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小说:言欢 作者:扁平竹
    岑鸢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只是点了点头,说“好。”

    就好像,领证在她眼中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东西送到了, 也就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 她推门离开。

    走之前,她手扶着门把,还是温声嘱咐了一句“少抽点烟,对身体不好。”

    去拿烟盒的手顿住。

    门开, 又关上。

    书房内只剩下他一个人,商滕眼睫轻垂, 把手移开,垂放在桌面。

    也不知在想什么,那一双眼没有焦距。

    整个人还是平静的。

    民政局八点才开门。

    岑鸢有点事, 要去一趟布料行。

    她六点就起床了。

    想着等忙完以后再回来,正好可以赶上。

    冬天路滑,她就没开车, 而是走到路口拦了一辆的士。

    冬日昼短夜长, 这个点, 天还是一抹昏暗的蓝。

    路上没多少人, 车辆也寥寥。

    她头抵着车窗, 打盹。

    昨天晚上睡的晚, 今天又起的这么早, 算算时间, 她甚至都没睡满五个小时。

    浅眠被惊醒, 原因是后面那辆车没有及时踩刹车, 在等红路灯的路口撞了上来。

    即使系着安全带, 可巨大的冲击力还是让岑鸢的身体往前倒。

    是疼痛把她的思绪完全拉回来的。

    手臂上出现了一道不算太长, 却也不短的伤口。

    出血量却明显比别人要多。

    她顿时慌了神,从包里拿出绢帕捂住伤口。

    而此时,司机已经下车查看情况了。

    血一直在流,她拉开车门过去,恳求司机能不能先送她去医院。

    司机看到她手臂上的伤口了,和追尾的保时捷车主说“你看看你撞的多狠,我的顾客都受伤了,你说要怎么赔吧”

    保时捷车主全程保持着他的礼仪和风度“我这车上了保险的,还是保持原样等保险公司来吧。”

    米杏色的绢帕被血染成了红色,捂着伤口的手也变成了红色。

    也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

    岑鸢的声线轻微的颤抖“能麻烦您先送我去医院吗,这些赔偿我来。”

    的士司机上下看了她一眼,似乎比起她,保时捷车主看起来更有钱一点。

    他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她“你这个伤口,不就是破了点皮吗,没必要这么大惊小怪的。现在的小姑娘,真是娇气。”

    感觉到周围人异样的眼神,岑鸢终于缓缓放下了手,没再开口强求。

    她把这段路的车费付了,又往前走,想去拦车。

    可是这个点人太少了,路上根本没几辆车。

    拿出的手机,通讯录上方,是商滕的名字。

    她想给他打电话,犹豫了会,还是将手机锁屏放好。

    寒风刺骨,刮在脸上,像是刀割一般。

    路边的雪还来不及清扫,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踩上去。

    红色的血滴落,将那一片洁白给染红。

    像是艳丽诡异的画卷,岑鸢却只觉得冷。

    这种感觉,并不好受,这是她在得了这个病以后,第一次受伤流血。

    她不知道接下来会怎样。

    等待她的,是什么。

    她裹紧了围巾,在心里安慰自己,不要怕,会没事的。

    幸好,有的士停在她面前。

    从这儿去医院,大概半个小时的时间,不算远。

    这点长度的伤口,如果是别人,估计早就结痂了。

    可她一直在流血。

    手捂着,便从指缝中流出来,鲜血滴在脚垫上。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腥甜黏腻的血腥味。

    那司机担忧的问了一句“姑娘,你没事吧”

    因为他从后视镜里注意到,她本就白皙的脸,越发惨白,毫无血色。

    岑鸢手撑着副驾驶的椅背,虚弱的点头“我没事。”

    她的声音仍旧是温柔的,像四月的风,只可惜这道风过于微弱。

    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消失。

    司机不由自主的将油门踩重了点,开的更快。

    到了医院,岑鸢多给了他五百。

    她柔声和他道歉“把您的车弄脏了,实在是抱歉,这五百是洗车费。”

