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其实孤灯也不知道自己心里转了一圈的是什么想法。只是难得见到个欣赏的丫头,一时冲动便问出声来,毕竟这世上学习阵法、痴迷阵法、擅长阵法的人实在是太少了,那感觉不像是师徒,而像是遇到了一个知己好友。

    这天下最难觅的便是知己。

    那电光火石的冲动平息后,孤灯冷静下来,又有些惆怅。阵修是这世上最孤独绝望的修行,他并不希望有人步自己后尘。

    他扫了封疆一眼,封疆则侧目瞧着他徒儿,微微怔忪。

    徒弟得到了认可,作为师父自然应该欣慰。封疆也确实欣慰了,可这其中又掺杂了点莫名的难言。

    棠鸠是个什么样的人?

    如果问起封疆这个问题,只会让他皱皱眉,心里浮现出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看不清楚。便如一年前棠折之带着他两个妹妹来见他时那样。

    棠鹊天资上佳,通透懂事,是个值得精心培养的好苗子。

    而棠鸠——

    不记得了。

    确实不记得了。在她哥哥姐姐的光华面前,她宛如一道灰暗的阴影,沉默地泯然于众人之中,只隐隐约约顶着标签——棠折之和棠鹊的妹妹。他顺水人情收下的小徒弟。

    不值得费心,也不值得在意。

    甚至棠鸠自己也该有自觉,若非她哥哥姐姐,她根本无缘入他座下。她该明白,也该摆正自己位置,莫惹是非。

    所以半年前他震怒,若非棠折之跪地为她求情,他本会罚她在焦火山呆三年。

    可现在这道灰暗的影子却从焦火山的浊烟中走了出来,能看清楚她的面容,也能看清楚她犀利的光芒,驱云散雾。明明未曾培养过她,她却能木秀于林。

    而她大放异彩的东西,非他所授。

    封疆闭了闭眼。

    棠鸠已经是炼气大圆满境界了,竟然比棠鹊修为还高出几个小台阶。可这灵根经脉,依然杂质遍生,残破不堪。

    也许不必太在意。也许这将是她此生中最为耀眼的一日。

    只此一日。

    ……

    啾啾觉得现在很像是升旗仪式里校长讲话的环节,而她是队伍中开小差的中学生。

    她眼角余光突然扫到个一闪而过的黑色影子。

    顿了两秒,啾啾回忆起自己来这里的支线目的,便稍稍偏过头,拿出标准的在大集合中说小话的姿势:“钟棘。”

    “啊?”

    对方并没有集合的自觉,吐出个引人侧目的郁躁音节。

    啾啾问:“我刚刚看到我要找的狗跑过去了,你能不能帮我把它牵回来?”

    “……”钟棘愣了愣,一言难尽,“你为什么不自己去?”

    “因为我现在走不开。”啾啾诚实。

    她还在参加升旗仪式。封疆也好、孤灯也好,注意力都在她身上,一走了之也太狂妄了,她虽然没什么情绪,有时候很勇,但不代表她这么嚣张。

    “如果大黄再跑远了的话就不好找了。我会给你报酬。”

    “我不需要你的报酬。”钟棘提声。

    他眉生得乌黑秀致,眉峰在最恰到好处的点折出矜贵浅淡的弧度,这会儿这双过于漂亮的眉拧起,斜压向双眼,不悦的躁气冲散了雌雄莫辨的艳丽。他捏着手,不爽:“活要见狗,死要见尸是吗?”

    “最好还是活着带回来。我刚刚看见它是活着的。”

    不能弄死。

    少年有被气到,转身走了两步,又折回来,身影笼罩住啾啾,低声威胁:“我告诉你,我是个成熟稳重的大人,你再命令我做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我就……”

    “就杀了我?”啾啾突然抬眼,木然的瞳孔中浮出闪烁的亮光。

    显然很期待。

    钟棘傻眼半天,一抿唇,声音阴戾残忍:“我就生气。”

    “……”哦。

    什么杀掉她、点燃石柱子、找狗……没一件他喜欢的正经事。

    少年表情不善,乖乖离开,鸦羽般的发丝沥着晴阳,闪烁出星星点点的碎光。

    啾啾对他背影眯了眯眼。

    虽然但是……

    她觉得小钟师兄和“成熟稳重”里的任何一个字都没沾边。

    也许他对自己有误解。

    升旗仪式还在继续,没过多久,钟棘回了来,身后跟着条战战兢兢的黑色大狗。

    看来少年那极具压迫性的凌厉锋芒,不仅仅会对人产生威胁,还会对生灵造成威胁,大狗夹着尾巴,没被牵引,就那样老老实实地跟着少年走。

    这一趟宁静无声,只有途经的师兄师弟们胆战心惊。

    这带着活物归来的人是谁?是钟棘?钟棘不应该是刀尖染血,死灵傍身的么!

    什么,他竟然是把狗带给那开阵的师妹的?他在帮忙跑腿?

    嘶——

    师妹好大的能耐!

    钟棘回来后,神情愈发冷锐:“你没告诉过我它是条黑狗。”

    “它本来就是黑的。”

    “可它叫大黄。”钟棘强调。

    “众所周知,叫大黄的都是黑狗。四大天王都是五个。”

    “……真的?”钟棘愣住。

    啾啾已经俯下了身,伸出手:“大黄。”

    两股战战的黑狗仿佛终于找到了主心骨,眼睛一亮,摇着尾巴奔到啾啾身边,呜咽一声。

    “汪汪!”

