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哐”一声巨响,耍脾气的伶人扔掉了那张琴。
抖着繁复艳丽的衣摆,白肤面皮气得涨红了。他一边气咻咻地摇头,“学什么琴呀!我是郡主的舞伶,只给郡主跳最好看的扇舞!”
有人站在一旁,弯腰好言劝,“松玉,不得无礼,这是江家公子,是郡主特别吩咐教诸位学琴……”
话未说完又被他打断,“这么难学,我学不会的,不学了!”
舞乐馆东门的一间乐室,陈设清雅,十几张古琴摆在狭长的桌案,舞伶们一一侧坐于琴前,指尖抚琴。
闻此声大家纷纷抬眼,朝这边看了过来。
叫松玉的是个傅粉青葱少年,模样不过十五六,生的粉面桃花,一身绣袍青纹轻衣,模样秀丽极了。
本是个艳丽秀美的少年舞郎,平日里也是笑靥如花的,谁知不过上了几次琴艺课后,他就开始大吵大闹、不休不止起来。
那人脸冒汗,还在那耐心劝,“难学是难学,哪有人一上来就学成的?你且耐心些,旁人都学得好好的……”
“他们学得好,就独教他们去!我还要练舞!”他道。
松玉自认脾气不算好,但也没真讨厌过谁,他今日怒摔琴,就是因眼前这江景淮。
松玉气得牙痒,他是郡主十二岁那年于江南带回,曾于御船上献舞,后随宝璋郡主回京。
他家里没落前,母亲也曾是晏州富商家的千金小姐,他也过了一段矜贵日子,自小他除了练舞,就再没吃过别的什么苦。
他愤然,又再一次抬眼,怒而打量着眼前那名叫江景淮的人的侧脸:倒是风情万种的清冷美人相,一身白衣飘飘似嫡仙,可这人却是……这么讨人厌!
分走了郡主的眼神不说,还整天拘着他,练琴练琴练琴!弹错了就得挨细藤条抽打,痛死了,这江景淮下手可真是黑!
“郡主下令要你练,你就要练,难不成松玉公子想违抗郡主的命令?”偏偏有人站起来,提了一嘴。
松玉一甩袖子,当即撂下一句,“我就不练!大不了你们告诉郡主,让她罚死我!”
一众王府的舞伶里,郡主最偏爱他,他说这话也是有恃无恐。
松玉气恼地咬了咬唇。
自郡主病好,就再没来过舞乐馆,他已经好多天没看到她了!如今又去了宫中小住。
……都怪眼前这个江景淮!
他的手被磋磨成这副样子!
捂着自己通红伤痕的的手指,松玉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别过头,他直着身抱臂,说什么也不肯再练。
“……”
而陆景淮则一手抱琴,静静地在一旁站着。
少年如寒鸦般的睫羽垂着,遮住了一双漂亮的丹凤眼。
他一动不动,垂手而立,宛如芝兰玉树
即使眼前那人再如何闹,也依旧神色淡漠。
“公子不喜江某,也不必拿无辜之物出气。 ”
半晌,他俯身抱起被松玉摔破的那琴,陆景淮淡淡地开口,他道。
地上的琴为桐木而斫,为名贵之物,本被琴伶们爱如珍宝,此时却被随意丢弃于地。
琴弦断裂,琴身也受损,地上木板被砸裂。
他漆黑的睫羽微抬,少年站起,他心疼地抚了抚手里的琴。
随后他冲松玉开口,江景淮缓缓说道,声音清润如泉水,“……若郡主在此,见你如此,会如何想?”
顿了顿,继续道,“琴艺向来高雅,你纵使领悟有差,我也可以慢慢教导你----”
话未说完,又是碰的一声脆响,“---你闭嘴!”
松玉如被踩了脖子的猫儿般怒吼起来,他骤然而起,琉璃茶盏被他狠狠摔在地板上。
碎瓷随同滚烫的茶水溅了一地。
有些瓷片甚至滚落在少年的脚边。
堂下,一众王府舞伶们挺直脊背,胆战心惊地看着这一幕。
“松玉!你实在太放肆了!”