    司机原本是想拒绝的,可人已经走远了。

    他看着她纤瘦的背影,又低头去看自己手里那几张沾了淡淡血迹的纸币。

    这大抵是,他见过的最温柔,最有教养的女孩子了吧。

    可惜啊。

    他看着后视镜倒车离开。

    可惜,这么好的女孩子,似乎并没有被命运善待。

    岑鸢已经不记得她是怎么走进医院的。

    可能也没有走进去。

    因为她晕倒了。

    眼前一黑,彻底没了意识,重重的摔在地上。

    醒来的时候,护士正在给她换药,一些消炎的药。

    伤口已经做过止血了,不算严重。

    她晕倒是因为失血过多,再加上本身身体就有些虚弱。

    护士一边给她换药,一边说着注意事项。

    岑鸢从床上坐起来还有些费力,因为提不起劲。

    换好药后,护士离开。

    岑鸢看了眼窗外暗下去的天色,突然想到了什么。

    她拿起手机想给商滕打电话,却看到上面已经有了三十几通的未接来电。

    全都来自同一个人。

    商滕。

    她犹豫的停下了动作,最终还是解锁屏幕,拨通回去。

    只响了几声,那边便接通了。

    深的夜色,他的声音暗哑到如同生吞了一把烈日灼烧的沙,连同声带也被烫伤。

    我给你打了很多通电话。

    在开口间,却变成了一句,“为什么不接电话”

    仍旧平静的语气,却带了一些掩盖不住的倦怠。

    他善于管控自己的情绪,无论何时,都是一副冷漠的脸。

    但此刻,他可能是真的累了。

    连伪装都再没力气。

    岑鸢开口想解释。

    她是想告诉他的,她在路上出了车祸,她得了血友症,她晕倒了,她刚刚才醒。

    所以才没有接到他的电话。

    商滕却在她开口前打断了她漠然的语气“就这样吧,我不勉强你。”

    电话很快就挂断。

    岑鸢看着逐渐暗掉的手机屏幕,又将视线移向窗外的夜色。

    起风了,树枝都被吹的撞动。

    是熟悉的天气。

    她对陈默北印象最深的那天,好像也是这个天气。

    岑鸢从小身体就不好,有一次她上课上到一半,高烧晕倒,被送去医务室,在里面输液。

    隔着帘子,她听到外面的说话声。

    陈默北轻软的声线,带了淡淡哭腔“我好害怕。”

    商滕语气温柔的安慰她“没事,不会痛的,很快就好了。”

    岑鸢的药水对胃有刺激性,医生特地在床边放了个垃圾桶,方便她随时吐。

    岑鸢手撑着床沿,吐到没有力气。胃空了,又开始难受。

    耳边听见,商滕问陈默北“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因为起身去吐,以至于手背的针挪位,漏针了,那里迅速的鼓起了一个小包,很疼。

    护士进来给她拔了重新扎。

    帘子先开的那一瞬间,岑鸢看到商滕微俯上身,给她盖上薄毯。

    他和纪丞不光长的像,甚至连温柔讲话的声音,也很像。

    客厅没开灯,窗外那点微弱的路灯光线投射进来,也起不到多少照明的作用。

    桌上的烟灰缸,零零散散的放着几个熄灭的烟蒂。

    刚挂断电话的手机被随手扔放在桌上。

    隔着无寂夜色,商滕西装笔挺的坐在沙发上。

    领带是岑鸢给去年给他买的生日礼物,袖扣是她今年买的。

    身上的西装,是他们结婚当天穿的。

    他在家里拿着户口本,不吃不喝等了整整一天。

    许是窗户没关严实,有冷风吹进来。

    商滕扯开领带,抽出。

    往楼上走。

    纪澜的电话是在一个小时前打来的,让他回家一趟。

    他把衣服脱了,重新换了一件。

    视线落在那枚袖扣上,最终还是转身下楼。

    纪澜口中的家,指的是她在郊外的院落。

    她和商昀之分居多年。

    也不是说闹矛盾了,或是感情淡了。

    他们的结合,本身就是为了利益,与感情无关。

    双方目的都达到了,自然也就没有再在一起的必要。

    虽然还在同一个户口本上,也是法律上的夫妻名义。

    但也只是形同虚设。

    纪澜吃斋念佛这么多年,早就对这种情情爱爱看淡了。

    撩开垂落的竹帘,商滕走进了里厅。

    屋里燃着熏香,类似寺庙里的那种。

    纪澜穿着一身素色旗袍,从楼上下来,看到他了,只轻声一句“来啦。”

