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一家好女百家求,从无人敢娶,到来往媒人踏破沈家门,用时五十六天。
御赐天子剑、荣华小宴魁首、池家赏花宴、凤少爷一封词帖,层层递进,为如今的沈贞搭建好青云梯。
以往没人敢亲近沈家,皆因上意,今时不同往日,对沈贞有意之人陆续浮出水面,求娶者众多。
沈贞看着丫鬟誊抄过来的词帖,唇角微勾,想起少年红着脸说文采还成的一幕,不由伸出手点了点词帖上的‘风流’二字。叹道:“这个孩子,当真胡来。”
“大小姐,外面那些媒人快打起来了。”
沈贞放下词帖,漫不经心道:“不用担心,等她们打够了再出去。”
明容想了想前堂阵仗,恍然大悟:“小姐明智。”
敢登门的哪个没本事?同行间的竞争,见面能有好脸色才稀奇。
待客堂,声浪要将房顶掀翻。
“什么赵公子?赵公子哪有谢少爷好?谢少爷一府解元,沈大姑娘嫁给他,每日吟诗作对陶冶情操,多好!”
“再好哪有池家三郎文武全才?池家何等门第,池尚书深受皇上信任,池家家风良好娶妻不纳妾,连通房都没有。沈大姑娘风华绝代,嫁给池家方是正理!”
“那也得沈大姑娘愿意啊。”
“你怎么知道沈大姑娘不愿意?”
“我怎么知道?就凭我王婆是盛京媒婆一把手,你问我怎么知道,窝在家里做了多少功课你知道吗?沈大姑娘仙女般的人,要找也得找合心意的,池三郎多好不用我说,这些年有意与池家联姻的贵女有多少。况且人家真心实意求娶,郎才女貌,有什么不合适?”
“嘿,来这的哪个不是真心实意求娶?将门沈家,沈大姑娘又有天子剑,一眼望不到头的前程富贵,谁不想要?”
话赶话,把大实话催了出来。
媒婆们你看我我看你,装聋作哑,故意撇开这一茬,继续争辩。
总归就是你说白家好,我说池家好,盛京这么多权贵,挨个夸一遍磨的是嘴皮子功夫。
三刻钟后,等沈贞淡香盈袖面带微笑的出现在众人眼前,所有人极有默契的成了哑巴。
“让诸位久等了,沐浴更衣耽搁些时间。”沈贞歉疚道。
媒婆们来之前满肚子话,恨不能说的天花乱坠拿下这门婚事。眼下见了正主,只有惊叹不已的份儿。
盛传沈大姑娘容貌绝伦,闻名不如见面。对上如此人物,竟有种不知从哪下手的局促。
媒人靠一张嘴吃饭,哪能做被锯了嘴的葫芦?
为首的媒婆抿了口茶,问道,“沈大姑娘属意哪家?”
沈家嫡系死绝,无兄无父,且剩下的旁支手伸再长也管不着嫡长女的婚事。
否则,沈大姑娘婚事不至于到自己把关的地步。
沈贞施施然落座,“人品、相貌、才华、家世,我觉得这些人都好。”
嗯?都好?可你只能嫁一个啊!
“我沈家是招赘,不是择夫,诸位不妨回去问问,问好再来不迟。”
“招婿?”媒婆惊的张大嘴。
“嗯,是招赘。”
这……
众人犯难。
沈府恢复安静,媒婆垂头丧气离开。
“大小姐,这是之后几天请您赴宴的帖子。”
沈贞点头,“好,回她们,必去。”
堆成山的帖子,里面有好意,也有歹意。
如池家、白家之流,多半因着相看起的由头。至于王二姑娘和三公主给她下帖子,沈贞完全可以怀疑,她们想找回场子。
正中下怀。
老实久了,总觉得手痒。从前她刻意低调,快忘记怎么挑事了。
这样,不好。
……
御书房,姜成看完最新密报,笑道:“有意思。”
大太监衡升凑过来,快速往密折扫一眼,“凤小爷这是作甚?”
看得出来,姜成心情很好。“表弟此举甚得朕心,世人误会朕苛待沈家,沈大姑娘二十不婚,沈家眼看要绝户,朕偏不如那些人的意。池家……”
他的手往密折上点了点,道:“池家这点就做的很好!”
“阿律呢?”
