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沐风,空山凝云,正值桃红柳绿之季,林中一辆马车徐徐驶过,在小道上留下两道宽窄相称的浅浅轴痕,环铃叮叮,蹄声哒哒,与林中的鸟叫虫鸣,潺潺流水相映成趣。
林中幽静,车内更似寂若无人。
一道突兀的声音突然打破了车内的安静,静卧榻上的女子双唇开合,语带坚定:“不悔!”
“小姐,小姐?”另一候在榻侧的女子,衣着似是侍女,望着榻上双目紧闭,却倏然出声的自家小姐,原以为她醒了,忙凑近了轻声唤了两句。
可女子却并未立刻睁开双眼,反而眉头紧皱,像是魔怔了般地喃喃自语。
......
“漓漾,可否像儿时那般,再对我笑一笑?”
“也罢,终是我强求了。如今...咳咳...这样也好,与你能有这一生,我也无甚遗憾了。”
......
“锦绣荣华,顺遂安康,甚或世世欢颜,你也愿?”
“愿!”
“待香燃尽一切便已成定局,再无反悔的机会,你可想好了?”
“不悔!”
“痴儿啊,阿弥陀佛。”
......
“小姐,小姐,醒醒,醒醒!”侍女见小姐面露痛色,惊慌失措地大声喊道。
“木...槿?”花漓漾从幻梦中抽回思绪,终于睁开了眼,望着面前略显稚嫩,却依旧熟悉的面容,心下激动,喜极而泣。
“小...小姐,你怎么了?别吓奴婢哇!”看着不知为何突然落泪的小姐,木槿吓得比花漓漾哭得还要厉害。
“哎呀呀,没事没事,我这不是看到你激动的嘛,好啦好啦,别哭啦,再哭就不漂亮啦。”花漓漾忙拿了手帕帮木槿擦泪,又轻声劝哄着。
“呜呜呜,小姐真的没事么?”一想到不漂亮了,木槿迅速止了泪,接过帕子胡乱擦了擦,却又不放心道。
“小姐,怎么了?”花漓漾还未来得及说话,车帘忽被掀开,一道略显清冷的声音传了进来,沉稳中带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紫荆!我没事。”看到紫荆,花漓漾眼眶又红了,险些再次落泪,忙忍住了,摇了摇头。
紫荆看着车中的两人,都是一副哭过的模样,显然不信,视线却只在两人间流转了片刻,点了点头,放下车帘,接着驾车。
木槿刚刚浸了泪的眼睛,湿漉漉的,又黑又亮,眼眶微红地望着花漓漾,欲言又止。
“瞧,紫荆都相信我,真的没事。”不待木槿再次问,花漓漾立刻道。
“对了,我们这是去哪儿?”花漓漾此时记忆有些混乱,仔细去回忆,只时不时些许零碎片段从脑中闪过,一时间也拼凑不起来。
“当然是去水云寺啦,小姐忘了?”木槿也不再揪着前事,只疑惑道。
“没,当然记得,这不是刚睡醒,还没反应过来嘛。”说起水云寺花漓漾怎会不记得,上一世那可算是她和储瑾瑜的关系的转折点了。
不过,花漓漾现在想想,心境又是不同,隐隐含着些期待。
花漓漾虽然记起了上一世的事,但她记得大师和她说过,因她的缘故,这一世将不会全部按照原来的轨迹走,中间会发生什么变动,都是难以预料的。
这也恰好合了花漓漾的意,如果全部和上一世一样,她也就没了再重来一次的必要了。
在花漓漾眼里,这是她的重生,她的第二世,可对所有人来说都是第二世吗?
或许是上一世在尘世沉浮飘荡了太久,好久没体验过脚踩在地上的踏实感了,马车没有直接驶到水云寺,花漓漾就要下马车步行前往。
理由却是,既然是去寺庙,自然要带着虔心前往,更何况还是她的姻缘呢?
