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面圣

    ==第十章面圣==

    鲁尚寝这一跪。

    她身后的几位女史便都跟着跪了下来。

    储秀宫哪里见过这等阵仗。

    慌乱之下,乔兰茵回头看罗莺婇,罗莺婇回头看穆婉绮,穆婉绮回头看秦婈,秦婈跟随大家的动作,回头看墙。

    鲁尚寝眼神渐渐迷离,又唤了一声,“娘娘。”

    这一声娘娘,仿佛将人拽回到三年前——

    那时鲁尚寝还只是尚寝局里负责掌灯膏火的女史。

    按说一个身无背景的七品女史想一跃成为尚寝,简直是在白日做梦,毕竟掌灯女史做的都是夜里的活,平日连赏赐都拿不着,更遑论升职?

    但人的际遇各有不同,偏生延熙元年入主坤宁宫的这位,在睡觉的事上格外难伺候。

    皇帝睡在坤宁宫便罢了,但只要皇帝不来。坤宁宫的烛火便彻夜不息。

    苏菱对小女史说,灯亮着她反而睡的踏实,不然总觉得这宫里空旷阴森。

    鲁尚寝便是彻夜伺候苏菱睡觉的那个人。

    苏菱见她干活手脚麻利,规矩好、性子也直,一句话,便将她提为正四品尚寝。

    故而鲁尚寝当年也算是苏菱的心腹之一。

    罗莺婇看着鲁尚寝的眼神都快要哭出来了。

    谁都知道眼下后宫无主。

    谁都知道皇后三年前便去了。

    这屋里只有她们四个秀女,哪来的什么皇后娘娘,她到底瞧见什么了?

    罗莺婇颤着嗓子道:“姑姑……是在唤谁?”

    鲁尚寝目不转睛地看着秦婈。

    只见秦婈攥着袖口,怯怯地看向自己,目光清澈透亮,也是一副被吓着的样子。

    她,认错了。

    她家娘娘端庄贤淑、明艳大方,眼里从未没露出过这等怯弱的目光。

    三年前坤宁宫的烛火都是她亲手熄灭的,眼下如此失态,怕不是疯魔了。

    鲁尚寝低头平复了一下心情,站起了身,板起脸,道:“奴婢是奉太后之名来送寝具烛火的,方才认错了人,还望各位姑娘莫要怪罪。”

    乔兰茵抚了抚罗莺婇的肩膀。

    四人一齐道:“姑姑客气了。”

    鲁尚寝走后。

    罗莺婇抖着下唇道:“姑姑方才说认错了人……那她把谁认成了先皇后?”

    乔兰茵蹙眉道:“我记得姑姑看的是秦姑娘,难不成……秦姑娘生的……”与先皇后有几分相似?

    穆婉绮瞥了一眼捂着胸口喘气的秦婈,道:“行了,天底下哪儿有那么巧的事。”

    这时的穆婉绮没想到,这天底下,还真有这么巧的事。

    ******

    鲁尚寝离开储秀宫时,天色已暗,她提着羊角风灯,沿着宫墙朝慈宁宫走去。

    素缟色的月光映在黄琉璃瓦上,熠熠生辉。

    鲁尚寝才走到寝殿门口,就听里边儿传来个咳嗽声。

    “明日殿选,奴婢都照太后吩咐的安排下去了。”鲁尚寝上前一步,将三百名入选秀女的名册呈上去,“今年的这三百名秀女,奴婢都看过了,个个娉婷秀雅,仪态万端。”

    楚太后倚在紫檀雕漆嵌铜横纹罗汉榻上,半眯着眼,翻着手里的名册。

    工部尚书穆康文之女,穆婉绮,年十六。

    英国公之女,罗莺婇,年十四。

    户部尚书何程茂之女,何玉茹,年十五。

    督察院左都御史徐博维之女,徐岚知,年十六。

    ……

    楚太后摩挲着名册,忽然笑了一下。

    眼下宫中无后,太子未立,各家的心思昭然若揭,瞧这架势,满京的贵女怕是都在这儿了。

    康嬷嬷一面给太后揉着肩膀,一面道:“宫里冷清好一阵了,这下算是热闹了。”

    “只是各家如此殷勤,皇帝却未必领情。”太后又看了一遍这些女郎的名字,喃喃道:“他早不是三年前的皇帝了,这些女郎便是入了宫,怕也是要失望了。”

    康嬷嬷道:“但好歹,陛下这回是同意选秀了。”

    楚太后道:“若不是大皇子生了怪病,三年不曾开口说话,此番大选,皇帝未必能点头。”

    提起大皇子三个字,康嬷嬷的神情立马变得严肃起来。

    三年前,先后崩逝,帝王迁怒于后宫。

    皇长子萧韫养在哪儿,便成了问题。

    世人都以为皇帝会把大皇子送到太后膝下来养,却不想皇帝竟把大皇子送到了长宁长公主的生母孙太妃那儿去了。

    本该养在慈宁宫的皇子送到了寿安宫。

    这无疑是在打太后的脸。

    再加之皇帝本就不是太后亲生,宫里宫外谈起此事,大多都是三缄其口。

    康嬷嬷看着楚太后抿起的嘴角,谨慎道:“陛下仁孝,每隔一日便会来慈宁宫给太后请安,想来……”

    “他那仁孝是做给世人看的!”楚太后高声打断了康嬷嬷的话,“仁孝?他若是真仁孝,会如此打压楚家吗?登基不过三年,似狼一般地夺权,我看他根本是想学高祖!”

