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委屈的冬冬

    “请问你能帮帮我吗?我被困住了。”衣着单薄的凛冬拦在一位女士面前。

    女士脚步微顿。

    凛冬眼睛亮了亮:“你能听到我说话?”

    话音刚落,却见女士的鞋跟在草坪上蹭了蹭,大概是踩到了口香糖之类的东西。

    “真倒霉,”女士小声嘀咕着,旁若无人般径直穿过凛冬半透明的身体,往灯火通明的人群中去。

    凛冬意识到对方听不到自己说话,眼眸里的光立刻黯淡下来,像是一盏快要熄灭的孤灯。他怔怔看着自己被那位女士穿过后散开的魂体,许久才重新凝结好。

    他死后就被困在了宋家老宅里,无法离开。

    凛冬信赖的双亲为了把他的命格换给心爱的小儿子杀了他,从那之后,凛冬就无法离开宋宅了,只能日夜看着这家人在他面前父慈子孝。

    他幼时走丢过一年,被好心人送回宋家后,宋父宋母却只字未提改姓的事,俨然无声宣布了他们对凛冬的态度,就是可有可有,随时可以被牺牲的。

    就像他们用冰凉的匕首刺穿了凛冬的心脏,看着凛冬痛苦的表情,他们的第一反应不是心疼,而是窃喜——窃喜自己心爱的小儿子就要拥有一副绝佳的命格。

    凛冬在他们心里就好比是家里的摆设,如果能为家里创造出价值,随便怎么样多好。毕竟只是没了一个可有可无的摆设,不值得多心疼。

    凛冬曾无数次想要质问宋父宋母,问问他们,明明自己也是他们亲生的,为什么就不能像对待小儿子那样对待他。

    幼时,宋家的保姆躲在房间里偷懒,将几岁大的弟弟丢给凛冬照顾,弟弟非要去揪猫咪的耳朵,那猫脾气暴,凶巴巴地在弟弟手腕上抓了一道。

    凛冬被吓得手足无措,紧接着就被母狮子般暴怒的宋母一把推在地上,粗粝的石子磨得他掌心尽是血痕。

    宋母却视若无睹,只心疼地捧着弟弟的伤口吹吹,满是怨怼地指责凛冬:“你这个做哥哥的怎么眼睁睁看着他流血,你怎么这么恶毒!”

    凛冬年纪不大,自己也被这一幕吓傻了,宋母却依旧不依不饶地叫骂,仿佛不是猫抓了弟弟,而是凛冬抓了弟弟。

    其实那只是一个一厘米的小伤口,但宋母却像是孩子就快要死了似的,双眼红肿地带着弟弟去打疫苗,打完后心疼得跟什么似的,简直恨不得将人含在嘴里。

    逢人便就凛冬是个养不熟的狼崽子,弟弟受伤了还无动于衷。

    后来宋父回来,看着弟弟结痂了的伤口又是一阵亲亲抱抱,对凛冬更是没什么好脸色了。

    像这样的事,在凛冬的成长过程中发生了无数次。后来他甚至已经麻木了,心里只想着撑到大学毕业离开家了就好。

    但凛冬等不到这个机会了,原来宋父宋母早已经计划好了,只等着他十八岁后,就把他的命换给注定早夭的小儿子。

    凛冬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手背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抬眼朝身后看去。

    宋宅是一栋中式白墙灰瓦的独栋别墅,门口石狮和门脸上缀满了喜气的红布和LED灯,铁门上更是拉着夸张的烫金横幅:宋家小公子宋新仁的生日宴将于此处举办。

    只是一个十岁的生日宴,就布置得如此隆重。

    凛冬记得自己十岁生日时,宋母连敷衍都懒得敷衍,只说弟弟的生日也快到了,不如一起庆祝。

    然而真到了那天,蛋糕上却只有宋新仁的名字,和凛冬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们郑重地给尚在襁褓里的宋新仁准备了一张房产证。

    还是一旁的佣人提醒了宋母:“夫人,您说过大少爷的生日也要放在今天庆祝。”

    宋家夫妻这才想起今天也算是凛冬的生日,宋父看了一眼宋母,从钱包里拿出二百,“凛冬,给你的生日礼物,你出去买点东西吃吧。”

    凛冬用力摇摇头,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些糟糕的回忆,他三两步走到石狮子旁,等待下一位宾客。

    他对这对夫妻早就没有期待了,他现在只想让所有人知道他们犯下的罪行,让他们为此付出代价!

