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身世(2)

小说:民国小商人 作者:爱看天
    白明禹带了谢璟一起去厂房里转着看了下, 给他讲了下大致情况。

    王敬秋几个人已经和昔日大不相同,穿戴打扮和说话的方式都极为西化,见了白明禹过来也只颔首打一声招呼, 又匆匆去忙自己的去了。谢璟倒是没觉得什么, 他以前也见过不少留洋归来的人,当初战乱, 逃难去了春城, 一路上见了不少大儒名家,不管是穿着长衫亦或是西服领带这些人心里都是一样的,只装着对国家的热爱。这些人更专注于自己在做的事, 人情上反而瞧起来十分生疏,做学术的大多都是如此。

    白明禹也没那么多规矩, 他年轻, 反而放得开手脚,敞开了让王敬秋等人发挥。

    白明禹为他们没少挨骂,但厂里两派吵架,出发点都是为厂子好,白明禹也就替王敬秋他们扛下了。

    王敬秋太过理想主义,也是幸亏遇到了白二这样不缺钱的主儿, 换了其他家早就撑不住了。

    九爷拨了大量钱款,对白二依旧没得说。

    期间有人来找白明禹,有公事要处理,白明禹就让人陪着谢璟, 自己匆匆去了。

    谢璟在厂子里转了一下, 又遇到了王敬秋。

    王敬秋脸色有些苍白, 额头上带了细汗, 谢璟走过去问了几句“怎么了, 可是身体不舒服”

    王敬秋摇摇头,但上台阶的时候不小心踉跄了一下,被谢璟扶住,缓了一会才道“没什么,老毛病,胃疼又犯了。”

    厂里没有医生,谢璟让人去请了一位,给王敬秋看过之后开了些药,叮嘱道“旧疾复发,你才这般大,胃病的毛病可时间不短了。年轻人还是要正经吃饭,不要太过劳累,不然等以后身体撑不住。”

    王敬秋点头应了,合着温水把药吃了。

    谢璟等他吃完,问道“在国外吃不惯”

    王敬秋抿抿唇,道“吃不惯,也没那么多时间。”他的时间都用来读书,一丝一毫都不敢耽误,吃饭都是匆匆果腹罢了。

    他话少,谢璟也不是善长聊天的人,两人坐了一会,谢璟道“你以前在族学里那个同窗方继武,现在做了医生,若他见到你这样,肯定要念叨上半天。”

    王敬秋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神色就缓和了下来,他和方继武感情十分要好,如同兄弟一般,听到谢璟说就笑了道“他真当了医生我之前和他写信,好像还跟在林医生身边做助手。”

    谢璟道“今年可以自己问诊了,他人不错,在北地开了一家小诊所。”

    王敬秋高兴起来“我就知道他一定能做到。”他这话说得真心实意,丝毫不认为自己现在有多厉害,而是对朋友的鼓励和肯定。“继武现在的地址变了吗,我回国之后事情太多,还未来得及写信回家问问。”

    谢璟想了想,道“我记得他的诊所离着医学院不远,应当可以通电话。”

    王敬秋惊喜道“当真”

    谢璟道“我试试看。”

    厂子里装了一部电话方便联系,电话就在白明禹的办公室里,白明禹现下外出谈生意不在,谢璟进出倒也方便,先是打电话联系了医学院的林医生,然后辗转找到了方继武,一个钟头后,多年未见的两个老同学通上了电话。

    谢璟在门口等着,给了他们一点单独的时间。

    王敬秋依旧话不多,但能听得出他言语里的欢喜,期间还笑了几次,一直通话了好一会才依依不舍地挂断,出了办公室对谢璟道谢。

    谢璟问“讲好了”

    王敬秋笑着点头“好了,继武唠叨了许多,当真是医者父母心,我瞧他比以前还爱操心了。”

    电话的事情之后,王敬秋对谢璟拉近了一些感情,在谢璟面前放松了许多,也有了笑意。

    等傍晚的时候白明禹回来,王敬秋对白二少的脾气态度都好了许多,说起工作上的事也有了商量余地,十分配合。

    白明禹一脸惊奇,等人走了,扭头问谢璟道“小谢你可以啊,你下午施了什么法,连他都跟你低头了”

    谢璟道“不过是帮了一点小忙。”