    他喉间低嗯,并未给太多的反应。

    纪澜也早就习惯,自己这个儿子的冷漠。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具体她也想不起来了。

    不过以前,他也曾经是爱笑的。

    至少不像现在,什么情绪都自己藏着,旁人看不穿,也猜不透。

    深沉内敛到,让人觉得害怕。

    但纪澜却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在这杀人不见血的地方,身为上位者的他,就该有这样杀伐果断的狠劲。

    没有软肋,才没有弱点。

    她今天叫他过来,是有事要和他讲。

    流言传的太快,纪澜不能不管。

    她说“那个孩子就放在我这儿吧,我来养。”

    商滕神色淡,声音也淡“不了。”

    纪澜叹了口气“岑鸢那孩子再温顺,到底她也是个女人,那个孩子在你们之间,时间长了,总会变成一个疙瘩。”

    “如果你今天找我是为了说这件事。”

    他站起身,慢条斯理的把西装第二颗纽扣系上,“那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纪澜叫住他“这么久了,你还在耿耿于怀”

    离开的脚步顿住,但也只那一瞬,商滕没有再给任何回应,开门离开。

    手里的佛珠紧紧攥在掌心,纪澜看着窗外厚重的夜色。

    这么多年了,她不是没有后悔过。

    可豪门本就残酷,优胜劣汰。

    更何况,他们姓商。

    她也只能靠吃斋念佛,来缓解一下自己心里的愧疚。

    出院手续,是赵嫣然来帮她办的。

    岑鸢思来想去,能告诉的,好像只有她一个人了。

    赵嫣然拿着检查结果的那一刻,手抖的厉害,她反复的去揉眼睛,可能是自己看错了,或者是出现幻觉了也不一定。

    可无论她怎么揉,眼睛都揉红了,那几个字都没有任何改变。

    血友症。

    她当然知道是什么病。

    岑鸢的脸色仿佛大病初愈一般,仍旧是憔悴的。

    她轻笑着安抚赵嫣然的情绪“医生说我这个是轻症,没什么大问题的,只要尽量不要自己受伤流血,和正常人就没有太大的区别。”

    赵嫣然抱着她,一直在哭“怎么可能没问题”

    因为得知她生病,连抱她时的力气都变小了许多,生怕一不小心就弄伤了她。

    她这个反应,让岑鸢无奈轻笑。

    真把她当一个瓷娃娃了。

    所以,这就是她为什么不敢告诉他们的原因。

    从医院离开后,赵嫣然开车送她回去。

    路上突然问起“商滕知道了吗”

    岑鸢陷入沉默,腿上盖着薄毯,她把视线移向车窗外。

    “他还不知道。”

    就在刚才,她是打算告诉他的。

    可是他没有给她说出口的机会。

    今天这件事,的确是她的错。

    明明答应过他,今天去领证的,却放了他鸽子。

    不论是因为什么原因,都是她失约了。

    赵嫣然其实不太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情。

    岑鸢很少讲起,她也没有窥探别人秘密的爱好。

    唯一知道的,大概就是,岑鸢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在偷偷喜欢商滕了。

    至少在高中时期,她从未表现出太明显。

    对他的好,也只在暗处,没让任何知道,包括商滕。

    想劝她的,但想了想,赵嫣然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很多事情,不是外人可以插手的。