    狗叫声拉回了诸位师尊的注意力,也打破了现场气氛的古怪凝滞,一双双视线重新投了过来。

    半晌。

    掌门唤了一声:“棠鸠徒儿,过来。”

    他对她招招手。

    啾啾再次把大黄留给不情愿的小钟师兄,走过去,封疆视线随着她转动,眸色莫测。

    掌门是个总被其他真人欺负的秃头小可怜,没啥威严。不过他人还不错,阵法既然由棠鸠开了,他便认了,从怀里摸出个水蓝色东西。

    “这阵法全开还还需半月,你可以多多向你孤灯师父请教。只是焦火山乃无灵山,若遇到危险,以你的灵力恐难以对付。这是养灵珏,你便拿着吧。”

    他将灵玉放入啾啾手中。

    养灵珏中封着灵核,能自行生出灵气,也有些聚灵的效果,不算稀罕,高阶修士几乎人手几个。但也不常见——因为这玩意儿,只有紫霄仙府的通明秘境才能找到。而高阶修士法术蛮横,十个养灵珏炼化在一起,也不够弥补他们消耗的灵气。

    常见,却不流通。

    不少人盯着这边,虽然不敢惦记掌门的东西,却各有想法。有人艳羡,有人欣慰,有人晦涩。棠鹊别开脸不看那边,目光正好落在不远处的钟棘身上。

    少年在和黑狗对峙,居高临下,眉目宛如薄刃厉锋,蕴着要剜心刻骨的焦躁狠戾。耳下红笺摇摇晃晃,狂气张扬。

    啾啾愣了一会儿:“多谢掌门。”

    她将温良美玉戴在脖子上。

    开阵仪式结束,众人纷纷打道回府,钟棘将大黄丢给苟七,“拿好”,不待苟七反应,便疾疾离去,背影匆忙,看来是真厌烦这满谷人影。

    孤灯则来问了一句:“女娃娃,可愿将此阵开完?”

    啾啾回:“晚辈愿意。”

    “那山人可就交由你负责了,你千万谨慎当心。”

    “晚辈明白。”

    道过别,孤灯一边捶着腰,一边嘀咕着“总算能睡觉了”,渐渐走远,整个赤炎谷只剩下问世堂的人马。

    陨星坐在木轮椅上,苍白病态的脸庞上对她绽出抹微笑,似已了然:“孤灯将事情都交给你了?”

    啾啾点了点头,又觉得这样回答不妥:“我本来便挺感兴趣的。”

    “他又想偷懒罢。”陨星淡色唇瓣间溢出轻轻的叹息,并不是抱怨,更倾向于无奈,眉眼间染了点头疼,“要劳烦你多多费心了。”

    “不打紧。”

    男人看看苟七,又看看宁溪,细白的手指敲敲轮椅扶手:“这些时日,我会多派些人手前来焦火山,你们须得严防警惕,多加注意。”

    两人连连点头。

    陨星抬眼望向晴空下□□险峻的红色山峰,有些忧心:“就怕这漫天瑞光,引来的却是不祥之物。”

    ……

    陨星动作很快,第二天就派了七个人过来,现在问世堂——焦火山分堂中一共有十位弟子。

    日子不再空闲。

    啾啾负责开阵,其余人则三人一组,全山巡逻。

    陨星的担忧确实没错,开阵第十日,崔小虎凭着啾啾给的信物闯入问世堂,来不及喝口水,就上气不接下气道。

    “对不起,啾啾姐姐说如果有什么异常就立即来这里报告……我、我是来报告的,我们旁边王家村,前两日失踪了七八个人,今天好不容易找回一个,但那人已经疯疯癫癫,跟被鬼俯身了似的,所以我来……”

    小虎顿了顿,抬起眼:“啾啾姐姐呢?”

    宁溪与苟七交换了个眼色,神情肃穆。

    “她不在。”苟七沉声,“我同你去看看。”

    当天晚上,张弛带着钟棘过了来。

    问世堂里虽说都是外门弟子,功法不及内门弟子高级,可这些人常年奔波于战斗任务,实战经验可比那群花架子内门弟子丰富多了,全员都很能打。

    这会儿所有人都做好了开战的准备。

    “虽说那只是沂山派的先遣弟子,可不知道里面是否有高阶修士。到时候尽可能偷偷潜入,不要打草惊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张弛很严肃,完全看不出平日的敦厚老实。

    钟棘烦躁地在他身后走来走去。

    等他说完,他才开口:“她呢?”

    “她?”苟七一愣。

    宁溪反应快:“棠鸠师妹?她还在突破瓶颈。”

    就是这么赶巧,前几日啾啾便觉得瓶颈松动,突破有望。又用养灵珏温养了几日,直到丹田内灵气溢出,才开始突破筑基期。没想到中途会遇上这么一茬。

    从今早到现在,已经九个多时辰了。

    按理说,一般十个时辰就能搞定。

    “应该快好了。”苟七看看天色。

    钟棘站了一会儿,突然道:“你们去北边的营地。”

    “什么?”众人一愣。

    “你们去北边。”钟棘重复,拧着眉,“我等她突破完,便与她去东边的营地。”

    “……就你和她?”苟七小心。

    “就我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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