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静寂,仆从们执伞低眉默然,谢安沉默。
指尖滴着水,顺着手指滑落,谢婉凝抿唇,小雨淅沥,她局促了些,摸摸鼻子立马反应过来,上前几步。
随后微抬裙角,颔首行了个规矩的万福礼。
“太子殿下、雍王殿下安。”
语罢,她抬起眼帘,心想辨认这两人究竟哪一个是太子,谁是雍王。
就跟扫雷似的。
她抿了抿唇,心头突突的。
谢安凝眉看她,突然低斥道,“怎么做事的?纵着郡主游水胡闹!”
身侧的海棠吓白了脸,忙低身告罪。谢婉凝挡住她,迎上对方焦急的目光。
“失礼了,两位殿下莫怪。”
她寒鸦般的睫毛微颤,却护住侍女,瘦削了些,尖尖的下巴微含。
少女敛眸,十二破留仙红裙的摆褶微敛,在细雨中伶俜而立。
半晌,其中一人轻咳了一声,命人递去一把绢伞。
陆承宣和陆尔雅,见到那人,此时惊愕极了。
杏眸桃腮,眼睫凝睇。
这张脸从前那时再动人,也不过是俗世的动人。
仗温贵妃宠爱,又为宗姬,超拔得郡主头衔,她在宫中长大,千恩万宠。
陆承宣默默抽紧了手指。
两个侍妾被欺侮凌虐,陆承宣贵为东宫太子,也唯有忍耐。
避如蛇蝎,厌恶至极。
原因无他,到了娶妻年纪,母家势弱的母后日日耳提面命,要他接受谢婉凝,以此拉拢永安王势力,对付有朝臣们撑腰的大皇子和六皇子。
陆承宣把这些都一一忍下,心底的不耐却早翻了天。
——说实在他很厌恶谢婉凝,却无法真正推开她,好在这女人实在蠢钝得很,每一次主动巴巴地过来讨好。
但——若玲儿真是她杀的……他眸子一暗。
便没有开口。
静默片刻后,那长着一双肆意的桃花眼、着浅竹蓝袍、个高且浪荡子似的青年率先俯身,冲她微微弯起眼。
他笑眯眯开口,语气轻快,“凝儿,身子可好些了?你许久都未到宫里去了,母妃甚是想念你。”
谢婉凝顿时确定了这人,她颔首,“多谢雍王殿下关怀。”
陆尔雅听了,继续微笑,他眼底却浓沉了些。
青年瞅着她微微眯起眼,声音依旧恬淡,“听凝儿的称呼,似与我生疏了不少。”
谢婉凝:“……?殿下何出此言?”
她疑惑。
青年收敛了笑容。
海棠扯扯她的衣袖,悄声,“郡主,雍王殿下是温贵妃所出,为您的亲姨兄……”
谢婉凝:……
完犊子,大型翻车现场。
她扯开一抹笑,勉强极了,“咳……”
谢安连忙上前,打着圆场,“这孩子病了许久,烧糊涂忘了不少事,殿下见谅。海棠,快扶郡主回屋歇着!殿下,请移步议事堂。”
“不急,” 男子轻咳一声,清清嗓子,盯住她正色道,“宝璋。”
谢婉凝抬眼,“是,殿下?”
“你可知,宋玲儿死了?”
陆承宣说完,他握紧扇柄,眸里渐渐冰冷起来。
上个月,侍妾宋玲儿被人发现吊死于偏殿大梁,而就在月前的宫宴,谢婉凝落水前,与她有龃龉。
侍奉的宫人道,那日宝璋郡主与白家姑娘、宋玲儿起了口角,三人争执不下 ,谢婉凝恼羞成怒。
之后她落水昏迷,高烧不退,温氏进宫,誓要母后给她交代。
陆承宣听闻此事,白凌霜自然被他很好地保护起来,而宋玲儿却……
她从母后那回来,当日便悬了梁。
死前,玲儿的腕臂上,仍带着被谢婉凝当日泼在身上的,热汤的烫痕。
陆承宣绝不相信,这事会和谢婉凝没干系。
而眼前,少女神色始终平静,杏眸中无波无澜。
“——你知晓这件事吗?”他故意这样问。
闻言,眸底泛出疑惑。
过了好一会,少女微微歪头,“宋玲儿……是谁?”
——毫无印象。
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书里那些不是主角的人物,她基本忘的差不多了。
“……”
陆承宣脸沉下来。
陆尔雅见她一脸茫然,开口道,“太子侍妾。”
谢婉凝“喔”了一声,恍然大悟。
她低身一礼,声音无辜,“殿下节哀。”
“……自然。”见她神色无虞,陆承宣冷冷道。
他低垂下眼睫,眸中晦暗。
她转眼一想,太子侍妾……许是原主之前认识?
看他的神情,她起了疑,两人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就是结了梁子。
谨慎一点,为好。
等陆承宣甫一抬头,就被少女眼里的平静无波,给霍的刺了一下。
她怎么能如此反应平淡?!