    更何况,岑鸢并不是那种,因为别人的只言片语,就随意更改想法的人。

    她比所有人想的还要倔,还要决绝。

    车停在楼下,里面是暗的,没开灯。

    幼儿园有活动,何婶带着陈甜甜去参加了,明天下午才回来。

    看样子,商滕应该也不在家。

    赵嫣然不放心留岑鸢一个人在家,说要陪她。

    岑鸢笑笑,婉拒了“没关系的,我一个人可以。”

    赵嫣然看着,欲言又止。

    哪怕心里再担心,最后也只能点头。

    岑鸢洗了个澡,把身上的血腥味冲洗干净。

    在床上躺了半个小时,她还是毫无睡意,索性从床上起来,去了三楼的工作室。

    苏亦真的晚礼服,就差最后的领口了。

    她今天去布料行,就是为了去拿这部分的布料。

    看来只能等明天再去了。

    她坐着坐着,就开始发起了呆。

    不知道应该干嘛。

    胳膊上的伤有点疼,心里也有点难受。

    还有两天就是纪丞的忌日了。

    他离开了十年,唯一留下的,只有那张合影。

    岑鸢觉得,可能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忘记他长什么样子了。

    她拿出笔,在纸上画下他的模样。

    是他的眼睛。

    还有眼角下方那粒褐色的痣。

    她从来不恨商滕,甚至于,她感谢他。

    这么多年,她能记得这么清楚,其实也多亏了商滕。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就好像这么多年,总有人劝她,干脆离开吧,离开商滕。

    既然他不爱她,既然他要养白月光的女儿。

    但岑鸢每次都只是笑笑,并不言语。

    这些她都无所谓的。

    她只想留在商滕身边,能看见他,看见这双她日思夜想的眼睛,她就知足了。

    她从来不去要求商滕给她什么,因为她想要的,商滕已经给了。

    她把笔盖合上,将那幅画夹在书中,一起带走。

    客厅里的电视,放着午夜剧场。

    一部很老的片子。

    岑鸢没开灯,安安静静的看着。

    夜色,更静。

    商滕开门进来,客厅灯没开,只有电视里微弱的光亮。

    岑鸢坐着沙发上,身上盖着毛毯,已经睡着了。

    开门的手停下,映着夜色的眼底,是晦暗的黑。

    他将视线移开,径直上楼。

    轻微的声响,将夜的平静给打破。

    是风吹开窗户,桌上的书页也被吹的翻动。

    一张纸,飘到了他脚边。

    商滕停顿了很久,然后弯腰捡起来。

    纸上画的,是一双眼睛,那粒泪痣,很明显。

    眼底晦暗的黑,变成诡谲的海面,仍旧是平静的,但随便一缕微风都能掀起巨浪。

    他面无表情,将那幅画撕碎。

    然后进了洗手间,把那些碎片扔进马桶里,冲走。

    他去洗手,反反复复的洗了很多遍,掌心都泛红了,还在不停的洗。

    仿佛要将和那个男人有关的一切,都彻底清除干净。

    没想到自己居然看电视都能看睡着。

    岑鸢从沙发上坐起来,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凌晨两点了。

    她把薄毯拿开,从沙发上起身。

    电视没关,已经从电影变成了综艺重播。

    她看到桌上的书,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风吹开,里面的画不见了。

    可能是生物钟习惯了早起,哪怕两点才睡,第二天仍旧八点起床。

    她给周悠然打了个电话,明天就要回去了,她想着带点这边的特产回去。

    顺便问她还需要些什么。

    周悠然说什么都不用带“这边啊,什么都有,你东西拿多了,路上也不方便。”

    岑鸢说方便的,到时候直接在机场拦个的士。

    周悠然“真的不用带,大城市里的东西我也用不惯。”

    见她坚持,岑鸢也只好顺从。

    周悠然似乎有心事,这通电话里,有好几次的欲言又止。

    岑鸢还沉浸在即将回家的喜悦中,并没有察觉出来。

    她把手机开了免提,放在一旁,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和她讲。

    “这次回去以后,我就在家里多住一段日子,陪你跨年。”

