉姑娘同府上两位少爷速归接旨。”
月婉心中一跳,圣人在这个时候传旨?
莫不是,莫不是真的赐婚她与李燕麟。
她慌忙起身,只匆匆同谢幼宁道别,便同玉竹随着奴仆匆匆离去。
陆长愿早就在水榭那头等她,脸色也十分茫然无措。
不知为何,她朝着丛林深处看了一眼,只见李燕麟站在那儿,带着温和笑意看向她,似是已经笃定今日有此一出。
难为月婉心思慌乱的不行,却还记得同来送她出府的大姑姑告罪,“今日家中有事,婉儿晚些时候再来同长公主赔罪。”
陆家三兄妹因为圣人传旨一事,匆匆离去,不过一炷香,长公主府上的人都在猜测,是不是圣人赐婚的旨意。
长公主长孙谢玉书笑着同身旁的李燕麟说道:“臣在此先恭贺殿下要与陆家姑娘喜结连理了。”
李燕麟嘴角勾着和煦笑意,眉眼皆是已经止不住的得意,“还不知是不是赐婚的旨意呢。”
而后,有那宫人脚步匆忙前来,附在他耳边轻声道:“殿下,确实是赐婚的圣旨。”
李燕麟脸上笑意俨然快要止不住时,却又听宫人颤声道:“圣人赐婚,陆家姑娘不日嫁入永安王府,册为永安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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