若是以往不哈哈大笑,喜上眉梢,便不是她了。
这让他十分不适应。
这些年,被送进东宫来的女人不少,侍妾三个,诸多如花美眷、娇美舞姬,宋玲儿便是其一。
但母亲不许他娶亲前留孽,每个女人被宠幸后,被按头喝下避子汤。
他分明抗拒,一夜后,夺走了她手里的药碗。
可后来她也死了。
他心如死灰。
但某日大宴上的惊鸿一瞥,那白家庶女含羞低垂的眉眼,让他的心一瞬震颤。
眉目娇怜,令人怜惜。
被他从池中救起来,她倚在他怀里,白凌霜身量娇小,被打湿的发贴在他的胸膛,她楚楚可怜,眸子宛如林间花鹿。
手指抓住他衣襟,香气暗浮。
他绝对不会…让谢婉凝再伤到白凌霜!
他攥紧手指,最后看她一眼,陆承宣冷冷地出声,“宝璋郡主,改日宫廷再会吧。”
随后他滚金的衣袖一摆,人已翩然随谢安大步走远了。
侍从们见状,连忙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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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寂。
谢婉凝从后.庭院走出来时,手心仍是被汗湿.透的。
她不知陆承宣此时想的如何,但宋玲儿的死,方才听身边侍女叙述才知,她就是那个导.火.索。
总之,她的母亲虽然没有把手伸向被保护起来的白凌霜,但据她猜测,她却没放过另外一个女子。
身边之人无辜受到连累,那陆承宣往后,恐怕会更厌恶提防她。
侍女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手,“郡主,小心。”
她脚下不稳,扶住栏杆,愣愣地站在游廊里眺望远处出神。
直到身边的海棠突然惊慌地冲一处俯下身,声音略带惶恐,“……雍王殿下。”
她蓦然转脸,眼看见那人自不远处的亭林里撩开层叠的枝叶,修长的手指抖开沾染露水的竹蓝的袍子。
敛袖,对方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
谢婉凝一时愕然。
……他们不是已经走了吗?
“姨兄。”
“嗯。”
陆尔雅在她面前站定,他俯身,缓缓开口,“凝儿,姨兄竟觉得……你的性子,这些日子变了不少。”
他完全睁开了那一双眼,高个青年浅淡的瞳孔中,懒散的神色慢慢收了起来。
谢婉凝谨慎地应道,“人活久了,懂得多了,自然是会变的。”
“……凝儿懂事了许多。” 陆尔雅呼吸一顿。
他原本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收敛起来,此时四处无人。
青年款步走上前,陆尔雅突然伸出手,他轻轻摸了摸谢婉凝的头。
“你的身子可还好?方才皇兄在,一直试探你和宋玲儿的死到底有无关系,吓着了吧?”
果然有猫腻?!
她吓了一跳,小声嗫嚅了几句,没说出口。
“姨兄这是何意……”
……陆承宣那个侍妾,别不是被她给逼死的吧。
谢婉凝一想,突然觉得一阵精神恍惚。
与此同时,有什么东西爬上她的头颅似的,一阵阵嗡嗡的痛意席卷而来,短暂的耳鸣过后,消失不见。
走向破灭女配的结局……绝对不要!她倏然清醒过来。“姨兄,难不成我在之前……”她还没穿来时,原主就安排人动手了?
“记不清之前的事情没关系,但兄长告诉你,这不是你做的。”耳边突然传来这样一句,原是陆尔雅见她出神片刻,竟俯身附在了她的耳边。
……欸?
“……姨兄?”
谢婉凝抬眼仔细看着他,小心地唤道。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为为何,她只觉得青年此时的那双眸里,竟是淡漠凉薄极了,“---皇兄就是想把责全推到你身上,别总傻傻地全接下来。”
“逼死她?”他低低地道,陆尔雅的眸底沉暗极了,“太子还未娶正妻,就私自停了药怀了孩子的女人……那种人,她、不、配。”
“非但我母妃不允,皇后也不会。”
谢婉凝眼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好似渐渐明白过来,念头在心中逐渐成形。
———倘若太子他日登位,皇妃必出自谢家。
一行大字在脑海前头猛然浮现,竟然是直白的文字,她一时看傻了眼,揉了揉眼睛,眼前仍是那片景色。
怀疑自己花了眼的同时,她意识到一个极为严重的问题。
眼前画面匆匆闪过,只见一身囚服的少女,她衣衫凌乱、发如枯草。
她绝望地捂着胸口,接着缓缓倒在昏暗的大狱中。
少女双目怨恨地瞪大,手中骤然失力,滚落下来一只漆黑的药瓶,“啪”地摔在地上。
她嘴角凝着半干的血痕。
药瓶中那难闻的气味扑面而来。
于是谢婉凝顿时一个激灵。
也不知是被吓得,看到那段莫名其妙出现在视野里的文字后,她竟然猛然想了起来——
陆承宣在不久之后,为了平衡朝中势力获得支持,不情不愿地娶了谢婉凝!
娶了她,在夺了位后,又废了她!
她浑身发冷,而陆尔雅已按住她的一边肩膀,唇边那慵懒随意的笑收的一干二净。
他目光愈发沉静如冰。
“----总之,宫中有我和母妃,定会护你周全。”
他最后这样说。
谢婉凝终于听明白了。
护你周全=对她暂时没威胁=是原主这边的=如果放任说不定以后就会BE、拿便当。
所以侍妾的死,不仅和她谢婉凝有关。
而且,关系可大了。
“所以,这件事是贵妃做的,对吗?”她颤抖着声音,这样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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