衡升回过神,“凤小爷为沈大姑娘写词,被太后唤进宫了。”
“且让母后操心去吧。沈贞……”姜成合上密折,“罢了,就准她自行招赘。”
一封词帖引出多少隐秘心思,他算看出来了,这群世家见风使舵,完全看他眼色行事。
呵,阿律这首词写的好啊。
凤家嫡子,太后亲侄,一言一行暗合皇室态度,姜成很满意,“阿律承爵一事让宗正府快点办,挑个吉日磨磨蹭蹭!朕乃天子,有朕护着阿律,天天都是吉日。”
“皇上英明。”
“……表哥英明,天子剑尚且能赏赐给沈家,侄儿给姐姐写首词有什么不妥?”
寿康宫,凤太后无奈宠溺的看着凤律,“你为她写词,没有其他意图?”
凤律嘿嘿笑起来,“当然有啊,姐姐得了荣华小宴魁首,士子楼的那些人不开眼,往年都会不吝笔墨大肆宣扬,为何今年悄无声息?
沈家忠义,表哥心里有数。从前我身子弱不怎么出门,如今养好了走出门去,姑姑你猜外面那些人偷着议论什么?”
凤太后乐的配合他,温声道:“议论什么?”
凤律站起身,怒道:“那些人竟编排表哥,说表哥苛待忠臣之后,有意让沈家死绝!”
姜成心花怒放来到寿康宫,没进门就听到这么一句,气息阴冷,大太监吓得腿都软了。
“一品敬威侯,御赐天子剑,还要表哥怎样?”凤律罕见的横眉冷指,“姐姐对我有救命之恩,便是不为此,我也该为表哥正名。我是夸姐姐吗?姑姑,我明明在为表哥着想!
我年纪小,写什么无关紧要,不堵住流言恶语,任由他们信口雌黄?我可做不到!”
“说的好!”姜成面容和缓,方才堵在嗓子眼的怒火被少年的话驱散的干干净净。
“皇儿?”
“表哥?”
凤律一惊,便要行跪礼。
“哎?不是说了么,许你不跪,这孩子,怎么不听呢。”姜成懊恼,生将他拖起来。
凤律唇畔笑开,得意道:“姑姑,我就说表哥最疼我吧。”
凤太后喜的摸他小脑袋,“你呀,你表哥唯你一个表弟,不疼你疼谁?”
姜成大笑:“母后说的在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次阿律办的漂亮,能为朕分忧了。”
少年含笑,明媚如春光。
凤律是在寿康宫吃的午膳,三人围坐,凤太后不时为他夹菜,知道的这是姑侄,不知情的,看这份热乎劲,还以为是亲母子。
姜成最喜欢和表弟用膳的氛围。
皇家多薄情,为坐稳皇位,他不得已动用雷霆手段,弟弟死的死疯的疯,落得他孤家寡人凄凉下场。
凤律这孩子,在寿康宫降生,天生与皇家有缘。自小爱跟在他后头表哥长表哥短。
姜成从不将亲兄弟看做血亲,他看着凤律长大,虽为表弟,实则比亲弟弟还亲。今日无意听到这番话,让他甚感欣慰。为此,多添了一碗饭。
“好撑。”少年摸摸肚子,苦恼道:“都怪姑姑,万一我长胖了,怎么长个子?”
凤太后疼他入骨,见他说的可怜,犹豫道:“那让御医看看?撑得厉害吗?要不……多走两步?”
凤律委屈的看向姜成,“表哥,姑姑再这般投喂我,我以后都不敢进宫了。”
姜成捧腹笑。
凤太后绷着脸,“那哪行?你一个人住在宫外,统共就哀家和你表哥两个亲人,不进宫你要哀家怎么活?”
她话音一转,“说起来再过几年你该成婚了。有个媳妇照顾你,哀家能放心不少。阿律,你可有意中人?”
话题绕到娶媳妇上面,凤律怂了。“我才多大?不急,不急。”
太后抬眸,“皇儿,沈大姑娘的婚事,你可有打算?是赐婚,还是……”
凤律仰头看姜成,“表哥,想给姐姐……赐婚?”
“你喊她姐姐?”姜成有些惊讶。表弟什么样的人他很清楚,沈贞到底做了什么让他破除心防,仅仅因为一颗逢春丹?
凤律摸了摸鼻子,平缓道:“我自幼一人,沈大姑娘待人亲切极有分寸,且她长我六岁,喊姐姐有什么不对?”
姜成被表弟温柔无辜的噎回来,不知为何烦躁起来,“你是谁,她是谁,姐姐两字能乱喊吗?”
“不能吗?”少年眼里毫不掩饰的露出失望。
凤太后看着心疼,劝道:“阿律想怎么喊就怎么喊,皇儿你凶他有用?”
怎么没用了?朕是皇帝!
再说,那是凶他吗?那是为他好!
