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假设遭遇黑店,应该转身逃跑吗?

    不。

    池藏风迅速摊开试卷,想把黑店收归己有。

    试题内容与布告所示的标准吻合,包括了琴棋书画四个方面,但测试难度有点不好说。

    琴:『笙、锣、埙、唢呐、二胡、小鼓、铃钹,以上乐器,你擅长哪一种?择其一,待面谈时当场演奏。』

    书:『如果接手棺材铺,你会给它起什么新店名?现在写下制作匾额时的题字。』

    画:『给前去吊丧的人所着衣服上色。』

    池藏风摸不透琴书画的问题究竟在考察什么,看了看关于棋的测试,最后一题终于是严肃的内容。

    店铺给出七张围棋残局的棋谱,需要标注出落下一枚黑棋的位置,以而盘活此局。

    暂不谈莫名其妙的前三题,最后一关棋局考核论能将绝大多数人拒之门外。

    此刻,池藏风很感谢那位佛修道友,不曾嫌弃她是臭棋篓子而愿陪她实战出真知,在一局局对战中让她成为棋艺高手。

    ‘好吧,将来再见面就不为捉弄对方了。不送绿底红花的僧袍,搞一件正经法衣庆祝其收徒之喜。’

    良心发现后,答题越发顺畅。

    半炷香很快燃尽。

    掌柜难掩惊讶地收了试卷。

    粗略一瞧,好家伙,答题内容大致与东家留下的参考答案吻合。

    转让布告贴出去两年多,起初还有人上门询问,但没有一个通过测试。

    期间,某些想钻空子的人被修理得那叫一个惨。一则流言在泉州白事行业内疯传,千万别信挽春斋的转让告示,那是在搞钓鱼执法。

    近半年,再无人来询问棺材铺转让事宜。

    万万没想到今天来了一个人,她居然极有可能成功。

    掌柜仔细核查了试卷答案,残棋落子的位置与标准答案一模一样,再看另外三题的回答——擅长的乐器:唢呐;给店铺起名:怜花记;给衣服上色:正红色。

    奇迹!完全符合东家的选择标准!

    掌柜心中万马奔腾,从没想过荒诞离谱的转让条件能够有人达成。

    他暗暗敬佩地看向池藏风,“小池姑娘,请您十天后来店铺,和东家面谈。还请带上唢呐,到时现场考验奏乐。”

    对此结果,池藏风并不意外。瞧着掌柜的神态,她成功拿下这家店的概率极高。

    等到盘下棺材铺,就能经营一份正经稳定的营生。

    合伙人的候选者也是现成的。姬冰雁尚在泉州,他在管账理财上极有一套,能以此做技术入股。

    十天匆匆,面谈之日到了。

    池藏风手持一只唢呐前往棺材铺,在店铺内堂见到了东家。

    男人保养得极好,仅有眼角细纹出卖了他的年龄。哪怕人至中年,男人却能毫不违和地身着一袭胭脂红长衫。足以说明他的脸有多美、身材有多好、气质有多超群。

    “请坐。”男人扫视了一眼池藏风,这小姑娘瞧着挺正常,怎么就答对了他出的题目?

    他丝毫不觉此问有暗骂自己的嫌疑,语气寻常地报出姓名,“在下姓王,草字怜花。”

    池藏风礼貌问好,并没听过王怜花的大名。

    这位既不是周伯通提过的近年江湖风云人物,也不是广为人知的富豪商贾。但观其风貌,绝不是普通的棺材店老板。

    仅仅一个照面,池藏风就确定了通过测试的原因。

    她不仅破解了残棋棋谱,给衣服上了红色,更对棺材铺起新名字「怜花记」。后两题的答案正好与王怜花的穿着喜好、名字相呼应。

    这不是巧了么。

    池藏风保证那些回答不是恶趣味发作瞎猜,真的只是一桩简简单单的巧合。诚如器灵所言,地阴之处有好运,运气来了,挡也挡不住。

    保证是否诚恳,并不重要。

    池藏风开门见山,“王老板,如我达标,您真的只要一两白银?这家棺材铺不会在某些人的抵押清单上,要我承担相应的还款责任吧?”

    “难道我长得很像欠钱没还的穷人?你小小年纪,怎么对生活如此缺乏信任。”

    王怜花轻嘲,打开了桌上的木匣,“看,房契地契俱在,转让契书也拟好了。只要今天谈妥,直接去衙门过户备案。”

    听起来很正规。

    池藏风也是有备而来。近几天,她特意去找状师处了解了转让店铺相关注意事项。

    即便她不够专业,也能请专业人士从旁辅助而不被坑。等一会可以鉴定契书等物的真假,而所谓谈妥恐怕不简单。

    “王老板,您真爽快。”

    池藏风像是没有看出王怜花的来历不凡而城府深密,“那我还要做些什么呢?”

    “我喜欢你给的试题答案,所以绝不为难你。”

    王怜花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不论池藏风给出那些答案的初衷为何,反正他被愉悦到了。

    之所以设定那些古怪的转让条件,仅仅想知道世上是否有人与三十五年前的自己相似。

    当年,王怜花十三岁,从母王云梦手中接下棺材铺。那时店铺还叫做王森记,是一处让江湖人无比畏惧的地方。

    他听从母命好好经营店铺。不论积累财富或扩大人脉,目标只有一个——找出生父快活王,向那个对妻子儿子下毒手的男人寻仇,不死不休。

    秋老岁晚。

    眨眼三十几载,大仇早已得报,是敌或友皆已鬓生白发。江湖人都健忘,多少兴废事尽成过眼烟云。

    池藏风眼瞧王怜花微有怅然,没有出言打扰。

    王怜花很快回神,暗忖棺材铺真是让人触景生情的地方,尤其瞧着与少时自己相仿的小姑娘难免追忆往昔。

    喜欢回忆过去意味着老了,凭此理由也该把棺材铺脱手。

    他绝不认为自己年纪大。如今选择彻底放下一切琐事,准备和熊猫儿开启人生新旅途,出海探寻大洋彼岸。

    “我的条件有二。一,必须照顾一下旧交;二,需帮我看着一件物品。”