    白明禹追问了一会之后,听说不过是一通电话,一时啧啧称奇。

    晚上要回东院吃饭,白明禹和谢璟乘了一辆车回去,半路上的时候却出了点小意外,被人招手拦了下来。

    拦车的是一位穿着学生衣裙的女生,剪了短头发,头上别了一只珍珠发卡,抱着一只书包站在路边。她弯腰看向车里,期待地问道“白明禹,我家的车子坏了,能不能麻烦你送我回家”

    白明禹揉了揉眉心,有些头疼,但也不好拒绝她,只能点头道“行吧。”

    原本想让她坐在前面,但是女孩儿一听到他说,就开了车门挤到后头跟他一起坐。白明禹有些不悦“哎,等下,我坐前头”他刚想下车,但又看了一眼谢璟迟疑片刻,九爷可是交代过在外要照顾好小谢,这要是让爷知道小谢和女生单独坐一处怕是活撕了他。

    白明禹正在犹豫,谢璟就道“我去坐前面。”

    白明禹立刻抓住他胳膊,道“别,很快就到了,挤挤吧。”小谢怕九爷,他也怕姑姑啊,这要是让姑姑知道他单独和女孩儿相处还得了,怎么也得留一个证人,白明禹这么想着更加不肯放谢璟单独去前面坐。

    三个人挤在一起,白明禹坐在了中间。

    那个女学生人瘦小,倒是也占不了多少地方,抱着书包脸有些红道“我就,就坐一小会,前头拐两个弯就到家了。”

    她路上想跟白明禹攀谈,但白明禹好久没见兄弟,一心只想跟谢璟说话,爱答不理地敷衍了她几句。

    “我父亲上次还提起你,说你很能干呢。”

    “哦,是吗,带我问候宋局长。”

    “我是不是坐了太多地方要不你过来一点”

    “不了吧,反正你马上就下去了,我和小谢挤挤就成。”

    几次之后,姑娘也有点生气了,坐在那闷声道“我家里的车不巧坏了,司机在半路修,不然也不会硬搭你的车。”

    白明禹道“你家司机不大行啊,车都不会修,不如送去大洋车行,报我名字,能打折。”

    大洋车行是白虹起入股的车行,如今她不在,一应事务都由白明禹代办,白二对这车行比厂子还上心,什么事儿都亲力亲为。提起这个白明禹就来劲儿,还邀请谢璟过几天去瞧瞧,跟谢璟说个不住,一直到司机停车之后还意犹未尽。

    女学生气得下了车,走了几步又背对着停下,抬手擦了一下脸上。

    司机一时也不敢开车,停在那里。

    白明禹还没察觉,问道“怎么回事,不是送到了吗,停这干嘛”

    谢璟看了一眼外面,问他“二少爷不去瞧瞧”

    “瞧什么,”白明禹不明所以,顺着谢璟视线看了车窗外一眼,“她怎么站那不走了”

    谢璟“”

    谢璟“她等你去哄。”

    白明禹道“懒得理,女人真是烦得很,谁知道她在搞什么东西。”他又招呼司机道,“开车,磨磨唧唧地在这干什么,一会爷要等急了。”

    谢璟又问“那女学生是谁,跟你很熟”

    白明禹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怎么就很熟了,她是一个什么局长的女儿,上次九爷带我出去吃饭时候认识的。我就跟她见过两次面,上一回还是因为她学校里搞什么校刊采访,我让人带她去厂子里拍过几张照片采访的人都是王敬秋,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不去找王敬秋,找我干什么,烦得很。”

    谢璟哦了一声。

    白明禹狐疑看向他,提醒道“你可别有什么想法啊。”

    谢璟看他道“我能有什么想法,倒是你,那个小美女是冲你来的。”

    白明禹嗤道“胡说八道,什么美女,我看长得也就一般,比起姑姑差远了。”

    刚才的女学生不论家世容貌都算不错,在学校里也颇为受人追捧。若不是如此,也不会这么大胆主动示好,她在学校里学得新派,但再新派,敢做的最大胆的事就是拦下白明禹的车多和他接触一小会。

    白明禹并不像其他人一样吹捧她,是因为真的不觉得有多好看,女学生却误会了,以为白二少是故意的,是想引起她的注意。

    白二少身材高挑修长,已经和北地的大哥一般高了,脸上五官也长开些,带了几分英气俊朗,猛一看一表人才,只要不开口说话,还是很能俘获人心。

    白二坐在车里嘀咕几句“白坐我车,还哭哭啼啼小家子气,一点都带不出门”