    岑鸢前几天去商场给周悠然买了点冬装,又给她织了件毛衣。

    东西太多了,她专门用一个箱子给她装的。

    似乎是因为终于能回家了,岑鸢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话也更多了。

    “我最近厨艺长进了不少,和家里的阿姨学了几道寻城的本地菜,回去以后可以做给你尝尝,不过你可能吃不习惯,其实我刚来的那会也吃不习惯,但是时间久了,也慢慢的喜欢上了。”

    她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夹杂着淡淡笑意,是发自内心的开心。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笑过了。

    难得的轻松氛围。

    周悠然握着电话线,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开口道“窈窈前几天打电话回来了。”

    岑鸢忽地顿住,大概能猜到她的后半句。

    果然。

    周悠然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但结婚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能一个字都不说呢。”

    岑鸢无力的扯了扯嘴角,想用轻松的笑容来让她安心。

    她手上拿着刚从衣柜里取下来的外套,面前是化妆镜。

    她看到镜子里的自己。

    笑容勉强。

    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垂放下手,慢慢的敛去了脸上的笑。

    声音轻“本来想找个合适的时间告诉您的。”

    周悠然问她“都结婚两年了,还没找到合适的时间”

    岑鸢不敢告诉她,是因为怕她担心。

    周悠然的身体本来就不好。

    早些年,岑鸢的养父嗜酒,后来出了意外,从工地上摔了下来。

    岑鸢可以说是周悠然独自抚养长大的。

    她真的过的很苦,所以岑鸢不希望她到了晚年,还得为自己的事劳心劳神。

    “窈窈说,你们不光没领证,他还把自己初恋的女儿带回去,让你帮忙养”

    没想到江窈连这个都说了。

    岑鸢说“我不介意的。”

    直到刚才,还对这些事保持怀疑态度的周悠然,这下是彻底确信了。

    一想到岑鸢在寻城被人这样欺负,她就气的身子颤抖,眼底泛红“怎么能这样,再有钱也不能这么侮辱人。”

    听出了她声音里的哭腔,岑鸢连忙安慰她“真的没事,他对我很好,从来没有欺负过我。”

    周悠然情绪激动“都这样了,还叫对你好。窈窈说,他宁愿养自己初恋的女儿,都不愿意和你生既然心里有别人,为什么还要和你结婚呢”

    她不能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不然容易喘不上来气。

    岑鸢让她先别想这件事,深呼吸。

    周悠然怎么可能不去想。

    昨天江窈和她讲了以后,她急得一晚上没睡着。

    “我现在就去寻城,我接你回来,那个破地方我们不待了”

    周悠然是个温吞性子,自岑鸢有记忆起,她便从未与人争论过。

    待人处事,总是一副温温柔柔的样子。

    这好像还是她第一次,用这么重的语气说话。

    岑鸢垂眸,轻笑了几声。

    周悠然还在气头上呢,听到她的笑声,低头去抹眼泪,斥责她“这么大的事,你还有心情笑。”

    岑鸢微抿了唇,脸上笑意更盛“我就是觉得,有人维护的感觉真好。”

    就像是,漂泊无依的蒲公英,终于有了可以扎根的土地。

    她哄了好久,才断了周悠然亲自来寻城接她的念头。

    她身体不好,这么远的车程,还是别折腾了。

    说到最后,周悠然试探的问了一句“这次回来,是你一个人吗”

    岑鸢知道她想问什么。

    商滕会不会被陪她一起回来。

    岑鸢把行李箱锁上,竖起来,放在一旁“他工作忙,走不开。”

    周悠然自然能猜到,她这句话里的真实性。

    但到底也没有点明。

    她知道岑鸢的性子,看着温顺乖巧,骨子里却是倔的。

    自己说再多,也只是给她徒添烦恼罢了。

    电话挂断以后,岑鸢坐着床上,发了会呆。

    然后才起身。

    她下午约了苏亦真,裙子已经完成了。

    布料是托布行送来的。

    苏亦真每次来都弄的跟特务接头一样,鬼鬼祟祟的。

    岑鸢到了有一会儿了,见她全副武装的进来。

    可算是确认了周围没有跟拍的狗仔,她把墨镜摘了,瘫在椅子上,长出一口气“这几天都快被那些狗仔们给逼死了。”

