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七流
奚越深吸一口气,睁开眼,面前是一面漆黑的石墙。
这是他过去几千年里十分熟悉的景象。不同的是,这里虽然只是一个临时的修炼室,但却比他前世找的一些深山老林还要灵气充沛。
上辈子,他处于地球的末法时代。眼睁睁看着天地间的灵气一天比一天稀薄,修行也一天比一天困难。如今换了个地儿,倒是有种穷人乍富的错觉。
奚越耐心细致地催动起体内的真气,剖丹后,这具身体受损的厉害,境界也从神藏境掉落至凝神境七层。光靠修炼,没个十年八年,很难回去。
唯一能让奚越觉得欣慰的,就是境界跌落能让他重新凝金丹。
越是天骄,在凝金丹的时候越是谨慎。金丹品质的高低和未来成就息息相关,有人甚至在凝神境巅峰停滞十年不前,都是为了凝一颗品质更好的金丹。
体内真气越纯粹,凝炼的金丹就越强。这基本上是所有修士的共识。
然而原本的身体里,居然修炼了两种炼气诀。
奚越皱眉,驱散出体内的烈火之气。
以原主的资质,其实根本不适合修炼这种灵气。更何况,原本的浑元灵气品质可比烈火之气高出不少。
于是,奚越本来因伤势好转而逐渐稳固的境界,又一次开始跌落。直接从凝神境七层跌落至三层。
不过在奚越的眼里,这种境界跌落有益无害。原主纯粹是靠着天赋和直觉修炼,打下的基础宛如空中楼阁,很不扎实。让他来重修,怎么着也不会比原来更差。
按照书里原本的剧情,剑宗小师祖应该来的挺快,只是如今都半个月过去了,这小秘境依然牢不可破。也不见有人来增援。
奚越婉拒了所有外出的试炼邀请,一心一意在修炼室里调理身体。
期间,孟清峥带着他的秦师弟来过两次,因为名义是师门送温暖,再加上的确偶尔会带上两三子灵丹,奚越勉强愿意开门。
就是每次来,奚越的修为境界都比上一次更低。
孟清峥打量着奚越,再想到出了秘境还要和奚越结为道侣,莫名觉得嗓子眼堵得慌。
道、法、财、侣;“道侣”在修真界,也是非常重要的资源。如今这个坑位被奚越占了,四舍五入,孟清峥觉得自己很亏。
其实在他眼里,奚越这个人,当朋友还是不错的。
只是要同床共枕,未免心里膈应。
但他依然温声道:“你重伤未愈,现在修炼不过是抱薪救火,得不偿失,还是好好静养为宜。”
奚越眉毛一挑:“你在教我做事?”
孟清峥:“……”
秦九怯生生开口:“孟师兄也是一片好心,奚师兄何必咄咄逼人。”
奚越皱眉:“真传弟子说话,有你内门弟子插嘴的份?你的规矩是狗教的吗?”
秦九闭嘴,脸上一阵赤红。
不管是任何宗门,内部都等级森严。以玄清宗为例,从外门弟子、内门弟子,再到真传弟子,不仅居住地点不同,后者甚至有直接决定前者前途命运的权力。
远处,有恰好路过的玄清宗弟子,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因为才凝神境,秦九在宗门内部不过是内门弟子。只是仗着自己是长老的亲孙,平日没少往真传弟子所在的玄清峰跑,早就引起不少人不满。
而其他真传弟子,也不过是看在孟清峥的份上,懒得说罢了。
孟清峥看了眼周围人,小声道:“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是秦九是秦闻长老的幼孙,秦长老亦是你我师尊。如果秦九折损在秘境里,实在不好向师尊交代。”
到了门派真传弟子这一步,就像是考上了研究生。虽然也有统一授课,但每位真传弟子都有自己的“博导”。
当初,为了和孟清峥同进同出,原主也报在了秦闻名下。
奚越问:“既然如此你怎么不用自己的内丹?”