    他先前请求过许多人,但没一个能听到他说话。他们看不到他,所以像是穿过了一团空气般穿过了他。

    没人听他说话,也没人理会他,仿佛这苍茫天地之间,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个人。

    金管家划掉宾客名单上的最后一个名字。

    没有人会来了。

    就在凛冬完全绝望之际,有一道高大的身影径直朝他而来。

    漆黑的夜幕下,地面被雪色映得发亮,还有零星一两点雪子簌簌往下落。男人渐渐走近了,凛冬看见他整个人笼在一件厚重的深黑色暗纹长褂里,身材匀称纤长,硕大的兜帽将他的上半张脸遮得干干净净,只露出一段精致的脖颈以及线条利落的下巴,令人无法窥探他的神色。

    脖颈两侧散落着些银色发丝,发丝凌乱,却丝毫不影响男人透露出来的强大气场,凛冬一时不敢开口询问,像是害怕再被无视,又像是被冰雪冻麻了嘴唇,许久才结结巴巴问:“你,你好,你能帮帮我吗?”

    “好啊。”男人果断地说,他低下头望向凛冬,冰绿色的眼眸中情绪流转。

    他没想到自己会看到这样凄惨的凛冬。

    “你能看到我?!”凛冬睁大眼眸,震惊地看向面前的男人。

    ***

    此时,宴会上,宋父宋母满脸堆笑,朝一个穿着浅黄长褂的中年人献媚,“应先生,您这次能来参加我们新仁的十岁宴,我们夫妻真是受宠若惊啊。”

    中年人名唤应无心,是位声名赫赫的风水师。此次来滨州,也是应了上头的邀约,为市里的高铁站选址。

    这样的大人物到滨州,宋父宋母哪里愿意放过套近乎的好机会,急忙一层层找关系,托了好多人,联系上这位应先生。

    “凑巧在滨州看风水,就过来了。”应无心冷淡道,不大愿意搭理宋父宋母。

    “那我们新仁还真是与先生有缘,”宋母急色道。

    “有缘二字不敢当。”应无心进门时就粗略地看过一眼宋新仁,这宋新仁生得浑圆,却无半分可爱,目光刁蛮,只看一眼就知道不是什么好的,他并不想和这种人扯上关系。

    “新仁,你愣着做什么,快来叫应叔叔。”宋父扯扯一旁儿子的胳膊,逼他喊人。

    “我才不喊呢,他穿的好奇怪哦。”宋新仁撅起嘴,不满道。

    宋父宋母闻言双双脸色一变,去看应无心的脸色,试图解释:“不好意思啊应先生,我们家新仁年纪小,不懂事,绝不是有意冒犯,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和一个孩子计较。”

    这话说得像是应无心若是和孩子计较了,就不是懂事的大人了。应无心冷冷看了宋父一眼,却也没说什么。他自然不会和孩子计较,毕竟这孩子看着就欠揍,想必以后有的是人收拾他。

    “夫人先生!大事不好了,外面有个人来找少爷!”金管家慌慌忙忙的从庭院跑进大厅,神色惊恐,跟活见了鬼似的。

    他的嗓门不小,惹得宾客纷纷侧目,宋母皱了皱眉,维持着微笑:“今日新仁的生日宴,有人要见新仁有什么好奇怪的,放进来就是。”

    “不不,不是啊,”短短几步路,金管家却跑得额头上全是冷汗:“是十年前送凛冬大少爷回来的人,他要见大少爷!十年了,他的模样一点都没变!”

