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玄元国北境正是雪虐风饕的时候。
凛冽的寒风、铺天盖地的大雪将所有的生机都扼杀在冬日里。然而北边的一座小镇里,却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小镇的房屋鳞次栉比,呈八卦图形状分布开来,区域与区域泾渭分明。
街道交汇的圆心,是一座和小镇的青砖绿瓦房屋格格不入的草棚,里面立着一块两米高的石碑。
周围酒楼、茶馆遍布,且正对着草棚,即便门前铺了厚厚的一层雪,也丝毫没有败坏客人吃酒喝茶的兴致。
茶馆内,角落处。
苏先归独坐一桌,安静地吃着花生米。
小二沏好了一壶热茶送上桌,便听得邻桌的客人问:“多少日了?”
这听起来甚为莫名其妙的话,却引得茶馆众人竖耳倾听。
“十日了。”小二微笑着回答。
众多目光纷纷朝那草棚探去,默契得仿佛在产房外等待妻子生产,带着休闲散漫的心态,偶尔问一下产房情况,得到答案后又生出点期待的丈夫。
“十日,上一批闯进书院的人,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就被扔出来了吧?”
“哎,有动静了!”
话刚落音,圆心的草棚——应该说石碑里突然飞出十几道身影,横七竖八地倒在雪地里,一动不动不知生死。
苏先归想,这时候合该有人喊一句“生了”,才烘托得了此时此刻的气氛。
或许下一秒还有“丈夫”会冲上去问男孩女孩?母子平安?
果真有人冲上去,不过却是数着人头:“一二三四……十三人,进去的都被扔出来了!”
周围的茶馆和酒楼都沸腾了,有人叫着“押中了”,有人讨论着雪地里的人的身份,还有的人则坐在茶馆里摇头叹息:
“比上一批快了半刻钟。看来这一批修士,比上一批还不如。”
言语间颇为惋惜,但是仔细琢磨又有几分幸灾乐祸。
苏先归初来乍到,并不清楚他们在讨论些什么,见此处颇为热闹,便问那小二:“近来镇上有什么比赛吗?否则怎么这么热闹?”
小二打量着这个一袭白色交领长袍的姑娘,她年约二十,面容姣好,身上的白色长袍略显单薄,长袍以红丝镶边,腰带以及下摆的纹路也是红丝缝制,给单调朴素的长袍增添了丝亮丽的色彩。
如此仙姿佚貌,奈何身上一无仙气,二无宗门制服,否则他都要以为这是哪个宗门出来修行的弟子了。
闻言,小二笑道:“镇上不曾办什么比赛,不过这十年来倒是有不少趣事。”他指了指在场的茶客,“这些客人大部分都是为此而来。”
苏先归好奇心起:“别卖关子。”
小二得意一笑,指着草棚里的石碑说道:“众所周知,咱们小镇原本是个荒无人烟的偏僻之处,但自从书院的传送门出现在了这儿,才慢慢汇聚了人气。不过它出现在这儿已经很久,倒也不算多稀奇的事情。眼下之所以这么热闹,是因为一个人。百剑仙。”
“百贱仙?”苏先归嘀咕。
怎么会有人起这么贱兮兮的名字?这人的爹妈跟他/她有仇吧?
小二还待往下说,掌柜便以为他在偷懒,骂骂咧咧地敦促他去干活。
“来了!”小二歉然地看了她一眼,匆匆离去。
邻桌的老人扭头打量着她:“你不知道百剑仙?”
“我……应该知道吗?”苏先归一脸为难。
“不是非要知道。不过这世间不知道百剑仙的人,不是孤陋寡闻,便是没见识!”
苏先归:“……,孤陋寡闻跟没见识不是一个意思吗?”
老人瞪她:“我说你这小姑娘,老前辈在给你补课,你好好听好好记着,别打岔!”