    大周的高祖,刚一登基便不遗余力地打压世家权贵,为防世家做、外戚干政,甚至连皇后都封了一位身份低微的民家女。

    康嬷嬷肩膀一颤,立马道:“是奴婢失言。”

    这一夜很长。

    储秀宫的三百名秀女谁也睡不安生,呼气深浅不一,待天空泛起鱼肚白,大家的眼神又与昨日多了几分不同。

    今日便要面圣了。

    殿选的位置设在御花园绛雪轩。

    秀女们随着宫娥朝御东南行进,身边皆是窃窃私语声。

    “张姐姐可参加过宫宴?可曾见过皇上?”

    着青衣的女子红着脸道:“远远……见过一回。”

    另一位道:“何时?”

    青衣女子道:“去年秋狝。”

    提起秋狝,几位姑娘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围猎场上箭法精准的帝王。

    萧聿乃是武将出身,展臂拉弓时的英武模样,见之难忘。

    她们相互耳语,面颊绯红。

    秦婈看着那一张张娇靥,渐渐出神——

    延熙元年,封后大典过后。

    萧聿带着她逛御花园。

    御花园中处处成景,景随步移。

    苍松翠柏、琼楼玉宇、石间池畔。

    坤宁宫、咸福宫、长春宫、储秀宫、景仁宫、永和宫、钟粹宫,明明处处都美不胜收,可她偏偏觉得,这偌大的皇宫内廷,空旷又清冷。

    两个人的身影被夕阳拉的很长。

    苏菱抬手用指腹抚了一下新帝冠服上是蟠圆龙纹。很轻。

    萧聿停下脚步,垂眸看着她道:“皇后在想什么?”

    苏菱仰头同他对视,心跳稍快,攥紧了拳头。

    她故作随意道:“总觉得这宫里有些空旷,也许以后人多了就好了。”都说女儿家的心思难猜,着实没错。

    她等着他问为何,又等着他反驳。

    可萧聿只对她笑了一下。

    他的眉眼尽是风华,望着你时,好似真有那么几分若水三千只取一瓢的肆意。

    时间缓缓流逝,她的心跳渐渐平复。

    琉璃瓦上虫鸣螽跃,他什么都没问,也什么都没答。

    只是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那一年的她何其天真,还不知帝王掌心温热,心如寒霜。

    这样的浅白的试探,他怎会听不懂。

    无非是,不想答罢了。

    思及此,她神色稍暗,唇边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在这后宫里,谁把心交出去,谁便是疯了。

    罗莺婇打断了她的思绪,她轻声道:“秦姐姐可曾见过陛下?”

    秦婈摇头道:“不曾。”

    罗莺婇又道:“那你紧张吗?”

    秦婈咬唇点头,“是有些。”

    皇帝身边的盛公公对小太监道:“陛下已经到了,准备唤人进殿。”

    小太监直接名册上的“甲”组道:“从这开始吗?”

    盛公公抬手拍了一下他的头,“你当时看戏呢,还从头看?咱家昨儿不是告诉你了,得从后往前。”

    小太监立马道:“知道了公公。”

    皇帝公务繁忙,无法挨个瞧这三百名秀女,盛公公便提议将这三百人依照初试和复试分为甲乙丙丁四级,其中丁级的秀女有一百八十名,她们每二十人一组,依次进入。

    不必说话,也不必行礼问安。

    只需在殿中央站上半刻足矣。

    若是皇帝没有要单独问话的,便统一撂牌子。

    一个时辰过去后,秀女们渐渐不安起来。

    丁级那一百八十位美人多是民间女子,皇帝一个都看不上便罢了,怎么连丙级进去,都一声留牌子都没听见?

    方才还人满为患的绛雪阁前,眼下只剩下三十人。

    殿内,萧聿坐在紫檀嵌云龙纹宝座上,低头喝茶,高公公走到他身边道:“皇上,接下来是何尚书之女。”

    男人、“嗯”了一声。

    小太监在外传唤后,何玉茹绕过紫檀边座嵌玉花卉纹座屏,站好,深吸一口气福礼道:“陛下万福金安。”

    “抬头”萧聿沉声道。

    何玉茹轻抬下颔,雪白的颈在男人的注视下瞬间泛起红晕。

    须臾过后,萧聿道:“留牌子。”

    话音一落,何玉茹似脱力一般地松了一口气。

    两个时辰过去,绛雪阁终于听到了留牌子的声音。

    盛公公提声道:“户部尚书何程茂之女,何玉茹,留牌子。”

    紧接着,又道:“督察院左都御史徐博维之女,徐岚知,留牌子。”

    人越来越少,小太监将秦婈引到了殿前。

    盛公公看了一眼名册,刚抬头,表情瞬间凝固。

    由于已经提前来过一遭了,秦婈见盛公公膝盖发软,立马道:“见过公公,我是秦太史之女,秦婈。”

    盛公公张了张嘴,又合上,空咽了一下唾沫。

    脱口而出:“皇上在里头等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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