孟清峥面露尴尬:“这……我和秦师弟修炼的真气相差太多。”
奚越觉得,要不是这里人太多,杀人之后抛尸不太方便,他都想拔剑了。
他再次关上门,把两人隔绝在修炼室之外。
……
……
孟清峥在回去的路上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奚越态度的变化,让他觉得很不安,偏偏他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安。
秦九柔声道:“师兄,奚师兄似乎修为倒退的厉害。不会有什么要紧吧?这次从秘境回去,再过一个月就是宗门大比,奚师兄怕是坐不牢真传弟子位置……”
孟清峥皱眉道:“现在内门也没几个摸到神藏境的槛。只要暂且不提奚越内丹被毁这件事,应该没人不自量力来挑战他。”
从炼气到凝结金丹,一共分三个境界。固基、凝神、神藏。
在玄清宗还位列四大仙门的时候,神藏境大圆满也不过是只摸到了真传弟子的门槛。然而如今却不可同日而语,纵观玄清宗这一代十位真传,也就三人到了神藏境。
奚越平时不善交际,手底下连个帮忙办事的内门弟子都没有。如今倒是显示出了几分好处,至少他境界跌落的事情还没能传出去。
秦九又道:“奚师兄最近好像脾气变差了许多,以前他是不会说那些让人生分的话的。”
孟清峥这才有些回神,道:“其实奚越说的不无道理,你身为内门弟子,的确不该顶撞师兄。”
秦九脸上的笑容顿时更僵硬了。
于是,当天,就有了一个传言,在宗门内部小范围地流通起来。
“奚越,废了。”
*
虽然谣言传的很快,但是还是没有人敢去证实。
毕竟奚越之前的境界是神藏,在全宗门上千号弟子里,排第二。
真传弟子并不关心奚越境界是否跌落,奚越下去了,也还有别人上来。反倒是一堆内门弟子,显得十分蠢蠢欲动。
赵河是那个站出来,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他在晨光里,在一堆师弟师妹的簇拥之下,敲响了奚越的门。
赵河之前也见过奚越,对方总是低着头走路,有意躲避着其他人的目光。明明穿着真传弟子的服饰,却十分没存在感。
而如今,奚越推开门,身量很高,长长的刘海撩了上去,眉眼显得十分锋芒毕露。就连左半边脸上丑陋的肉瘤都顺眼不少。
他太温吞了,以至于很多人都不记得,奚越竟然还是剑修。
奚越的视线落在了面前人脸上:“有事?”
赵河朗声道:“我想要挑战师兄。”
奚越抱着剑,倚在门槛上,懒洋洋问:“你知道宗门内部,在非大比时间段,内门弟子向真传弟子挑衅,是会受罚的吗?”
赵河当然知道。轻则天刑台受罚,重则丢命都有可能。
但是秦九已经告诉过他,奚越被蛇妖追杀,身受重伤,如今境界不过凝神境三层……真传弟子名额有限,只有区区十人。这时候能打败奚越,拿他就能直接晋升为真传弟子。
修行之路,一向弱肉强食。任何修真门派,都是在一面强调尊卑的同时,一面鼓励竞争。
在宗门内部,外门弟子只是炮灰,内门弟子是豢养的家犬,只有拿到了真传弟子的身份,才算是宗门之人,享受最好的资源。只要不倦于修炼,成为门派长老不算难事。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赵河觉得,要是错过了,自己可能会后悔一辈子。
更何况秦师兄还向他保证……只要事成,格外给他一枚上品固灵丹。
但赵河也做好了奚越拒绝挑战的准备。只是对方能拒绝一次,总不可能一直拒绝。宗门内有心思的人可不少,迟早会看穿奚越的心虚。
然而,奚越只是哂笑了一声:“好,去哪儿比?”
赵河一愣,忙道:“附近有校场,由长老看守,供诸位同门修炼武艺和切磋。”
于是,不出半个时辰,玄清宗内门弟子赵河挑战真传弟子奚越的消息,在整个据点内部不胫而走。
来看戏的,不仅有玄清宗的弟子,还有不少其他门派的人。
“谁是奚越?脸上有疤那个吗?”
“我听说奚越长得很丑,多半就是了……不过虽然这疤看起来有些可怖,倒也不像传言里那么,见不得人。”
“修真之人不说生死人,肉白骨,治一下脸上的疤还是很容易的吧。玄清宗的真传为何会让这疤一直留着?莫非是‘天残’?”