    岑鸢倒了杯茶,递给她“先喝口水吧。”

    苏亦真坐直了身子,和她道过谢后,把水杯接过来,大口大口的灌着。

    “裙子这么快就完工了吗”

    岑鸢点头,将旁边椅子上的纸袋递给她,“因为形制还算简单,除了细节方面多花了些时间,你先试穿一下,我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修改的。”

    苏亦真对她很有信心“不用试,就这个尺码,正好我这几天在减肥,到时候美炸他们”

    岑鸢被她的话逗笑,垂眼弯唇。

    苏亦真以美貌出圈,在娱乐圈里,也见过不少美人儿。

    眼光自然被养刁了。

    但看到岑鸢的第一眼时,她还是难免晃了晃神。

    她的美太独特了,遗世独立,不染尘埃。

    说的夸张些,她的美就像是,不属于这个世界一样。

    注意她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了,苏亦真愣了会,问她“你都结婚啦”

    岑鸢点头,轻声应答“结婚两年了。”

    结婚这个字眼对苏亦真来说,简直就是噩梦。

    就像是用枷锁锁住了自己的一生。

    “英年早婚啊,真可惜,还不如趁着年轻多玩几年。”

    岑鸢也只是笑笑,并未附和她的话。

    天暗的快,待会好像有雨。

    岑鸢和苏亦真说“明天我就要回老家了,我待会发个地址给你,要是有需要修改的地方,你直接寄给我就行。”

    苏亦真点头“行。”

    从这儿离开后,岑鸢打车回家。

    这几天她都没开车,总是头晕眼花的,注意力也不是很集中。

    回到家后,何婶也带着陈甜甜回来了。

    正哄她吃饭呢。

    岑鸢看见陈甜甜闷闷不乐的,问何婶“她怎么了”

    何婶脸色不大好看,把岑鸢拉到一旁,然后才开口“幼儿园里的那些人不知道是从哪里听来的,说甜甜不是你们的亲生女儿,是捡来的。她到现在一句话都不肯说。”

    岑鸢秀眉微蹙,童言再无忌,身边的大人也应该管管。

    她走过去哄陈甜甜“我们的甜甜今天是不是受委屈了”

    陈甜甜不说话,小嘴委屈的瘪着。

    岑鸢微蹲下身,轻轻捏了捏她的脸,声音温柔“不理妈妈了吗”

    陈甜甜这才抬眼,摇头。

    见她终于有了反应,岑鸢才放松的笑了。

    陈甜甜还小,才两岁半,她什么也不懂。

    只知道自己终于有了爸爸妈妈,所以害怕再次被遗弃。

    童年的阴影是一辈子都无法磨灭的,岑鸢希望陈甜甜能积极快乐的活着。

    小朋友是不该有烦恼的。

    “甜甜不要听外面那些人乱说,爸爸妈妈永远都是甜甜的爸爸妈妈。”

    陈甜甜泪眼婆娑的看她“真的不会不要我吗”

    往日奶里奶气的声音,这会带着哭腔,哽咽的话都说不顺畅了。

    岑鸢只觉得,自己鼻腔也跟着一阵阵的泛酸,胸口也开始痛了。

    她抱着她,温柔的安抚“不会的,不会不要甜甜的。”

    商滕那天晚上没回来,岑鸢早就习惯了他经常性的夜不归宿。

    她很少去过问他的事情。

    也可能是觉得,自己其实是没资格过问的。

    他们的婚姻,本身就是一场不平等的结合。

    她属于被庇佑的那个。

    既然得了便利,就不该对他提太多要求。

    他给什么,她接着便是。

    不给,也不会强求。

    自知之明,她有。

    只是后半夜,陈甜甜的高烧让岑鸢也慌了神。

    正在病中的她似乎对这种事情没办法做到完全淡定。

    一时间慌了神,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最后想到的却是,打电话给商滕。

    他的声音暗哑,带着些微的乏“怎么了”

