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七流
飞来峰上。
岁时寒把玩着新到手的人皇剑。
大夏以红黑二色为尊, 这把赤红的剑在休息时,表面是近乎玄青的深红。
说把玩不太准确。他在砍柴。
圆圆的木桩立起,被一剑劈成两半。
掉在地上的木材自由滚落, 一会组成一个“云”字,一会排成一个“生”字。
但人皇剑是把礼剑。
它被铸造出来万载岁月,砍下的人头不计其数, 宛如砍柴, 但它确实没有真的劈过柴。
戾天帝如若泉下有知, 大概会气得掀开棺材板, 找剑宗大人要一个说法。
岁时寒的手很好看, 挥剑的动作也很好看。人皇剑挥剑时,能引发天道共鸣,因此, 落下的剑光也很好看。
总的来说, 只有周玄一个人看见, 真的非常可惜。
周玄端着一碗汤水,站在一边,笑着问“大人要不要歇息片刻”
“不累。”岁时寒回答。
自从那十万只仙鹤到剑山, 岁时寒就陷入一种奇怪的状态里。
看不下书, 吃不下饭。看起来也不适合修炼。
每天偷偷打听消息的纸鹤, 要在承影峰和飞来峰之间跑个好几次。
他之前本来想去一趟瑶光峰,路上听到了两个剑山弟子小声议论。
说剑山小先生和仙王宫仙胎, “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 简直是绝配。
岁时寒沉默许久, 半路而返, 回来后开始在飞来峰上一个人砍柴。
周玄叹气“好吧, 我刚刚听说,小先生已经出关。”
来回晃悠多时的人皇剑,终于得到了片刻的喘息。
岁时寒没有说话。
周玄问“大人要去看看吗”
“不必。”岁时寒说,“不管他做什么决定,那都是他的决定。”
他说的云淡风轻,然而人皇剑如若有灵,大概已经被捏的嗷嗷叫唤起来。
岁时寒想起了当初在剑坟内一声问候。
虽然奚越最后是看向了他,但是岁时寒心里清楚,他其实是问的云生。
和晚辈置气,实在不应该,也没有道理。
可他控制不住。
当初他刚开始修道,师尊周不易对他说,大道三千,第一,当破执。
岁时寒曾经觉得,入道宫境斩三尸,就算破执。
他修行之路走的很顺,从不明白执念有什么好破。
然后红鸾星动,有人应劫而生。应的是他的情劫。
周玄“那大人喝汤吗”
岁时寒“不渴。”
“之前仙王宫送来的十万只仙鹤,其中有只雄鹤因为求偶打架,啄死了另一只。我把那只要来炖了汤。”
岁时寒顿时收起剑“喝。”
周玄把碗递了过去,仙王宫的灵鹤喂的很是不错,只只膘肥体壮,炖的汤也鲜美异常,表面浮着一层鲜美的油脂香。
周玄眉目慈祥和蔼,对岁时寒道“大人从小要什么就有什么,因此从来不争。总觉得只要自己做得够好,那就会得到相应的回馈。可人就那么一个,你不争,就是别的了。”
岁时寒放下碗,微微点了点头“有理。”
瑶光峰上来客离去。
有人抱着两卷画轴,敲响了众妙之门。
无人,但门自开。
张良玉走了进去。茶壶里,茶水尚温。显然,师夷光已经算到有人会来。
师夷光表情惊喜“三师弟,今天怎么有空来了”
张良玉在他对面坐下,道“寻常小事,就不要卜算了。你年纪轻轻就白了头,应该养养,不要在这种地方浪费。”
白瓷的茶杯里,飘来一朵桃花。
周不易一生收了五个徒弟。
大徒弟师夷光,二徒弟卫天衍,三徒弟张良玉,四徒弟苏绣,小徒弟岁时寒。
这里面,张良玉大概是最不起眼的那一个。
他没有显赫的家世,也没有过人的天赋。
哪怕是在剑山当弟子时,排名也不过中游。
因此,很多人都怀疑,张良玉其实是周不易的私生子。
但这也是没有道理的事,因为两人长得并不相似。
“你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怎么会是小事”师夷光回答。
周不易身死前,让张良玉去书山藏书阁看书。
于是他一看就是数百年,鲜少踏出书山。
张良玉“师兄。我有一事不解。”
“是又看见了什么晦涩的古文吗”
因为学卦书的缘故,师夷光在古文上造诣颇深。
张良玉摇头,问“如果奚越真的答应,你会同意这门婚事吗”
师夷光脸上常带笑,此时也是眉眼弯弯“宁拆十座庙,不毁一家亲。为什么要阻拦”
“那小师弟怎么办”张良玉神情疑惑。
师夷光“两百年前,我卜算天机,发现师父有一死劫。于是师尊闭关百年,试图躲开。但最后结果如何,你也知晓。当初八大妖王袭杀岁时寒,他可以选择救,也可以选择不救。但是以师父的性格,不可能不救。所以最后,他依然死了。”
“这婚事,我可以拦,也可以不拦。但已经种下因,拦与不拦都是过程,不是结果。你明白吗”
张良玉“你说的好像很有道理。但我只知道,奚越和云生订婚,小师弟不会开心。如果是我,一开始就会拒绝仙王宫的提议。”
说着说着,他下意识地提高了音量,连身体也不由自主前倾。
“所以,你是在怪我吗”师夷光的表情渐冷,“哪怕是父母也不能左右一个人的人生,又何况是师兄弟我除了是他的师兄外,更是剑山掌门。哪一样选择对剑山更有利,我就选哪一样。仙王宫若能和剑山结亲联姻,自然是好事一桩。我为何要拒绝就因为岁时寒会不高兴吗