管事的男子虎着脸训,心里怒到极点。
却也不好发作,心内暗骂松玉同时,也只得恭敬地请江景淮继续授课,一边沉声让松玉滚出授课堂。
那松玉则冷哼一声,“谁稀罕!”说罢,起身推门便大步走了。
闻言,白衣少年抿了抿薄唇,一头墨发垂落于肩胛,倾泻而下。
他乌黑清亮的瞳孔微掩,正抱琴孤身而立,优美的唇线尤显僵涩。
手中琴弦断裂,几缕散在他如雪的衣襟。
旁人见此,都愤愤不平。
有人冲僵在原地的那白衣少年,出声道,“江公子,你别理松玉,这人今日不知怎么了,这般没有礼貌。”
“就是,您别放在心上,他爱不学不学,这种人得宠惯了,就不知姓甚名谁了。”有人跟着附和。
“得亏江公子您脾气好,却被他这般轻贱,您放心,我们都是站在您这边的。”众人纷纷应声。
“多谢,”眼见这些人的神色,江景淮颔首,他应了一声。
“诸位的好意,景淮心领了。”
他淡淡一笑,随后敛袖优雅地坐回来,修长的指尖拨弄着琴弦,拨出了一个低沉好听的琴音。
半晌,他沉声道,“诸位,我们继续授课吧。”
没多久,府上的下人们议论纷纷,都道那松玉因多日不得郡主召见,大闹脾气,拿一刚进府的少年出气。
没过多久,永安王谢安从奴婢口里,得知了这事。
授琴被他叫了停。
“景淮兄,这几日真是麻烦你了。”
舞伶们神色皆恋恋不舍,一一与他惜别后,一个接一个地走出授课堂。
门被合上。
合上门的瞬间,陆景淮顿时收敛了唇边的温润笑意。
他双目淡漠,垂下眼睑,拉开了檀木桌案的一方抽柜,从里拿出来一只纤长的软藤。
长长的藤条被玉油通身浸润过,柔韧有力,又早被除去利刺,因而抽人手心并不多疼。
他把这根训诫用的藤条翻了个身,将之再度放在亮光之处察看。
这时竟发现,在藤条的其中一面于刺目日光正对之下,显现出一层如细腻绒毛般的小软刺。
一旦与肌肤短暂相接,力重且多次,就会察觉屡屡刺痛感,令人难以忍受。
譬如那叫松玉的少年,手掌的血。
----不聪明的人,和碍事的繁杂活计,本就应该通通早点除掉。
他倏而嘴角微扯,挑起一抹冷然森戾的笑。
“谢婉凝,我在这里等着你。”他沉声。
而在这之前……
他歪头,倏而视线下垂,落到眼前的那方桌案上。
陆景淮霍而站起身,他将琴翻过来,手指滑过那段冰冷的琴木,按下其中一处的凹槽。
哔剥的轻微声响过后,他平冷漆黑的眼底,微微一动。
一柄开了刃的刀,闪着凛凛寒光的薄刃,映射出他一双冰冷的丹凤眼。
将之小心藏匿在袖口,换上身低调行装后。
少年起身,推门而出。
待跨出王府时,他抬头,眼见头上一片雁阵掠过,盘旋后,发出几声凄厉的长鸣。
此时街市仍是热闹的一片,熙攘拥挤的人群摩肩接踵,孩童吵闹不止。
微热的秋风卷地,带起一片被踩烂的黄叶。
僻静处,停着不显眼的车马。
他走上去,里头坐着打盹的钱之涯,见他进来,钱之涯上下打量他一眼,“终于准备动手了?”
陆景淮冷漠地颔首,“出发吧。”
车马掠过闹市一角,穿过熙攘小巷,路过林府,他拎起一角帘子,有一锦缎衫裙的华贵妇人正被身边丫鬟扶着,上了马车。
他的拳头倏然握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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