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白氏将事情查的清楚明白, 人证唐氏、李大郎俱被收押,物证么,当年的那座驿馆虽然破败,但也仍旧在那儿杵着, 又说马宝珠相貌与唐氏极为相似, 届时一见便知。

    “宝珠的病是从父母身上来的, 大哥不曾得过, 大嫂也不曾得过,大哥总不能怀疑大嫂清白吧”

    白氏道“再则,还有另外一事,大嫂当年产女之后再不曾有孕,大抵便是因为生产前服用了催产药,伤了根基, 只消找几个大夫来瞧瞧,看有没有这回事便是了。”

    废世子下意识想说妻子这些年来身边也不缺大夫,怎么从没人说起过这事

    再转念一想, 这也是寻常。

    府里边的大夫多半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主子们没什么生死大碍的时候, 绝对不会给自己找事儿,真牵连出什么后宅隐私被灭了口,那想哭都没地方哭去。

    他见多了阴诡之事, 自是心中了然,再去想白氏与王氏说的话,便知道幼女被掉包一事多半为真。

    养了十多年、千宠万宠的女儿居然不是马家骨肉, 而是被产婆替换鸠占鹊巢的奸生女。

    而他和莲房真正的女儿却流落在外, 受尽苦楚。

    倘若真是真的

    废世子眼底不禁闪过一抹阴鸷, 转过头去, 便见谭氏无悲无喜的坐在椅上魂游天外,心中又是一痛,略略沉吟几瞬,向两位弟妹恳求道“我同莲房说几句话,再过些时候,便一道去见唐氏夫妻,确定无误之后,便将惠儿接到身边来好生抚慰顾看那孩子是叫惠儿吧”

    白氏心知他是要说通谭氏叫她接受这个结果,眼见大伯眉宇间酝着的忧虑与愁绪,谭氏又跟个稻草人似的坐在那儿一言不发,倒觉他有些可怜了。

    老实说这个大伯当真是个胸怀韬略之人,只是陷于情爱,事情一旦关系到谭氏,那就什么原则都没了,老爷子白手起家,不知道经过多少大风大浪,怎么可能将家业交给一个受制于妇人的儿子

    至于大嫂这个人,偏激小性儿是真的,遇上事容易想歪也是真的,但要说她心思有多恶毒,会干什么杀人放火的事情,那就是扯淡了。

    这么两个人凑到一起,还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儿。

    白氏心下唏嘘,却也不欲再同废世子夫妻争吵,同王氏一道站起身来,最后道“此事关系家中血脉,非同小可,我跟弟妹先来知会大哥大嫂一声,待尘嚣落定,还得修书一封,告知老爷子,叫他来处置才是。”

    马宝珠是马家孙女,长房嫡女,真闹出个真假千金的事情来,必然是不能瞒着老爷子的。

    废世子颔首应了“原该如此。”

    送走了白氏和王氏,他转身回房去见谭氏,便见她神情木然的坐在椅子上,同自己送那二人出去时一模一样。

    他暗叹口气,走上前去,伸手去触碰自己方才用力捏紧的地方,温声道“莲房是我弄疼你了吗刚才是我太过心急了,伤着没有”

    谭氏甩开他手,面冷如霜。

    废世子又叹口气,抬高声音吩咐外边仆从“去请林大夫来,动作快点。”

    谭氏垂下眼睫,室内微光下宛若一尊面色过白的雕塑,废世子拖着椅子到她身边坐定,半是难过、半是怜惜的叫了声“莲房。”

    他握住她的手,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良久之后,一滴泪落在了她手背上。

    谭氏仿佛被烫了一下,身体猛地一颤,惶然的看着他。

    “你不要这样,我现在真的很累。”

    废世子弯下腰,埋脸在她掌心,无力道“老二身在前线,每一次建功立业老爷子都瞧在眼里,他们爷俩朝夕相处,发生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话,我永远都不能及时知道。我所能做到的就是稳定后方、维持粮草和物资供应,不叫大军有后顾之忧,这是我唯一能跟老二一较高下的机会了,我不能放弃,不敢放弃,更害怕被人抓住把柄击落深渊。我真的是为了我们一家人,不是为了我自己”

