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018章

    第018章

    地龙翻身？

    祖宗这话如同风过耳一般，从路谦的耳边飘过，就这么……过去了。

    他如今连站稳都做不到，就算听到了这话又如何？反正他只满脑子浆糊的试图平衡身体，压根就没领悟到祖宗话里包含的意思。

    “你个蠢货！跑啊！说不准屋子都能给震塌了！跑——”

    噢，这次听明白了。

    是听明白了，但要做到还是蛮困难的。好在，翰林院的屋子还是很牢固的，路谦所在的明史馆又是去年才翻新过的，倒是没发生房屋倒塌的惨剧。

    又费了些工夫，路谦总算是东摇西晃的出了屋子，跑到了空旷的院子里。

    “怎么回事儿？”

    “天呐！书架倒了！八宝阁……快救人啊！”

    “去空地！大家都去空地！离屋子远一点，瓦片掉下来了！”

    等路谦勉强稳定身形时，就听得周围乱哄哄的一片。哪怕他在明史馆已经待了好几个月了，这会儿也实在是分辨不出来这些话究竟是谁说的。想要抬眼细看，却发现屋顶上的瓦片齐刷刷的往下掉，还有各处架子倒塌杯盏破碎的声音。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也就一眨眼的工夫，也可能过了许久许久，总之大地终于恢复了平静。

    哪怕大地是不再摇晃了，众人还是觉得一阵阵晕眩。

    明史馆这边，因为很多本身就是声名远播的大儒，年岁相对来说都比较大。像路谦这样的绝无仅有，甚至连邵侍读这般三十来岁的都少之又之。

    眼见这多半人都瘫坐在地上，路谦同几个年岁较轻的，自是当仁不让的承担了去检查各处的责任。倒不是查探损失，而是看看有没有人被困在屋里。

    明史馆内部全都是各种孤本书籍，这些东西平常看着是无害，怕只怕当时地动山摇的，有书柜架子倒塌，万一压到人就出大事儿了。

    “我方才仿佛听到有人在喊架子倒了？救人还是什么的？”路谦不是很确定，当时轰鸣声太大了，周遭几乎所有人都在厉声尖叫，他连谁在喊、大概的方向都不清楚。

    其他几个也不太清楚，合计了一下，决定分头行动，挨个儿屋子摸过去。

    “地龙翻身又不是一次的！你们是不是傻子啊！”祖宗气得直跳脚，“余震啊！傻子们别进去！”

    路谦脚步一顿，暴躁老鬼除了在反清复明上头的执念外，在旁的事情上还是非常靠谱的。

    当下，他忙喊住了其他人，说了余震的事情，让他们站在窗户口往里头看，或是大声喊，看里头是个什么情况。

    ……

    好一通忙碌后，明史馆里的所有人都出来了，聚在前头空旷的院子里。

    幸运的是，是有人受伤，但问题不算大。

    有个姓崔的侍读，在往外跑的时候，被脚下那堆积如山的书籍绊倒了，扭伤了脚踝，脚脖子肿得有馒头那么大。

    还有个则是刚好站在八宝阁前，结果八宝阁没倒，搁在上头的摆件玩意儿却砸破了他的头。好在伤情不严重，拿帕子捂着，到这会儿都已经不出血了。

    另外像是刚好在倒茶，结果一个手抖烫伤了自己等等，反正就是大问题没有，小问题不断。

    他们这边确认没问题了，又有人去外头打听情况，结果才刚迈过门槛，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却是余震到了。

    余震不算强烈，但还是吓了人一大跳。本来就是惊魂未定的，再来一次简直要人命。

    像路谦这等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倒还好，最揪心的是家人就在京城的这些人。

    像路谦的直属上峰邵侍读，他是康熙三年的进士，当时是不曾成家立业，父母长辈也不在身边，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早已娶妻生子，亲族也接到了京里。这会儿，他脸色煞白的抬头望着家的方向，在旁人被余震吓到不敢出门时，他咬牙跑了出去。

    类似情况的人还不少，起码占了一多半，便有人急吼吼的想回家，也有人跑去一墙之隔的翰林院，更多的则是茫然无措的坐在地上。

    太突然了。

    并不是所有人都具备临危不乱的能力，所谓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那是灾难不曾直接落到你头上。

