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虾仁馄饨是吧?先坐,马上好!”
七拐八拐出了青墨小巷,靠外围的一家馄饨店内,店铺不大,粗略算下来不到8平。
墙皮剥落,白墙变成灰墙。
墙壁两侧挂着红木牌,牌子上用毛笔写的不同馅料馄饨对应的价格。
喻见拣了张靠风扇的桌子,坐下,拆开面巾纸,慢吞吞擦着桌子。
过了饭点,店内没人。
老奶奶撇着头,瞳仁翻上,双眼无神,视线直勾勾地固定落在一角,手上摸索过馄饨皮边角,用筷子撇过团馅料后收边。
动作熟稔。
老爷爷重新热锅,时不时搭把手。
靠桌子外侧,进出门的地方摆着方凳,凳子上置着白皮塑料小桶。
桶不深,里面零零散散几个硬币。
塑料小桶外贴着红纸,红纸黑字。
自行投币。
谢谢惠顾。
喻见咽下嘴里的花生碎,抽出双竹筷子:“奶奶,我想换大碗的,可以吗?”
“大碗?”老奶奶嘀咕一声,“大碗乖囡囡吃不完滴,小碗就够吃,料足,吃不完浪费!”
“我比较能吃。”喻见随口说。
“好事!能吃是好事!吃饱了才有力气学习。”老奶奶胳膊肘抵抵一旁的老爷爷,“老头子再给她加五个。”
薄皮馄饨煮的快,不久便咕嘟咕嘟冒起小泡。
老爷爷迅速抄过漏勺,装碗,麻溜的淋上热骨汤。
“呃啊——”老爷爷佝偻着身子,端碗过来,呃一声,指指自己喉咙,摆手,随后又比着手势。
喻见看不懂,连估带猜:“谢谢爷爷奶奶。”
“乖仔,趁热吃。”老奶奶甩开抹布,擦干净台面。
馄饨不贵,但分量足,皮薄个大,浮在骨汤上,拌开麻油,香气四溢。
喻见上午一直在赶车,没怎么吃东西,下车后又一直在找在网上看好的房子,走了不少路,先前也没觉得饿,现在倒觉得有些饿了。
尝了口汤,喻见放松下,开始挑汤里的香菜。
她是不吃香菜的。
“呃呃——”哑巴爷爷敲敲桌面,继续比手势。
喻见捏着筷子,一时不知如何作答,猜也猜不到,筷子点着香菜,试探着问:“你是说,这个香菜?”
“呃!”
“老头子他的意思啊,下次再来不吃香菜可以说,咱就不放嘞!”
“哦哦。”喻见点头,“谢谢爷爷奶奶。”
店内安静下,吊顶铁皮风扇吱呀吱呀地转圈。
凉风寥寥无几,气温愈闷。
蜻蜓低低的盘旋在钻出水泥路面的杂草间。
滚轮摩擦过粗糙石子路的声音由远及近,紧跟着“咔”一声。
喻见半含着汤匙转头,看见一个隐约有点熟悉的身影。
男生踩在滑板上,姿态随意懒散。
滑行速度很快,他的短袖下摆被风扬起,黑色碎发带着潮湿气。
在靠近台阶时,他微躬身,后脚点板,起跳,跟着前脚刷板,滑板在空中翻过一圈,跃上台阶。
黑色短袖下摆卷起,又很快滑下。
刹住,停下,他单手勾过滑板。
整个动作流畅,看不见丝毫停顿的地方。
喻见咬着馄饨,看的叹为观止。
高抛.射.又完美的Ollie。
帅的起飞。
Bking果然是Bking。
“侬来哩?”瞎子奶奶笑眯眯地开口,看上去像熟人,“还是老样子?”