“他若真的想,去争,去抢。哪怕十个仙胎,也比不上一个剑山剑宗。奚越若是不愿意就关起来,关到愿意为止。是龙困在浅溪,抽干池水;是凤就折断翅膀,驯养成家雀。想得到一个人还不简单这个没意思了,自然会有下一个有意思的人。”
张良玉没有回答,只是看向他的目光很失望。
当初周不易骤然去世,掌门玉诏上,本来是想让他们的师叔成为剑山新一任掌门。
但师夷光想当掌教,而他恰好有一个归一境的师弟。这个师弟不谙世事,但非常听话。
很早以前,师夷光毫不掩饰对这个小师弟的偏爱。
张良玉曾经觉得大师兄是不是喜欢小师弟,苏绣要远嫁去昊天宗前,却嗤笑了一声“他哪里是喜欢小师弟,分明是喜欢一件听话的工具。你,我,他,都一样。”
那天苏绣喝了很多酒,说自己不想离开剑山,也不想远嫁去昊天宗。师夷光说,昊天宗掌门会对你很好。
那个男人果然对苏绣很好,苏绣如今在昊天宗的实权,一点也不比掌门少。
昊天宗在苏绣的带领下,简直简直像是剑山的附庸。
张良玉望着茶水杯里殷红的桃花,脑海里突然有了一个疑问。
如果有天工具不听话了,怎么办
一只微冷的手搭在了他的手背上。
张良玉抬头,师夷光的表情很受伤“说了那么多好话你不听,几句气话就当真了吗几百年师兄弟的感情,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值一提我自然也不希望小师弟难过。这次召开升仙宴,是因为剑山内混入了魔修,这件事可大可小,必须有事情转移这些人注意。我也是迫不得已,出此下策。”
师夷光神情落寞,语气真挚。
这是他们的大师兄,师父经常不在,他的剑,几乎都是师夷光手把手教的。
张良玉迟疑着,微微点头。
奚越拒绝了云生。
虽然并无人伸张,但是从剑山内一只只飞走的仙鹤,无疑暗示了一些东西。
更何况又过了几天,九阳真人直接带着徒弟云生先行一步告退,回了仙王宫,全然不顾升仙宴只召开了一半。
虽然仙王宫弟子一开始的确对这桩婚事不太满意,但是从未想过,他们的仙胎会被拒绝。
一时之间,仙王宫诸位弟子的内心更加愤慨了。
“我们殿下哪里不好这奚越瞎了不成”
“狗东西,我们今天就要偷偷潜入承影峰,给那个奚越套个麻袋”
说这话的弟子还真的付出了行动,可惜在承影峰山脚就被大阵拦住,迷失其中。最后还是奚越路过,把人带了出去。
也不知道他是在大阵内看见了什么大恐怖,出来时神情呆滞,魂不守舍。
被问及原因,“美,美。”仙王宫弟子道,“奚越,真美。”
“他不是漂不漂亮的问题,他真的是那种,很少见的那种”
一时之间,闯承影峰的人好像更多了。
令奚越烦不胜烦,干脆吩咐人多加了好几层结界。
承影峰的山形从剑山一百零八峰之间隐没。
一只纸鹤,越过结界飞到了奚越的房门前。
这封信来自长老宋河,送信的时间是一年前。
玄清宗距离剑山太远,这只纸鹤跋山涉水而来,脏的都要看不清纸上的小字。
宋河问“奚越。你在剑山,可曾见到了卫凌师兄我和虚元子都很想他。楚师弟修为不高,已经快要坐化。不知道他赶不赶得及回来一趟”
宋河嘴里的楚师弟,也是玄清宗的一位长老。不过神藏境五六层的修为。两百来岁,的确没几天好活。
奚越沉默许久,回了一封信。
“卫师叔痴迷剑道,之前一直在九峰剑山内求道。之前魔修打通了第九峰与幽冥血海的通道,趁乱入侵剑山。师叔不幸牺牲。你若思念他,可立一个衣冠冢。”
修行的岁月,大多都很枯燥,并且只有自己面对山间日月。
奚越之前在剑山,修为已经到了神藏境巅峰,只差一步,凝出法相,就能踏入紫府境。
一年前,他才刚刚踏入神藏。
这修行速度,任谁见了,恐怕都会震惊无比。
奚越上辈子凝过法相,按理说,这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丹田内真气已经趋于饱和,只能法相成的瞬间,扶摇直上。
但他却卡在了这么一步。
心境,修为,灵气,全都到了。为何还会如此
席如生还在闭关,奚越有所疑问,也不好意思打扰。
“若是有人能探讨一二就好了。”奚越喃喃道。
正说着,敲门声响了起来。
这不太应该。
承影峰是剑山主峰,除了他,基本都是德高望重的老前辈。来的人很少。
而奚越在剑山内,熟悉的人不多。除了宋应溪,也没人喜欢上门做客。
奚越推开门,站在门口的人带着帷帽,白色的帷幕垂下,看不清脸。
“怎么是你”
奚越的语气隐约之间,竟然有些惊喜。
岁时寒取下帷帽,说出了自己想了很久的理由“打扰小先生了,我来看看木剑。”
他的眼眸是浅浅的银色,很熟悉,也很温柔。
第一卷天地春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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