    这还是在明史馆内，若是旁的地儿……

    “外头半条街都烧起来了！好像是酒楼？整个楼都着起来了，烟雾腾腾的，火势很快就蔓延开了，不过应该到不了这儿。还有啊，我飘到半空中往下看，城北那头有一整片全塌了，好多人在废墟上哭嚎，哭声震天啊！”

    祖宗的大嗓门再度响起，他从方才就不见了，路谦倒是没担心他，毕竟人也不能死两回。

    谁知，他竟是往外头跑了，还带回了这么个震撼的消息。

    路谦看了祖宗一眼，动了动嘴唇，却最终不曾言语。

    在场的人就算没有明着说出口，但大家心里都明白，甭管是什么天灾人祸，最倒霉最受罪的永远都是普通老百姓。

    现实情况比祖宗说得还要更恐怖。

    地龙翻身时，正好是在临近晌午之时。像衙门这等地方，多数仅有茶水房，问题不大。可类似于酒楼饭馆等地，却正好是生意兴隆之时。

    地震发生的一瞬间，很多人仓皇而逃，根本就顾不得手边的事情。偏生如今又正值秋高气爽的时节，一旦某处燃火，木制建筑本就易燃，再加上风一吹……

    一烧半条街当真半点儿都不夸张。

    还有就是，明史馆所处的地方属内城范围，这里基本上所有的建筑物都是比较牢固的。可即便如此，也有不少房屋损毁，像明史馆这样瓦片往下落的，都已经是很幸运的了。

    祖宗是不能离开路谦太远的，哪怕往天上飘，那也仍然是有距离限制的，他看到的东西实在是有限，可就是这有限的情况也已经坏到了极点。

    怎么办……

    路谦目光怔怔的看着祖宗和其他同僚，大家都静默无声，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往日里，他们都是人人赞颂的当世大儒，可放在眼下，却是真正的束手无策。

    又一会儿后，总算有其他人过来了，问明了这边的情况，若是伤情严重的，统一送到医馆救治，眼下大夫是不可能上门诊治的。

    路谦等一些不曾受伤的年轻人，赶紧上前帮忙，或是背着走，或者两人一同搀扶着，总算将受伤者都送去了医馆。

    其实，到了街面上以后才知道情况有多严重，处处都是哀嚎哭叫声，大街上混乱一片，时不时的就能看到浑身血迹的人被抬过来。

    这里是内城啊！

    真不敢想象，外城该是怎样一副人间地狱般的情形。

    ……

    下午倒是不曾发生祖宗所说的余震，但众人还是被吓怕了，不敢再入屋内，只初步检查了一下屋舍、财物损失情况。

    财物损失那肯定是无法避免的，明史馆内多是书籍，损失还不算大，倒是不少砚台被摔坏了，再就是书柜架子桌椅等都各有损毁。

    紧挨着的翰林院损失更大一些，旁的地方就不太清楚了，不过听下值的翰林官说，宫里的情况也不好，似乎不少宫殿都被损毁了，还有人员伤亡。

    这种情况也是能够想象的，皇宫并不是处处奢华的，就不说冷宫之类的地方，单就是普通宫女太监所住之处，多半都是残破的。尤其清军入关不过区区几十年，各种紧要事儿都来不及做，根本就顾不上那些细节问题，除却几个关键大殿外，很多宫殿都是年久失修的。

    还是那句话，内城尚且如此，外城……甚至略远一些的郊区……

    如今，外头的情况如何，他们这些待在京里的人还不知道。可以肯定的是，接下来还有的乱。

    及至临近傍晚，路谦才灰头土脸的回到了借住的书院。

    书院的情况也不太好，上午地震发生时，学生们几乎都在课堂里念书。一时间天崩地裂的，摔伤扭伤就不说了，还有人摔倒在地被后头的人踩过去，手脚骨折肋骨断了的也有好几人。

    不过等路谦回来时，多数受伤学生已经被安置好了，很多本地人直接往家里去了。书院见状索性宣布暂时放假，何时复课到时候再另行通知。

    “路检讨，朝廷可曾有说接下来该怎么办吗？”