“嗯。”
哑巴爷爷呃啊两声,手势比的更快,他脸上皱纹堆挤在一处,黝黑的脸上满是急切。
喻见坐的位置靠门,男生正巧站在她旁边,他给人的感觉依旧很淡,只偶尔轻点下头。
喻见捏着汤匙,鼓着腮帮慢吞吞吹馄饨。
“吧嗒”一声,馄饨滑进碗中,热汤溅开。
有几滴溅到手背上,喻见没注意被烫到,下意识小声嘶气。
刚抽出张面纸,桌面被敲响。
“叩叩”两声。
男生左手食指骨节扣在桌上,轻敲,指节修长干净,指甲修剪得整齐。
喻见不明所以的抬头,缓缓眨过眼睛,看着男生。
男生依旧带着口罩。
离得近了,喻见才发现男生的眼睛很漂亮,是薄薄的内双,眼皮薄薄一层,眼睛狭长,眼尾微微勾着。
垂在身侧的手腕很长,腕骨清瘦嶙峋。
Bking完全没了刚才单手抡人的狠劲,
耷拉着眼皮,一副没睡醒的倦懒模样。
喻见茫茫然的看着:“啊……”
要钱的?
敲诈勒索?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怎么能干这种事情呢?
不会下一个挨抡的是她吧?
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
又是“叩叩”两声,似乎不太耐烦。
喻见看看叩在桌面上的手,又看看那张哪怕被黑色口罩遮着也十分好看的脸,张了张嘴:“我——”
指了指自己,喻见继续:“没有钱。”
周梒江愈屈着扣在桌面上的食指骨节缓缓抬起。
“等等!”喻见瞥见这一小动作,拿过一旁搭在凳子上的小书包,在书包侧格里掏了一会,掏出一个一元钢镚和一个老式五毛硬币。
硬币带着铜绿,刚便利店店员找给她的,她顺手给塞进了书包侧格。
周梒江撩起眼皮,拇指压过食指骨节,发出“咔”音。
“还有!”喻见一边回想刚被抡的那人的惨相,一边去掏另一边侧格,从里面掏出张皱皱巴巴的五元纸币外加三个叮当作响的一元钢镚。
纸币和钢镚被扫到一边,喻见拿胳膊肘挡着,指尖怼着带铜绿的五毛硬币往前推了推,一直推到男生手边。
“那些是要付给爷爷奶奶的。”喻见觉得眼前这位打架都不忘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不良少年还能再拯救一下,试图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我没有多余的零钱了。”喻见丝毫没有五毛打发叫花子的想法,小声,“这个给你。”
末了,又小心翼翼填两个字:“行吗?”
她叩在碗沿的指节发白,好像下一秒这碗热汤就要往别人头上叩。
喻见仰头,看着男生,仔细琢磨过他的表情。
琢磨了会,隔着黑色口罩,喻见从他的眼里琢磨出一个讯息。
五个字加一个标点。
——你是傻逼吗?
喻见:“……”
铁皮风扇呼呼作响,门口气氛凝滞。
小姑娘怼着五毛硬币的手指细白,指甲末端留着小小的月牙。
她刚就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似乎早就吃饱了,但仍鼓着腮帮慢悠悠吹气,小口小口咬着馄饨。
像打发时间的。
周梒江视线从她指甲末端的小月牙移到她的脸上,漠然的看着。
她的杏眼圆幼,湿漉漉的,里面像汪着泓清泉,更像藏着点点星星。
睫毛长且卷曲,挺翘的小鼻梁,靠左侧有一颗小痣。
喻见再接再厉:“九年义务教育教导我们应该尊老爱幼,关心爱护老人,尤其是残疾人。你看我们都是有初中文凭的人。”
“我们——”喻见看着男生撑着困意听她胡扯而愈发不太好的表情,及时改口,“或许还可以支付宝扫一扫?”
“扫描向你付款!”
周梒江垂下视线。
小姑娘不像本地人,说话声儿倒是挺软的,像含着棉花糖。
可面上却不是那么回事。
和刚才如出一辙,怕倒是不怕,甚至还带着丝想惹事的意思。
懒得再浪费时间,绕过喻见,周梒江径直拿过她刚扫到一旁的纸币和钢镚,连着一卷花花绿绿的纸币抛进门口塑料桶中。
钢镚落进去,蹦得哗啦作响。
哑巴爷爷连连呃呃,拎着打包盒递过去,双手合十拜了拜,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喻见沉默。
确实,她像个傻逼。
他用行动坐实了自己的傻逼行为。
眼下这幅画面,正常人用脚指头想都能想明白。
这和她写的剧本又不一样!!!