    谢璟失笑,不过仔细想想虹姑娘就明白了,虹姑娘飒爽热烈的性子,和南方软糯的姑娘家完全不同。

    回家路上路过一家首饰店,白二让司机停车,去买了一根发簪。

    老板笑道“您又来啦东西还留着呢,我这就让人给您包起来。”

    白明禹脸红了下,嘴硬道“什么又来,我就是顺路,过来随便买支簪子。”

    谢璟也不戳破他,溜达在一旁看了下,也挑了一块籽料雕刻的小件,问道“还有其他款式没有”

    老板道“有有,您稍等。”

    老板很快端出来一小盒羊脂玉雕的饰物,都是顶好的羊脂玉,只是价格昂贵,若没有大客户平日都收起来。也是因为白明禹买了价值不菲的一根发簪,老板见他们同行,二话不说就都拿出来了。

    谢璟挑了一只小玉鱼儿,衔着尾巴,浑圆可爱,鱼首那带了一点皮料,看起来像是化鳞一般金灿灿的。

    老板笑道“这个好,鱼最招财,遇水则发,老板好眼力。”

    白明禹收下簪子盒,小心包好贴身收着走过来,谢璟也买了玉鱼,不过拇指肚大小,他没要盒子,只另要了一条五彩手绳。

    谢璟看了他怀里的小盒子,又见白二眼角眉梢带着喜气的样子,有些好笑。

    二少爷对情也不是完全不开窍,只是分对谁。

    白明禹没等走出店门,就按耐不住,偷偷对谢璟道“哎,小谢,你知道我为什么买这个吗姑姑上个月给我写信了,你说她都这么主动了,我不买点东西也不好,对吧”他美滋滋的,伸手拍了下首饰盒。

    虹姑娘的信是群发,九爷那边几乎半月一封,十分规律。

    谢璟也没多说,只笑着点头称是。

    晚上到家,稍晚了些,九爷坐在那等他们。

    白明禹规规矩矩请安,坐在下首,他这么坐了,谢璟也学他。

    九爷道“自己家里,不用这么拘束,坐近些吧。”

    白明禹答应一声,和谢璟一同挨着九爷坐下,开始用饭。

    谢璟吃得很香,九爷鼻尖微动,抬眼看了一眼,没说什么。

    谢璟挑食不明显,但也能看出避开青菜,九爷淡声道“不要只吃眼前这一盘,吃菜。”

    谢璟筷子顿了下,又夹了一筷青菜。

    白明禹今日高兴,吃过饭还想找谢璟倾诉一下感情,白天时候只顾着谈公事,没来得及谈他的爱情故事,现在白二迫不及待想跟谢璟也分享一下。

    谢璟看了九爷,九爷点头道“去吧,早点回来。”

    白明禹就住在附近一栋洋房,离着不过百十步的距离,来去十分方便。

    等谢璟一进门,白二就迫不及待给谢璟看了一下姑姑给自己写的那封信,谢璟愣了下“我看这不大方便吧”

    白明禹一心炫耀“无妨,你是自己人,我只给你一个人看。”

    谢璟展信瞧了,还真没什么不能公开的。

    虹姑娘担心车行和九爷,交代了许多事情,信纸用了三页,两页讲了车行,一页提点白二去给九爷准备时节礼物,叮嘱他端午将至,务必多费心照顾周全,也就落款前头一行跟他客气了一句。

    白明禹得意指着一行,对谢璟道“你瞧这里,她让我去给九爷置办节礼,瞧见没有”

    谢璟道“然后”

    白明禹“你没看见她用的词儿吗,她说咱们,嘿嘿。”

    谢璟“”

    谢璟觉得二少爷真是容易知足,一个词,就脑补出一场大戏,只看他现在幸福的样子,怕是已经想到将来孩子抓周如何布置了。

    白明禹这里有酒,谈感情,最宜配酒。

    他知道谢璟酒量不好,拿了一坛度数极浅的清酒,拽着谢璟吐露心事。

    情窦初开的小伙子,愣头愣脑,但满腔赤诚。

    一丁点细小的滋味,都能美得说上半日。

    但渐渐的,喝了半坛酒之后,二少爷的情绪也落下去一些,叹道“小谢,其实我自己知道,我和姑姑还有一段路要走。”他拧眉想了片刻,“可我就是不明白,我吧,也不是不努力,就是努力了挺久,也不见什么进展。”

    谢璟端着杯子不语。

    “快到端午了,我还记得上一年,咱们一起吃的粽子。”白明禹趴在桌上,手指拨弄空酒杯,小声道“小谢,我好想她。”