    书院里的一位林姓先生过来找路谦。其实俩人没什么交情，只是因为路谦换院子后，跟林先生挨着住，离得近了总归会碰几次面的。

    路谦苦着脸摇摇头：“没那么快的，况且真的要救灾，也会先紧着房屋坍塌的老百姓。”

    林先生叹气道：“怎么就发生这等祸事了？我们书院塌了几间不常用的房舍，幸好当时里面没人。”

    其实不止，还塌了茅房呢，当时里面倒是没学生，毕竟是在上课时间。却有俩没课的倒霉先生，尽管只受了一点儿轻伤，心灵却是受到了重创。

    太难了……

    难的事情还在后面。

    入夜，余震来了。

    路谦得了祖宗提醒，当然他也有跟明史馆以及书院众人说过，千万要小心余震，或者索性合衣躺下，有个万一也能跑得掉。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

    关键这余震还不是一次，而是在一晚上连着来了三次。

    后来，他们索性不回屋里了，就齐刷刷的待在空旷的地界，一脸麻木的抬头望天。

    乌漆嘛黑的夜里，仅靠月色照明真的没什么用。至于为什么不点烛火，自是怕再来余震，烛台灯火倒塌后，出更大的事故。

    得亏如今还是七月底，夜里凉归凉，但肯定是冻不死的。

    等好不容易盼到天微亮，很多人一夜未眠，却也顾不得补眠，再度开始查看各处损失。余震的威力虽不如昨个儿白日里那次，可因为是在夜里，总是有人待在屋里睡觉而来不及跑出来的，伤亡人数再度飙升。

    到了午间，又遇到大震，更兼有坏消息不断传来。

    路谦在书院这边是帮不上什么忙的，便索性去了翰林院，看能不能打听到最新消息。他总归是已入仕的，消息渠道也比旁人略多一些，这才知道昨个儿京城里受损最严重的当属北边，尤其是育婴堂、慈安堂等地。

    育婴堂便是那收容弃婴的所在，慈安堂则是收容孤寡老人的地方，有些也会混在一起，并不会分得很详细。可就是这些地方，一时间墙倒房塌，再加上那一片多住着穷苦人家，出事的更多。

    京城例来都有东富西贵南贫北贱的说法，当然不是百分百如此，但大体上总没错的。

    这还是在京城里，等又过一日，外头的邸报传来，才知道京城往西三十余里的柳河屯，土地开裂、下沉，严重处相差二尺有余。

    往西北处，地脉中断差距超过五尺，还有其他各处，最夸张的地界落差一丈许。

    转眼就到了八月里。

    谁知，还不等别的消息传来，八月初一子时，又是一场大震，其威力甚至比最初那次更大。

    那些房舍倒塌的百姓自是不用说，盖房子没那么快的，他们只能裹着被子待在废墟之中。哪怕是房舍没倒的人家，那也不敢再待在室内了，有余力的建了一些草棚，好歹也能遮风挡雨。至于吃饭更是成了问题，多的是人随意的在路边搭建土灶，或者索性吃硬饼子充饥。

    有吃的充饥都算好的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各项损失上报，整个皇宫都处在阴霾之中。

    自古，地龙翻身就被冠以天罚之名，多有圣人德行有亏、苍天降下惩罚的含义。正好，清军入关强行夺走属于汉家的天下，苍天随之震怒，简直就是上好的话柄。

    京城内，救援还在继续，可随着京师地震的消息传开，别处却开始传闻，天子不仁神降天罚的说法，且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这倒是在康熙帝的预料之中，其实早在康熙七年时，山东便曾发生过地震。那时，官舍民房村落寺庙一时间尽数被夷为平地。事后统计，共震塌房屋数十万间，尸殍遍野，极为惨烈。

    当时，便引得好些民间抗清人士，乘机大肆宣传清廷不仁，想借机谋反。

    结果当然是没成。

    但这一次的情况更严重，不光震感更强烈，余震、复震的次数更多，最重要的是发生在京师啊！

    路谦本人没办法接触到太多的机密，但祖宗可以。

    “……积尸如山，莫可辨认……火光冲天，四面焚烧……全族无一活口……”

    祖宗复述着偷看来的邸报，面上一片悲凉：“他们都曾是我大明的百姓啊！我不信这是天罚，若是天罚，为何不直接冲着那鞑子皇帝去？百姓何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