    岑鸢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凌晨四点了。

    他应该是被她的电话吵醒。

    岑鸢声音颤抖,罕见的无措“怎么办。”

    商滕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仅剩的睡意也烟消云散“出什么事了”

    他快速穿好衣服,从酒店离开。

    夜,浓到像是不慎泼洒在宣纸上的墨水。

    他安抚好岑鸢的情绪,让她不要害怕,慢慢讲。

    深夜的寻城,四周静的可怕。

    只余风声掠过耳旁,像是地狱里,恶魔的哭喊,有几分凌厉萧索。

    岑鸢忍住眼泪,说“甜甜身上很烫,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霎,紧绷的弦松开。

    商滕靠着驾驶座的椅背,紧握方向盘的手也松开,闭眼,脖颈拉长的线条,喉结上下滚动。

    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明明陈甜甜生病,他也会担心。

    可不知怎的,他刚才满脑子都是,岑鸢出了什么事。

    她遇到了意外,或者是得了病。

    善于管控自己情绪的自己,却在那一刻慌了神。

    商滕让岑鸢先别着急,客厅药箱里有治幼儿感冒的药。

    她先喂她吃一粒,然后给她贴一张退烧贴,他马上就回来。

    直到电话挂断,岑鸢喂她吃完药,才渐渐回神。

    她不该慌的。

    那些事情,明明她知道该怎么做。

    可就是,控制不住。

    莫名的害怕。

    害怕身边的人生病。

    生病的感觉不好,太难受了。

    正是因为亲身体会过,所以她才会害怕。

    商滕很快就到了,连鞋也忘了换,着急的走进来。

    “甜甜好点了没”

    岑鸢手上端着刚冲泡好的感冒冲剂“烧退了一点,不过还是很烫。”

    商滕开门的动作微顿,垂眸看了她一眼。

    女人素白的脸上,没什么血色,看着比之前还要憔悴。

    他喉间低嗯“你先去睡吧,我来照顾她。”

    岑鸢犹豫了一会,还是把手里的冲剂递给他。

    她裹紧了外套,往楼上走。

    走了两步,又停下。

    回头时,商滕还站在那里,没进去。

    岑鸢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和他解释一下,那天自己没接他电话的原因。

    “我昨天遇到点事,所以没能去成,对不起。”

    商滕也没看她,只淡声一句,没事。

    似乎并不在意。

    便开门进去了。

    岑鸢在原处站了一会,从她这个角度,是正好可以看到房间里的。

    商滕动作温柔的把陈甜甜抱在怀里,喂她喝药。

    陈甜甜的眉眼,和陈默北很像。

    这样的一幕,莫名的让岑鸢想起很多年前,在医务室里看到的场景。

    那个时候的商滕,声音温柔的哄着陈默北,让她别怕。

    她其实羡慕过陈默北。

    那个时候是羡慕的。

    或许直到现在,她仍旧羡慕她。

    不是因为她拥有了商滕的偏爱,而是因为,那些偏爱,直到她死后都一直存在着。

    她是上午的飞机,可能是因为心里一直想着这件事,起的也早。

    在房间里又收拾了一会,她给司机打过电话,他就在门外等。

    行李箱早在昨天就让家里的帮佣从房间拿下去了。

    她换好衣服下楼时,商滕就坐在客厅里。

    岑鸢走过去,只和他说了一声“我这次,可能要半个月后才回来。”

    商滕抬眼看她,那双深邃的眼里情绪晦暗不明。

    他总是,内敛到让人觉得害怕。

    岑鸢有的时候,其实很想劝劝他。

    多笑笑,你笑起来,其实很好看。

    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他们并不是这种可以随意说话的亲密关系。

    她开门的那一瞬间,是低沉暗哑的嗓音,绊住她的脚。

    不算漠然,却也听不出太过具体的情感。

    “你把今天的机票退了,后天我陪你一起回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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