    他说了半日,也不见谢璟反应,忍不住抬头去问“你怎么都不理我”

    谢璟闭了闭眼“我才要问你,你往酒里加了什么”

    白明禹“什么都没有啊,就从老家带来的,度数很浅,也就是多存放了几年。”

    黑河酒厂,向来是鹿血封酒海。

    白明禹自幼食鹿肉,已经习惯了,谢璟却不同,他对鹿血极为敏感,尤其是混了酒水,已不是醉酒那么简单了。

    白明禹看他片刻,也在暗自称奇,他还未见过“醉”成这样的谢璟,他虽知谢璟漂亮,但此刻才觉得九爷没看走眼,不过一点清酒就喂出了唇上一抹艳色,越是肤色冷白,越是衬得唇上殷红如血,初雪映红梅,也不过如此了。

    白二心道,漂亮成这样,难怪九爷舍不得让他出去见人。

    谢璟却是有些撑不住了,匆匆离开,回去找了九爷。

    他在白二这里待得有些久,卧室里已熄灯,谢璟半夜摸到爷床上,胡乱解开衣服贴上去。

    九爷握了他不安分的手,低声道“喝酒了”

    谢璟唔了一声,“就一点。”

    九爷没松开,只贴近了闻了闻,谢璟被激起细小的鸡皮疙瘩,脖颈上的鼻息让他喉结滚动,贴着蹭了一下,小声求他。

    九爷道“我闻着还有些别的。”

    “嗯”

    “有脂粉的气味,璟儿今日还去了哪里,”九爷手往下,听着谢璟喘了一声,又问,“或者,见了什么人”

    谢璟摇头“没有,我我在厂子里。”

    九爷手指不动,在他耳边的声音冷淡“再想想。”

    谢璟快要被他逼疯,咬了唇勉强恢复一点神智,想了片刻,哑声道“车上,二少爷车上,有人搭车。”他断断续续说了,把知道的都讲完,身体已热得似火炉,委屈如小兽一般张口啃了九爷下巴,连以往的顾忌都不管了,顺着往下,在喉结那连咬了几口,磨出几个交错叠加的牙印。

    九爷知错怪了他,但心里依旧不是滋味,他头一回这么担心一个人,攥紧了怕碎了,可放出去又怕丢了。他晚饭时候闻到谢璟身上淡淡的脂粉气味,心里想的、念的,只有一件事

    谢璟闷哼一声,埋头在九爷肩上,指节用力到泛白。

    他努力咬唇把到了嘴边的声音咽下去。

    但是很快,就控制不住了。

    谢璟头一次彻夜未眠,他只是沾了鹿血,不是喝醉,记得清清楚楚。

    九爷昨夜说的话,留的印子,比以往都多,像是把攒着的那些力气全都使在他身上,直到现在他指尖都微微发麻。

    天边泛白,谢璟咽了下,微微喘息。

    九爷在身后拥他入怀,还未分离。

    谢璟有些撑不住,低声求饶“爷,我不成了。”

    九爷亲他耳边“最后一回。”

    谢璟哽咽,声音渐渐变小,片刻后,化为闷哼。

    再停下时,天已大亮。

    外头人叫过一遍之后,就没敢再来打扰,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

    谢璟翻身躺在那,也不知是睡了还是怎样,一动不动。

    九爷视线落在他身上,薄毯遮住了身上的大片青紫痕迹,他心里有些懊恼昨夜的无度,但也不知如何开口安抚,正想说话的时候,就听见谢璟哑声道“爷,你闭上眼睛。”

    九爷照做。

    眼前一暗,竟是被丝带覆盖双目。

    九爷配合他,听到谢璟起身的声音,只微微拧眉,但依旧没动。

    悉悉索索的声音之后,像是在衣物里翻找什么,紧跟着又察觉谢璟走回床边。

    忽然手腕微凉,像是有什么被系在腕上。

    谢璟飞快道“等一会,你再看。”