瞎子奶奶念叨:“侬花脚头啦(你费心思啦),还打相打啊啦?(还打架了吗?)”
“没。”
声音闷在口罩里。
“莫打相打啊,还省的啊?”
……
看着男生背影,喻见半趴在桌子上,对着立在桌角的五毛硬币吹了口气。
很快,硬币晃晃悠悠转起圈来。
她有点撑。
撑着吃完一碗大馄饨,桌角的手机响起,信息接二连三跳进来。
【小姐,房子暂时已租出去,您再换别家看看。】
【不好意思啊,暂时有事租不了了,您再换别家看看。】
喻见愣一会,后知后觉啊一声,有片刻的茫然。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起很多过往。
事情都是会变卦的,她又没了可以去的地方。
哑巴爷爷过来收碗,喻见问:“爷爷奶奶,你们知道青墨二中附近哪里还有房子可以租吗?”
“你要租房啊?”瞎子奶奶热心,“乖仔莫住这块儿,往东去去,那块儿环境好。”
喻见道谢。
“下次来啊!”
“好哦。”
—
拐出青墨小巷,绕着翻新扩建过的青墨二中往东,视野逐渐开阔起来。
主干道两旁百年香樟郁郁葱葱,路面被完全嵌入树荫中。
隔着马路,顺着坡道上去,独栋院落群掩映其间。
云层压低,天阴下来,起风了。
只隔学校,脏乱差的违章建筑与干净整洁的独栋院落泾渭分明。
是她租不起的样子!
喻见拖着行李箱,漫无目的地逛着。
试试吧,万一见鬼了呢?
别墅群规模不大,但看上去时间十分久远,每栋风格不一,哥特式和法式居多,零星散落几栋民国时期的小洋楼。
没什么人气,寂静无声。
拐角雪白梅枝探出院墙,枝丫上花蕾白亮如珠,花型像凌寒怒放的白梅。
珍珠梅,盛夏而开,香气四溢。
是这个糟糕到不能再糟糕夏天的唯一亮点。
后退两步,喻见滑开锁屏,点开相机,拉远镜头。
取景,对焦,拍照。
保存照片,喻见指尖戳着照片来来回回放大、缩小。
放大后,突然发现照片左下角的院落门口立着块硬纸板,硬纸板上模糊写着几个字。
“房、屋、出、租。”喻见一个字一个字念完,“啊”一声。
这不鬼来了吗。
走近院门,喻见摁响门铃,向后小退半步,双手规规矩矩地握着手机交叠在身前。
不一会,院门吱呀开了一条小缝,接着院门大开。
“嗯?”开门的男生叼着罐可乐,靠在门边,低头在打手机游戏,“什么事儿?”
声音闷在可乐易拉罐里,含含糊糊。
“你好,请问这里还有空房间出租吗?”
“什么?”可乐男孩声音突然拔高,像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正巧,一局游戏结束,跳出结算界面,可乐男孩摁灭锁屏,将手机塞进裤兜中,拿下叼在嘴上的可乐罐,抬头看。
看完,他笑着吹了声口哨,笑得不怀好意。
喻见弯着杏眼,指尖指了指立在院子门口的硬纸板。
可乐男孩顺着手指的方向,瞟一眼,继续笑:“小美女,你等等,我帮你问问啊。”
“谢谢——”
啊字卡在喉咙里,喻见就见可乐男孩迅速喝完最后一口可乐,捏瘪可乐罐儿,侧身,然后将捏瘪压实的可乐罐砸出去。
跟灌篮似的,卷起一阵风。
“俞俞!门口有个小美女邀请你同居,搞不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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