    王怜花表示,“棺材铺是家母一手创立,早年得到了几位朋友的支持。曾经口头约定,万一将来有需要会免费为其置办专业的殡葬服务。”

    拿出一份地图。

    是有七页,前四家打了勾已还人情。还余三家,包括西域黑水城、蜀地芙蓉城、中原登封城。

    “此三处有家母旧友。”

    王怜花直截了当地说,“一旦你接手棺材铺,不论是不是转行做其他都要守此诺言。如有一日,那些人上门要求办理丧葬之事,望你能尽善尽美地办好,并尽量给出最大限度的折扣。就是一锤子的还情,再有以后按常规收费即可。”

    池藏风也没想改变店铺的营业方向。当下某些人事死如事生,对待生后事非常看重。因此,棺材铺虽然瞧着没有一丝鲜活人气,但只需妥当经营就可以收入不菲。

    “这个要求很合理。”

    池藏风可以接受第一个条件,“另一件事呢?”

    “是与我写的一本书有关。原本想赠送给故人之子。但寻其不遇,去年则托他的表妹转交。”

    王怜花说得轻描淡写,“此书名为《怜花宝鉴》,只记录了多年来平平无奇的武功感悟,但也不想被人用错地方。将来如果有人因它为祸一方,你必须将其绳之以法。”

    等一下。

    池藏风可没被绕进去。

    眼前的王怜花似有不老之态,说明他武功高深,他写的书怎么可能平平无奇。

    池藏风指了指自己,“您认为我有什么本事摆平凶恶之徒?”

    王怜花示意不必多虑,“我的故友为人方正,他的孩子也是心地善良,基本不可能大开杀戒。若你知道官场之事,有李姓书香之家祖籍保定,后遂朝廷南迁。现在淮安府李园定居,去年传出一门三探花的佳话。”

    此事,池藏风还真听说过。

    “去年有一人十八岁高中探花,但他没有接受朝廷任命官职,据说西去游历了。您说的故人之子,是那位小李探花?”

    “正是李寻欢。他的父兄都在外省做官,我把书籍交给了留在李园的林诗音。”

    王怜花说得顺理成章,“现在你知晓书在何处,事情就好办了。稍微看着点即可。 ”

    怎么就好办了?

    池藏风无语。她,普普通通一个小姑娘,如何能够看着点李园?

    下一刻,王怜花话不多说直接摆筹码。

    木匣子中的契约书被一一取出,瞧着让人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原来,一两银子加上古怪的考核,不只是换一家泉州的棺材铺,还包括了江南、柳州、长安等地的产业与地皮。

    天降横财,过犹不及。

    池藏风倒不怕被大馅饼砸死,如果费力用心也能接下,但她何必自寻麻烦。

    器灵【道道】的话就是不能全信。所谓西南得朋,但她可不敢要一个想送出大半身家的土豪朋友。

    此时,更怀疑看似普通的第一个条件背后也有坑。

    池藏风张口就来,“以前有人给我算命,说我小富即安,压不住大财。王老板,还请您另觅他人。告辞——”

    “且慢。富贵不能淫,多么可贵稀有的品质。”

    王怜花怎么能让好不容易遇上的继承人溜走。“小池姑娘,你收下这些产业是它们的荣幸。”

    池藏风心思缜密才能破译残局棋谱,与众不同才会给出红衣与怜花记的答案,又擅长与棺材铺绝配的唢呐。

    如今,再加上她并不贪心的极有分寸处事态度,简直找不到比之更合适的继承者。

    王怜花越看,越能在池藏风身上找到昔日自己的影子。

    他眼睛一眨就加注,“如你答应,我当场写一套武学基础指南。你要不要?”

    此言一出,让池藏风停下了起身欲走的动作。

    果然没看错,王怜花老谋深算,一下就戳中了她最需要的东西。

    近两个月,池藏风了解过了学武的途径。加入宗门规矩多,她并不想受约束,而性格好的名师更可遇不可求。

    如今,急缺的不是高深武学,反倒是扎实基础。待了解基础之后就能与修真之术对照,摸索出独属自己的武道。

    即便要费时数年,参照师父逯仁用了五十几岁破碎虚空,却是最脚踏实地重返修真界的方法。

    池藏风被一套基础武学打动了,但有一问不吐不快。“王老板,您抛出如此财富,真的没有附加条件了?为什么选择这种方式的转让呢?”

    “你只要再给我吹一首唢呐送别曲。此外,没有其他要求了。”

    王怜花自认所言一点都不过分。当年母亲冷冰冰扔出大笔产业,让年仅十三岁的他接管,根本不在意他可能会遇上奴大欺主的恶劣情况。只有一个要求,让他制造各种机会弑父报仇,那才叫容不下一丝一毫的温情。

    如今,身份对换。

    在他的管理下,各家店铺的掌柜都颇有分寸。继任者只需帮他还些旧情,再看着些他所创武功不会被人利用作恶一方。

    两相比对,王怜花仿佛感到头顶炫目刺眼的「仁义·正直·善良」光环。近朱者赤,这些年与沈浪隐居小岛,还真被那位沈大侠影响到了。

    至于为什么低价转让大笔产业?

    王怜花对池藏风笑道,“我,钱多,任性,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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