她和储瑾瑜的姻缘。
下了马车,紫荆将马系在树上,两仆一主便步行至水云寺。
水云寺处在半山腰处,从山下到寺前共有九百九十九级台阶。
站在山脚下,望着宛若云霄的台阶,花漓漾深吸了一口气,唇角扬起微微的弧度,心里更加虔诚,拎起裙摆,拾级而上。
花漓漾从小便强于锻炼,不似一般的世家小姐那么娇弱,反而身体灵活矫健,更是懂得些许武功。
虽然比不得真正的高手,但保命的能力还是有的,对上一般人更是绰绰有余。
这也是为什么,她一个大世家的嫡系小姐只带了两个侍女便敢来处在郊外山上的水云寺的原因。
三人中间没有休息,一口气走完了九百九十九级台阶,登上了水云寺。
因为花漓漾是瞒着家里人悄悄过来的,打扮的又极其低调,寺庙里的小僧弥也没有认出她来。
也好在遇上她的都是些脸生的小僧弥,不然以她往常被她的母亲君琸翎频频带来寺中祈福的熟悉度,即便她打扮得再是朴素,也能让寺中的僧人认出了来。
花漓漾对这次的签文满怀期待,但却也不急着去求签,反而像是第一次过来一般,先在寺中各处逛了起来。
阳春三月,正是桃花盛开之际,尤其除了祈愿灵验,水云寺更是以寺中桃花而闻名遐迩。
寻着脑中零星的记忆,花漓漾走到了桃园处,抬起头望着树上满枝的桃花,灼灼芬芳,肆意盛放,处处透着春意,散发着生机。
游过桃园之后,花漓漾没再继续逛,带着木槿和紫荆直接去了大殿,带着满心的期待与欢喜,换一种心情,重新体验一次上一世的签文。
花漓漾刚出了桃园,迎面便走来一位蒙面的白衣女子,女子虽然衣着低调,却浑身透着股难言的贵气。
小道宽敞,即便三人同行也绰绰有余,女子与花漓漾擦肩而过,没有丝毫停留。
几乎是下意识的,花漓漾伸手抓住了女子的手。
“对...对不起。”女子侧身望着花漓漾,既没有被唐突到的不悦,也没有惊疑,眼中平淡无波,花漓漾立刻松开了女子的手,面色微红带着歉意。
女子只是点了点头,随即转身离开,而女子那原本垂在身侧的手臂却微弯半抬,放在身前,若是看得仔细的话,便会察觉到女子的步伐比刚刚又快了不少。
“你们有没有觉得她有点像瑾瑜?”花漓漾的视线随着女子消失后才收回,又望向木槿和紫荆问道。
其实花漓漾也不太确定,毕竟女子和她印象里的储瑾瑜差别太大,单单是衣着,储瑾瑜便从未穿得如此素净过,何况是气质。
储瑾瑜一向是张扬霸气的,即便表现得再低调,也耀眼得总能让人第一个注意到她,更何况她从未低调过。
而刚刚的女子和储瑾瑜则截然不同,平凡到能立刻融入到人群之中而毫不显眼,寻不出一点出挑的地方。
虽也贵气难掩,但水云寺位处临安城,说是终黎国的国寺也不为过,来寺庙祈福多的达官显贵之人。
但不知为何,只刚刚的一眼,花漓漾的脑海中便立刻浮现出储瑾瑜的身影,身体更是不受控制地抓住了女子的手。
听到花漓漾的问话,木槿和紫荆相视一眼,眼中都露出些疑惑,不知花漓漾口中的‘瑾瑜’是何人。
好在花漓漾也只是随口一问,没等木槿和紫荆说什么,便抬步继续往大殿走去。
和上一世一样,花漓漾依旧求了一个上上签,可最后解签的内容和上一世却大有出入。
且只有一句话,‘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心病还需心药治,解铃还须系铃人。’
她求的不是姻缘签吗?
花漓漾还想再多问些,可大师只是对她摇了摇头,便也只能作罢。
来时花漓漾满心期待,回时心里却是载满了疑忧。
这么看来,签文虽然不同,但是心情却和上一世相同了,似乎不论是否重来一世,即便她的心态变了,周围的事也会随之而变化。
那最后,她和储瑾瑜的结局还是如前世一般,留满遗憾吗?
与此同时,寺中的一处禅院中,刚刚与花漓漾擦肩的女子已摘下了面纱,背朝院门,静立院中,正抬头望着院中的菩提树。
“殊词,久等了,路上遇到了些事来晚了。”一着青衫的男子匆匆跑进院中,发丝有些许的凌乱,却是彬彬有礼,对着女子的背影抱拳拱手,语带歉意。
“无碍,我也刚到。”储殊词转过身,对着男子颔首微微笑道。
“收到密信,孤竹王时日无多,我需回去了,今夜便要出发,这次,我是来和殊词道别的。”没有过多的言语,孤竹书禹直言道。
五年前孤竹书禹在外游历,经过终黎国,遇刺客围杀,命悬一线之际被储殊词所救。
储殊词也只在救他时露了一面,之后两人便再未见过,只有书信往来,储殊词却明里暗里都会帮孤竹书禹。
这五年的时间,孤竹书禹一直都待在终黎国,在查清了刺杀他的人之后,也未离去。
自然,储殊词暗中帮他并瞒着他的事,他也知道。
起初他以为储殊词对他是有所图,否则为何会那么巧合地救了他。
不过后来孤竹书禹才知道他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储殊词会救她,的确是个巧合,心里对储殊词既愧疚又是感激。
四年之后,在孤竹书禹和储殊词信件来往无数次之后,储殊词终于同意了和孤竹书禹见面。
也是那唯一的一次会面,孤竹书禹的心中便自此埋下了一颗种子,日渐发芽生长,如今已是参天大树的模样了。
那次之后,不论孤竹书禹再如何相约,储殊词再也未应过。
今日,算上当初储殊词救孤竹书禹的那一次,是这五年来他们的第三次会面。
孤竹书禹原是提前了一个时辰来水云寺,奈何路上又遇到了刺客。
如今的孤竹书禹和五年前自是不可同日而语,不过路上依旧是耽搁了些时间,但仍比他们约定的时间早到了半个时辰。
只是孤竹书禹没想到储殊词会来得这么早。
“嗯,之前一直抱恙在身,如今才好了些,不想你便要离开了,我们也算相识几年,今夜怕是无法亲自践行,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望莫嫌弃。”储殊词从袖中掏出一个雕刻精致的木盒,递给孤竹书禹。
储殊词自是知道孤竹王的事,也知道孤竹书禹这次约见她的原因,否则她也不会赴约。
埋了几年的线,也是时候慢慢收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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