    他很想说我不指望你帮我多少,但只是留在家里安安生生的什么都别干,别给我额外惹事,这都不行吗

    但这话太伤人心了。

    废世子忍了忍,到底没有说出口。

    谭氏的心也是肉做的,她伤心于丈夫的冷待和那一瞬间的伤害,但她也明白丈夫苦苦支持的艰难与不易。

    好容易铸造起的心防被那滴眼泪打破,她心里一阵难过,就像是有人拿一把尖细而锋锐的刀子捅进去搅了搅,又若无其事的拔出来了一样,外边儿没流多少血,但内里的伤处太深太深。

    谭氏低下头,抚摸着丈夫的头发,颤声问“夫君,你真觉得她们说的是真的吗宝珠,宝珠不是我的女儿,而是被产婆替换掉的奸生女”

    废世子沉默了一瞬,声音低不可闻“待我去见一见唐氏,若她真如那二人所说那般,此事只怕便是真的了。”

    谭氏忽然战栗起来。

    废世子察觉到了她的惧怕和不安,直起身来,将她拥入怀中“别怕,别怕,莲房,万事都有我在前边顶着”

    “可是宝珠呢她该怎么办”

    谭氏面色苍白,瞪大眼睛,惶然的看着他“假如白氏和王氏说的是真的,宝珠真是那个唐氏的女儿,她怎么接受得了我也接受不了那是我亲手养大的孩子啊”

    她紧紧抓住丈夫的手,不安道“宝珠会怎么样老爷子,老爷子会杀了她吗”

    废世子诧异的看着她,心头忽然间生出几分荒唐感来“莲房,可若是二弟妹说的事情为真,那宝珠就不是我们的孩子啊,她不是马家的血脉,还替代我们的孩子享受了这么多年的荣华富贵,我们真正的骨肉却在外边吃苦,才十一岁,就要被唐氏嫁出去换亲,你怎么只说宝珠,半句都不提惠儿”

    谭氏听得愕然“你,你是觉得我狠心吗可我根本没见过你口中的那个惠儿,我连她究竟是不是我的女儿都不知道,我把宝珠当成女儿养了十多年,现在忽然间告诉我她不是马家的孩子,我的女儿另有其人,就好像是我听了个故事,忽然间有人告诉我故事里的人都是真的一样,我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接受”

    废世子手上微微用力,按住谭氏肩头,认真道“所以我们必须亲自去见一见那个唐氏,也亲自去确定那个故事是真是假”

    谭氏难以置信的看着他,良久之后,忽然不安起来“你告诉我,如果你确定宝珠不是我们的女儿,你会怎么做”

    废世子道“她不是我的骨肉,不是马家血脉,怎么能继续留在家里更别说她鸠占鹊巢,害我们的亲生女儿在外边吃了那么多苦”

    唐氏脸上最后一丝血色消去,嘴唇颤抖几下,尖声道“马长彦,难道你跟宝珠这么多年的父女之情都是假的吗你怎么能说出这么冷血的话来”

    废世子不想她忽然发难,错愕至极“可她不是我们的孩子啊,马家怎么可能容忍一个野种继续留在家里她留在这儿的话,惠儿怎么办老爷子留不得她,我也留不得”

    “宝珠她是无辜的她做错了什么”

    谭氏脸上浮现出一股郁气,神情抵触,尖声道“即便她真是唐氏的女儿,可父母的过错怎么能怪到她身上当年之事发生的事情,她也只是一个婴孩而已啊”

    废世子不觉抬高了声音“可她的确鸠占鹊巢,占据了我们亲生女儿的位置啊一个通奸而生的奸生女居然成了马家的千金小姐,我们真正的女儿却在李家受苦受难,吃尽了苦头,她无辜,那惠儿就是活该吗莲房,你是不是病得太久,脑子也糊涂了”

    谭氏眼底泪光闪烁,受伤的看着他,退缩道“为了一个不知道真假、一面都没见过的女儿,你居然要杀了相处十余年的宝珠,居然不顾你我近二十年的夫妻情分,你怎么会这样冷血”

    废世子见她如此,心下生怜,然而再怎么怜爱,底线也是不可能越过去的“两个孩子非叫我选一个,那我肯定要亲生骨肉,那是我的种,也是马家的后嗣,我怎么可能选一个野种”