    九爷答应他。

    片刻后,却听到门口声响,小谢竟是自己先偷跑了。

    九爷取下眼前丝带,抬手看了一下腕上,是一条五彩绳,上头是一枚拇指肚大小的玉鱼儿,衔着尾巴,圆润可爱。

    端午快到了,确实有系五色绳的说法,但玉却不是。

    九爷指尖拨弄玉鱼,眼里的温柔要溢出来,低声道“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

    这物件不是能随意送的,只为心仪之人送出,意思再明显不过。

    腕戴美玉。

    心有所属。

    昨夜那点疑虑尽数消散,加上滋味十分不错,又得了礼物,九爷一上午心情都颇好。

    喝茶或者写字的时候,也不避讳旁人,露出腕上戴着的一截五彩绳。

    九爷佩戴的东西里还从未有过如此接地气的,一时不由让人多瞧了两眼,孙福管事管着私库,见过无数宝物,一时都被那一丁点儿大的羊脂玉鱼弄得迷茫起来这到底是个什么宝贝,能让九爷贴身带着

    九爷问起谢璟,孙福管事忙道“小谢家里来信儿,跟我告了假,说回家里去一趟,下午再过来。”

    九爷点头,又问“他家里可是出了什么事”

    孙福管事“应不是什么大事,没听人来报,只是那个胡达还一直在周围转悠,爷,可要我找人把他赶走”

    九爷“不用,随他去吧。西川那边查得如何了”

    孙福管事道“回爷的话,派去西川的人今早刚回来,正在外头等着了。”

    “让他进来说话。”

    西川回来的人风尘仆仆衣服都未换下,那探子拱手道“爷,谢家查到了,只是”

    九爷“但说无妨。”

    那探子拿了报纸并几张照片出来,指给九爷看,在一旁道“这是在西川带回来的,照片费了些功夫,但也弄到几张。爷,我们去了一趟,才知道这上城谢家在西川极为有名,那十八条扁担,说的乃是蜀中盐帮,辗转打听到谢家,探访之后才发现那谢家当家人名叫谢泗泉,十分了得,全凭一人振兴了祖上基业,如今蜀中盐帮,大半船运码头皆在他掌控之下,富甲一方。只是谢泗泉性情古怪,未曾婚配,也没有子嗣,只有一个外甥”

    九爷拧眉“他还有一个外甥”若没记错,谢璟的母亲应只有这么一个弟弟,并无其他兄妹。

    对方看了九爷,小心翼翼道“回爷的话,谢泗泉只有一个外甥,如今养在沪市贺家。”

    “哪个贺家”

    “通汇银号,贺东亭。”

    九爷闭了闭眼,喉结滚动,片刻缓缓睁开“难怪。”

    难怪谢泗泉会只派了胡达一人去北地,也难怪胡达态度如此奇怪。

    他们不是怕接回一个假的,而是已经养了一个假的。

    探子道“爷,我来时得到消息,谢家要往沪市运送大批井盐,谢泗泉亲自带队,往年他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到沪市,说是,说是要给外甥庆生”

    九爷闭闭眼,再睁开时已带了愤怒,拂袖把桌上摆件扫下去“荒唐”

    谢璟生日在三月末,分明已过了。鸠占鹊巢之人,却堂而皇之占了位置,顶替姓名、人生,如今连生辰竟也改了。

    探子仓皇跪下,地上满是碎瓷玉片,孙福管事也吓得不轻,小心看了九爷神色,很快视线就落在九爷手上,低声道“爷,您的手伤了”

    九爷看了探子,淡声道“你事情做的好,孙福,赏。”

    孙福管事把嘴边的话咽下去,忙应了一声。

    九爷又道“你继续盯着谢家的船队,另外拨几人去贺家,记住,只跟着,不要让人发觉,下去吧。”

    探子拱手道“是。”

    九爷在书房没再踏出,只接连叫了数人过来,其中有几位大管事,也有极为面生从未见过的人。

    孙福管事远远瞧着书房,面露担忧。

    与此同时。

    谢璟刚到家中,推门进去,却看到李元站在那一动不敢动,只拿眼睛去看楼上期期艾艾喊了一声“姥姥,小谢回来了。”

    谢璟倒了一杯茶水,一边喝一边问他“怎么了,我回来又不是什么奇事”

    正说着,忽然听到楼上“噔噔噔”脚步声,寇姥姥租住的房子带了一段楼梯,楼板陈旧,声音极为响亮,这脚步声明显不是老人的,谢璟心里带了警惕,看向楼梯口。

    很快梯口冲出来一个年轻男人,大约二十余岁的模样,穿着件颜色鲜艳的窄袖蜀锦长袍,细带束腰,胸口佩一串白玉佛手手串,衬得人挺拔英俊,入眼尽是风流。他看向门口,一双眼睛落在谢璟身上,顿时亮了一下,上前先是仔细打量,紧跟着就要伸手。