    “难道是妖怪不成,人怎么可能十年多分毫不变,定是天色昏暗,再加上金管家年纪大眼花看错了。”宋父一听他提到凛冬就心虚不已,又害怕被宾客们看出端倪,便壮着胆子:“我去看看,诸位吃好喝好啊。”

    应无心却说,“我们做风水行的什么没见过,妖怪也是打过交道的,就让我陪你们一起去看看吧。”

    其余人见应无心这个风水界的标杆都这么说了,忙跟着附和,也想看看这宋家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宋家大少爷?宋家难道不是只有宋新仁一个孩子吗?

    宋母闻言脸色越发难看,她脸今天本就涂得白,再被一吓唬,更是白得吓人,但她不敢当众驳应无心的面子,只好咬牙答应下来。

    一众人簇拥着应无心走在最前头,宋父宋母见此情形心一横,也小跑着追出去。

    ***

    凛冬见到别墅里乌压压走出一片人,很是自觉地躲到男人身后,冒出半个不安分的脑袋:“先生,人这么多,你收拾起来会不会有点勉强?”

    倒有点儿小时候被自己捡到时的可爱模样了。

    男人摸了一把他的脑袋,把他推回身后:“有点,这场地太小了,我怕人多跪不下。”

    凛冬怔怔看向无比自信的救命恩人:“?”

    宋父宋母小跑着出来,堪堪赶在看热闹的人群前一步来到门前,宋父隔着铁门就看见了男人暴露在兜帽之外的银色发丝,心里不免想起金管家所说的话。但身后看热闹的人已经开始指指点点,宋父也只好做出强硬的姿态来:“当年就说给你钱你不要,现在又来干什么?”

    “我缺你那几个钱?”男人语气生冷,丝毫没有和他客气的意思。

    “那你来干嘛,凛冬已经被我们送出国了,你今天是见不到他的!”宋父硬着头皮扯谎。

    “哦?我还以为他被你们埋在花坛里做化肥了。”男人似是玩笑地说,冰绿眼眸里却无半分玩笑之意。

    “胡说八道!来人,保安呢,快给我把他拉走!”宋父没想到眼前的男人能够说出埋尸地点,顿时心虚不已。

    但他扯着嗓子叫了半天,也没人答应。

    反倒是男人指指路边横七竖八被打晕的人,不屑道:“你说的保安是那些吗?连我一招都接不下,也好意思叫保安啊。”

    男人的语气自然,无半分嘲讽之意,仿佛自己只是简单描述事实。

    男人说罢,指尖朝宋父虚虚一点,宋父赶忙提气去接,但男人看似只是轻轻一点,力道却大得离谱,像座山一样压了下来,压得宋父毫无还手之地,一连退了七八步,直到被身后围观的人群挡了一下才勉强停住后退之势,整个人如同被卸了力般,实实在在跪在地上,引得人群一阵惊呼。

    “我靠!他是怎么做到的,我记得宋先生的修为也不错的,怎么在他面前就跟豆腐似的。”

    “这是哪位隐士高人吗,现在拜师还来得及不?!”

    “你们不觉得他很像一个人吗?”应无心心下大惊,忙问身旁的同行。

    眼前的男人看着不过二十多岁的模样,却能做到隔空将有些修为的宋父击到在地,再加上男人的音容样貌,应无心当即多了个心眼,想起当年师父对自己提起过的一位风水界望尘莫及的前辈。

    经过这下,宋父也看出男人的厉害,自己根本不是男人的对手,少不得寻求其他人帮助。也是恰巧,他身后就是看似面无表情,实则瞳孔地震的的应无心。

    宋父连滚带爬到应无心腿边,刚想抱大腿哭诉,却见应无心用比自己更快的速度,猛地跪在地上,满脸虔诚地朝对面的男人磕了三个响头,声如洪钟道:“晚辈应无心,见过明先生!”

    宋父看傻了:“……”

    他整个人如同被重锤打了一记般傻傻愣在原地,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

    明先生……难道是那个人?