    “好,好好好,”谭氏合上眼,任由泪珠簌簌落下“我算是看透你,也看透你们马家了”

    废世子心中恼火,见她哭的可怜,顾念她身子孱弱,便放柔语气,徐徐道“莲房,我知道你心疼宝珠,可是惠儿呢她又做错了什么她是我们的女儿,是我们的骨肉,她什么错都没有,却被唐氏替换,走上了另外一条道路,若不是二弟妹发现端倪,将她接回,她会怎么样”

    谭氏神色一变,眉宇间添了几分懊悔,霎时间迟疑起来。

    废世子见状,便趁热打铁道“惠儿明明是马家骨肉、千金小姐,却流落在外受尽苦楚,几岁大就开始干活,七八岁到河边帮人浣洗衣服,那么小的孩子,满手都是冻疮,宝珠什么时候吃过这个苦十一岁,宝珠有什么有什么,衣服珠宝多的穿不完用不完,惠儿呢马上就要背上包袱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穷苦人家去,给人家当童养媳,她不可怜吗”

    谭氏听得难受,踌躇几瞬,眼睫上挂着泪,歉然道“我不是不心疼惠儿,也不是一味偏心,可是她回来了,苦日子过去了,她什么都会有的,我的宝珠却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废世子不想再跟她提宝珠的事情了,忍着骂人的冲动,柔声说“我们先去见见唐氏,一切确定下来,再去看看惠儿,好吗那孩子一路过来,心里边想也惶恐,很需要父母前去抚慰一二。”

    谭氏也知道自己方才句句不离宝珠,未免对惠儿太不公平,心下懊恼,言行上反倒殷勤起来“好,也别拖了,咱们这便去吧。”

    唐氏跟李大郎都挨了三十板子,跟两条死狗似的,这会儿正瘫在府上的牢房里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废世子叫人带他们去提审,仆从拽着唐氏头发叫她抬起头来,露出那张与马宝珠有八九分相似的面庞,谭氏当场就白了脸。

    废世子问了几句,又去问李大郎,他不是谭氏那等内宅妇人,会被轻易蒙骗,出其不意的问了好几句,都未曾听出破绽,便知道这事儿稳了,暗中替换女儿一事的确为真。

    他冲谭氏点点头,便要拉着她离开,唐氏却在这时候拼命往前爬了几步,哀声叫道“夫人,请等一等”

    谭氏停下身来,回过身去看她,迟疑着问“你叫我”

    “是,”唐氏见过白氏和王氏,知道那二人俱是铁石心肠、很难被说动,反倒是面前这位夫人多年前曾经打过交道,柔柔弱弱的,性子也娇,撑着一口气等人过来,当机立断叫住她求饶“我做了这等错事,不敢请求府上宽恕,只求夫人发发慈悲心肠,饶恕我的女儿吧她什么都不知道,当年也才出生一天而已,只是个刚出娘胎的孩子啊”

    谭氏面色变了几变,却未出声训斥,废世子想拉她走,谭氏也坚决不肯。

    唐氏见此事有门,当即便哭的肝肠寸断“别人都说她是奸生女,其实不是的,天下当娘的女人,谁不想给孩子一个好的出身呢可是我没办法啊”

    她抽抽搭搭的讲述了自己跟孟郎的爱情故事,同病相怜之下,简直是给了谭氏会心一击。

    最后唐氏神情温柔静好,动容道“我的女儿她不是奸生女,她是因为爱而被生下来的,也是因为爱她,所以想给她一条活路求夫人慈悲,给她一条活路吧,求求您了”说完也顾不得脑袋上刚被包扎好的伤口,一个劲儿的给谭氏磕头。

    谭氏仍不肯走,还想过去问话,废世子看得头大,硬生生将人扛起来出了牢房,便见妻子眼眶也有些湿了“她会死吗”

    废世子“”

    谭氏也知道自己这话问的荒唐,但是见唐氏几乎要哭成泪人,又是满心慈母情怀,实在怜惜“不能跟相爱的人相守,还被娘家卖了出去,她,她其实也很可怜,”

    废世子“”

    废世子几乎想蹲在地上,捂着头大哭一场了。

    我觉得我比她可怜。

    真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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