    谢璟不认得他,下意识防范。

    男人愣了下,抓耳挠腮,说了几句什么,只是言语里夹杂了一些西川话,说得极快,谢璟没听清楚。

    他说话的时候,谢璟也在打量他,视线落在男人左耳的宝石耳钉上,别说沪市洋派,这人就连中原打扮都不太像,太过热烈张扬。

    男人放慢了语速,笑着道“璟儿你叫谢璟,对不对”不知为何,面上虽笑着却红了眼眶。

    楼梯口传来寇姥姥的脚步声,老太太动作慢刚走下来“慢些,慢些,他不认得你璟儿,这是你舅父,谢泗泉,你喊一声舅舅呀。”

    谢泗泉高兴地不知如何是好,他抱不到谢璟,反手就抱住了老太太,亲了她满是皱纹的额头一下,特别响亮

    寇姥姥气地拍他胳膊“少爷又胡闹这像个什么样子”

    谢泗泉却哈哈大笑起来,抱着她转了个圈儿,“保保,我可太高兴了”

    今日有客,寇姥姥高兴,要亲自做菜。

    谢泗泉却不肯,拦住她,吩咐手下人去酒楼买了菜肴,前前后后一共来了七八位酒楼伙计,寇姥姥家里地方小,桌子上硬是叠了三层,还有些没放开,只能摆在一旁椅子上。

    谢泗泉一个劲儿地盯着谢璟看,谢璟但凡抬头,对方就立刻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不住劝他吃菜。

    谢璟被他瞧的有些不自在。

    谢泗泉见他筷子动得慢,心里有些没底,他不知道外甥喜欢吃什么,小心问道“璟儿怎么不吃,是不是不合口味”说着就又要喊人。

    谢璟摇头,道“舅舅,不用了。”

    谢泗泉被他喊了一声,刚要咧嘴笑,就听到小外甥又平淡说了一句“太过浪费了。”

    一句话,就让谢泗泉红了眼眶,背着谢璟偷偷擦了下,粗声粗气道“这算什么,你就是要天上的月亮,舅舅也要修天梯给你摘下来吃饭,吃饱了舅舅带你出去逛逛,你要什么,咱们就买什么”

    寇姥姥难得没有开口阻拦,只笑着看他们。

    谢泗泉只顾着看谢璟,饭都吃不下几口,谢璟话少,他话多,提了好几个地方问他想去哪儿。

    谢璟道“都行吧。”

    谢泗泉笑道“那就都去。”他抬头又道“保保一同去,还有这个,你叫什么”

    李元被吓得不轻,忙报了自己名字。

    谢泗泉道“对,李元,我听保保说你会算账,这些年做的好。”他招手让门口守着的人过来,吩咐了一句,不多时就拿了一个小匣子来,丢给李元道“给你的见面礼。”

    匣子小但极沉,李元一下没接住,“哗啦”一声掉出几根拇指粗的金条,连忙捡起来把匣子放在桌上,饭都不敢吃了。

    寇姥姥护着李元道“这也是个老实的,他不要这些,你快把钱收起来,老吓唬小孩做什么。”

    谢泗泉单手托腮,笑吟吟看他们,视线最后还是落在谢璟身上“送出去的钱哪有收回来的道理,他不要,保保自己留着,买花、买衣裳。”

    饭后,谢泗泉也不走,当真叫了车要陪他们一同出门逛逛。

    谢璟挨着寇姥姥,低声问了一句“姥姥,保保是什么,他为什么这么叫你”

    寇姥姥握着他手,笑道“这是西川那边的一种称呼,当初算了八字,说我八字好,能保佑小姐和少爷,让他们拜了我做保嬢。”

    谢泗泉从前头回头道“可不是一直护着我和姐姐,若没有保保,我又怎么能见到璟儿”

    寇姥姥听到他说,叹了口气“可惜我也只护住了璟儿,小姐她”

    谢泗泉忽然开口打断她道“车来了。”他叫了人力车,护着寇姥姥让她坐上去,自己硬跟谢璟挤在一辆上,谢璟跟他不熟一时也不知说什么,谢泗泉也搜肠刮肚,过了片刻才试探问道“我听说你晕车,坐这个行么”

    谢璟点点头,又道“其实晕的不厉害。”

    只要他开口,谢泗泉就高兴,笑了道“那回头舅舅送你一辆汽车。”

    谢家主说的回头,当真是字面意思上的两个字,刚跟谢璟说完就让车夫调转车头往回跑,直奔沪市车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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