    怎么可能,他明明记得他爹和他曾经说过,那位先生已经活过数千年,早就不过问凡俗之事了!

    其余人也是在风水这行当里耳濡目染的,如何会不知道明先生这三个字在这行是怎么样的金科玉律,登时跟在应无心身后,整整齐齐地跪成一片,仿佛大型封建迷信现场。

    明屿之见状,伸手摘下兜帽,露出满头顺滑银发,以及漂亮得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凌厉眉眼,“算你们有点眼色。”

    宋父宋母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自己的惊恐,知道现在再怎么解释也于事无补,倒不如求饶来的痛快。

    这位明先生,可是知晓所有世间事的。

    他们双双朝明屿之跪下,脑袋不停和地面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明先生,我们知错了!我们再也不敢了,请您高抬贵手……放过我们!”

    明屿之却毫无收手的意思,反倒是看着他们的模样冷笑一声:“杀人换命这样的邪术也敢用,杀的还是自己的孩子,这样的事你们既做得出来,还敢求我饶恕?”

    一时间,所有跪伏在地的人同时朝宋家人看去,有个人甚至还往后挪了挪,像是生怕碰到宋家人沾到了晦气。

    杀亲子换命,是多恶毒的人才做的出来的事!总之,他们是做不出来的!

    “我们已经知错了,真的知错了!我们定会把那孩子好好安葬。还请您不要祸及新仁,他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命已经换过,无法更改,也等于是凛冬那孩子延续在了新仁身上啊。”宋父情真意切,泪眼涟涟看了一眼身后的宋新仁,这小胖子却毫无同理心,见大家都跪着,还以为大家是在和他玩,肥嘟嘟的手指向男人,娇蛮道:“你怎么不跪下?”

    “新仁,不许胡说!”宋父一把抓住儿子,逼着他跪在地上。

    明屿之却并未给出答复,而是扭头去看身后的凛冬,漫不经心般对身前跪着的人说:“一样吗,我看还是大的可爱一些。不如我现在把他们的魂换过来,反正两个孩子在你们眼里都是一样的,死哪个都行吧?”

    宋母闻言死死抱住宋新仁,撕心裂肺的哭喊:“不,谁都别想把我的新仁夺走,他是我的孩子!他不能死!”

    宋新仁见宋母哭得凄厉,大约是被吵到了,也开始哭了起来,这模样,看上去到真有几分母慈子孝的意思。

    凛冬闻言默默背过身去,鼻子酸涩一片,好半晌,才扯了扯明屿之的衣角:“我不想和他们回去。”

    “嗯,我知道的。”明屿之低低应了一声,算作回应。

    “我不杀你们,不过有些东西不是自己的,抢来了也没用。”明屿之的手掌虚虚拂过宋家人,随即,宋家人身体里代表着气运的金色丝线便被抽离出来。

    宋父一时甚至顾不上害怕,只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他为了给儿子换命前前后后准备三年多,甚至付了巨大代价求一位老前辈帮助,而眼前的明屿之竟只是轻轻地挥挥手,就抽走了宋新仁,哦不,是整个宋家的气运。

    宋父再看宋新仁,只见心爱的儿子眉心黑气盘踞,一副早死之相。他一时郁结之气冲上心窍,猛地吐出一口血,昏死过去。

    明屿之见事情已了,对其余人道:“跪着的,替我报个警,有对夫妻杀了自己亲儿子,尸体埋在花坛下。”

    其余人哪里有二话,纷纷掏出自己的手机拨打110,只怕自己打得慢让别人抢走拍马屁的机会。

    应无心也慌慌忙忙地拿手机,急得像是赶着查高考成绩。

    “先生,我好像……要走了。”凛冬抬起手臂,给明屿之看自己摇摇欲坠,即将风化一般的魂体。

    “你去吧。”明屿之淡淡地说,声音却有点儿发颤。不过那点颤音很快融进风雪里,再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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