姜成揉揉少年脑袋,眼见纹丝不乱的头发被他摧残的不像话,心气才顺了。“你身份尊贵,岂是沈贞能比?宗正府朕已经下令催了,过几日你承爵,沈贞一介布衣,值得你屈尊降贵?”
“一介布衣?”凤律难以置信道:“表哥天子剑都舍了,沈大姑娘竟还是布衣?”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姜成脑子霎时清明!他要抬举沈家,一把天子剑够是够了,然沈贞身份不够。
“好了好了,瞧瞧,阿律哪里得罪你了,看把他头发弄得。”凤太后将人从儿子魔爪救出来,“走走走,回你的御书房批折子去,哀家难得和阿律谈话,你凑什么热闹?”
姜成:……
威风霸道的皇帝在亲娘面前弱弱应了声,想到方才挂念之事,行礼后离开寿康宫。
“姑姑,表哥长大了,也要面子哒。”
“好好好,姑姑以后注意。”
凤太后亲自给他梳头,如今年纪大了,享受的就是这份不掺杂质的亲情。
皇儿自小和她感情深厚,没她保驾护航,哪来的皇位可坐。想到当年在后宫受过的苦,凤太后看着少年眼里闪过痛惜,要不是为了皇儿,兄长不会死,更不会让阿律成为没爹的孩子。
“姑姑,好了吗?家里的猫等我回去喂呢。”
猫?哦,阿律的确养了只猫。那猫是个有灵性的,别人喂食愣不吃,非得劳动主子喂才行。
凤太后笑了笑,忽然想起来,猫是她送给少年的生辰礼。
云纱低声道:“主子,凤小爷走了。”
凤太后回过神来,目光冷寂,“沈大姑娘要招婿,动心的分别有哪家?”
“白家、池家、谢家、苏家、赵家,其余诸家,希望不大。”
“好个胆大包天的沈贞!”
宫人跪倒一片。
“阿律去了趟沈家,回来喉咙就受伤,他忍着不吱声,哀家不好戳破,但这沈贞……她怎么敢?!”
谁不知道凤家少爷是她命根子,一介孤女,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谁给她的胆子!
压抑的氛围笼罩寿康宫。
凤太后怒气来的快去的快,“罢了。”
阿律不吱声,她当不知情。真要动沈贞……想到他一口一个姐姐喊着,凤太后眸光和软下来。乖巧柔弱的孩子,谁舍得让他不开心?
“罢了。”
盼着沈贞能早点招婿,阿律……
阿律的婚事,该她操心了。
少年出了皇宫,小脸冷不丁的沉下来。阿木看的心惊,以前他还能从少爷突然的情绪里察觉出端倪,现在……
少爷骗人的本事越发厉害了。
不露声色的提醒皇上赏赐沈大姑娘,这、这真是十四岁的孩子?
阿木长他四岁,如今十八,是老国公亲自挑选的人。有记忆起,他就跟着这么个人,他自认为了解这位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主子,可是……
少爷中毒醒来,心思深的让他觉得惶恐。
就是那种,你明知他在你身边谈笑风生,但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说不出什么时候就会变得沉寂如冰。
好比此时,少爷又不知在想什么了。
从皇宫回来,凤律根本没在府里呆,一手抱猫,步行前往沈家。
“凤小少爷来了?”宁管家开心道。
凤律冲他微笑,“嗯呀,宁叔,我来找姐姐玩了。”
“找大小姐啊?凤小少爷请。”
少年怀里抱猫,慢腾腾倒回几步,看着恭敬俯首的宁管家,笑道:“宁叔,我十四岁了,再过几年就成年了。”
丰朝男子十八成年,跨过这道坎,就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娶妻生子,顶立门户,任谁都不能如以往一般打趣小瞧。
宁管家不明就里,赞道:“凤小少爷说的是。”
凤律盯着他,幽幽的看了两眼,不辨喜怒的走开。
为何听不懂他的话呢?
少年叹息。
等他走开,宁管家后知后觉品出几分怨念,方才他是不是说错话了?凤小少爷看他的眼神好奇怪。
凤律一动不动的坐在那。
宁管家客气道:“大小姐在忙,凤小少爷喝杯茶?”
“放着吧,我等姐姐便是。”淡淡的嗓音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如同笼罩在层层薄雾,声音清晰入耳,然闭上眼,总觉得凤小少爷远在千里之外。
“是。”宁管家安静退开。
茶盏里的白气散开,凤律细手抚摸在猫耳朵,花猫乖巧,窝在他怀里睡得昏天暗地。
清浅的兰花香随风裹来,少年眼角多了抹温柔,“姐姐让人好等啊。”
回头,一眼恍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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