四大宗门几百号人,因为外界的蛇妖,不敢擅自行动,总是在据点附近活动。一个个早就闲出毛病了,好不容易有热闹能看,自然不会错过。
“我听说,”有人放低了声音,“奚越本来是神藏境强者,可惜一个月前外出,遇见了那蛇妖。自毁金丹才勉强逃脱。如今修为不过凝神境……因此赵河才敢来挑衅。”
背后,一道笑嘻嘻的声音响起:“哦?还有这回事?我这个玄清宗的真传,怎么不知道呢?”
之前的内门弟子连忙转身,慌张地行礼:“裴师兄……!我也只是听说。”
裴衔玉挥了挥手上的扇子,语气十分随和:“无妨。”
玄清宗当代真传,只有三个到了神藏境。
孟清峥,奚越,裴衔玉。
为了给孟清峥让位,原主在对上裴衔玉的时候,总是特别拼命。
裴衔玉在宗门大比时一直位列第三,但是只有奚越知道,这人实力绝非表现出的那么简单。
裴衔玉随意地挥了挥手,自己找了个位置不错的地方,开始看戏。
“裴师兄,”秦九十分自然地站在了他的身边,低声问,“是看好奚师兄吗?”
裴衔玉反问:“难道你不是?”
“奚师兄受伤很重……”
“是吗?你又是怎么知道的?”裴衔玉转头,眼眸深处有一缕红,脸上是若有似无的笑意,“说起来,自从上次你们三人外出遇险后,师弟修为大有进展,一日千里,真是令人好生羡慕。”
秦九下意识地躲避开了裴衔玉的目光。
远处,奚越正在擦剑。
剑是原主留下的,不算很好,也没有很差。
看擂台的长老,是玄清宗此次试炼的带队长老,姓宋,名清河。之前还赏了孟清峥和秦九两人五十鞭。
宋清河看向奚越,温声道:“奚越,你若是不想比,也是没什么要紧的。”
奚越的眼睛微微眯起:“躲得过一时,还能躲过一世吗?”
更何况,他还希望能享受几天安静的日子。
宋长老闻言,只能重重地叹了口气,拿出了两份生死状。
“刀剑无情,一上擂台,生死勿论。但在七中一方投降后,断不可下杀手。”宋清河一字一句缓缓说道,“否则,宗法伺候。同样,胜者能接手败方的所有资源……”
赵河签完生死状,走上擂台,表情略显凝重:“还请师兄赐教。”
奚越也拿起了笔。
孟清峥就是这个时候赶来的。所有人都知道,却不约而同地漏了他。若非他感觉今天气氛不大对,多问了几句,恐怕都不知道还有这件事。
他似乎刚得到消息,乘风而来,因此发丝被吹的有些乱,急声道:“奚越,不可!你现在的情况,怎么能上擂……”
他的话卡在了嗓子眼里。
因为,就在他说话的短短时间内,奚越已经签完生死状,一跃到了擂台之上。
这动作一气呵成,奚越压根都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他的手里有剑,眼里却只剩下了面前的对手。
上辈子修行三千载,奚越的后半生总是过得很寂寞,因为找不到对手,也没什么人值得他挥剑。所以,他现在其实很兴奋。
当对上奚越的目光时,赵河莫名感觉像是被什么凶兽盯住了。
他的剑才刚举起来,心里却莫名生出一股悔意。但是这股悔意甚至都来不及细细品味。
因为奚越的剑来了。
这绝对不是玄清宗教过的剑法,明明只是很普通的出剑,却像是一张网交织而来,压抑的密不透风。
因为在地球的时候灵力匮乏,奚越用真气的总是很小心,就怕浪费了一点。
然而在外人眼里,这种对真气运转随心的操控程度,简直令人心悸。
……如果是自己,能接下这一剑吗?
宋清河原本半闭着的眼眸,骤然睁开,有惊芒闪烁。
裴衔玉在这一刻忘了扇风,隔了好一会,才重新开始摇扇。
孟清峥瞪大眼,像是第一次看见奚越出剑一样。
很远很远的地方。
天机阁阁主骤然喷出一口血,朝面前的人道:“剑宗阁下,恕老傅才疏学浅。实在……算不出来。”
被叫做剑宗的人似乎并不意外这个结果,只是显得异常沉默。
……
……
这一剑最后落在了赵河的颈侧,划出一条长长的血线,滴落在擂台上。
而对方还保持着那个举剑的姿势。滑稽无比。
“以下犯上者,”奚越收起剑,在人群里找到了秦九那张苍白如纸的脸,平静道,“当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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