苏先归闭了嘴。
老人道:“要说这百剑仙,曾经可是纵横正邪两道,十分牛掰的人物。”
有人嗤笑:“天底下数得上名号的大能那么多,正道的两大圣君,邪道的魔帝、鬼帝,哪个不是独领风骚的大能,那百剑仙算老几?”
老人向他递去一个蔑视的眼神:
“百剑仙是修仙界赫赫有名的炼器宗师,年纪轻轻就炼制出了仙品灵器,——至今能炼制出仙品灵器的炼器宗师,一只手数的过来!因她炼制的多数是剑,且能同时驾驭数百柄剑,故而称之为百剑仙。”
苏先归掰着指头,算一只手到底能不能数完可以炼制出仙品灵器的炼器宗师。
先前嗤笑的客人讪讪的不再说话。
修士的修为有高低之分,他们所使用的法宝灵器自然也有高低之分。当修为相同的两个人在一起干架时,灵器的高低就决定了他们的输赢。
仙品灵器是顶级灵器,哪怕修为低一个境界,可有仙品灵器在手,就有逆袭的机会。所以能炼制出仙品灵器的炼器宗师,不管是在正道还是邪道,那绝对是被奉为座上宾的存在。
那老人滔滔不绝:
“都说自古正邪不两立,连修仙界也不外如是。千百年来,除了在个别宗门的地盘外,正邪两道只要遇上了那就只有厮杀。但这百剑仙呢?嗬,好家伙,能让正邪两道放下芥蒂联合在一起讨伐她,你说,牛不牛掰?”
苏先归回过神,目瞪口呆道:“那确实牛掰。”
本该是国宝的炼器宗师,成了正邪两道都不欢迎的过街老鼠,这招人恨的能力委实厉害,百剑仙是如何办到的?
她不过是闭关了十年,怎么忽然涌出这么厉害的人物了?
那老人就喜欢她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得意地指着外头的雪地:
“看见没,那雪地里倒着的十几个人就是冲着百剑仙去的。这已经数不清楚是第几批了,反正这十年来,时常有人意图从传送门闯进书院刺杀百剑仙,无一例外都失败了,——他们莫说刺杀百剑仙了,便是连书院的门在哪儿都还没摸清楚,就被阵法扔了出来。”
苏先归恍然大悟:“所以大家都习以为常了,并且还将这当成了一桩趣事?”
“那可不是?一开始的修士进去连一天都没待够就被阵法扔了出来,后面的学乖巧了,先想办法破阵,所以在里面待的时间越来越长。大家便打赌,这些人多久会被扔出来。”
啧啧,难怪这些酒楼茶馆都正对着传送门,这些都是在生活细节中发现商机的营销高手、经商鬼才呀!
——书院的传送门没有几千也有一千八百个,别的传送门周围都没有这么热闹,可见世人普遍对百剑仙被追杀之事压根就不大关心。偏偏这儿的人对百剑仙的事迹耳熟能详,并引以为乐,若不是这些商人们趁机营销,也不会如此。
想必这小镇的旅游业也是这么发展起来的。
突然,她问:“百剑仙在书院?”
她在书院这么久,怎么不知书院还有这号人物。
难道是在她闭关期间来的?
老人道:“对啊,那百剑仙自十年前被显达真君打得元神几乎被灭,侥幸被魔修救走后,便躲进了这书院里,不知是生是死。”
苏先归:“……,我怎么觉得这人设有点耳熟?”
十年前被显达真君打至重伤,元神受损,侥幸被魔修救走的炼器宗师……
草,不是她吗?!
……
苏先归明明没有渡劫,却感觉自己被滚滚天雷给劈了个正着。
敢情她这是吃瓜吃到自己的身上去了?
她刚才说自己是过街老鼠?她还说自己的绰号贱兮兮的?
想到这里,苏先归险些跳了起来:淦,“百剑仙”这样矬的绰号是哪个死对头给她起的?!
老人对苏先归的心塞一无所知,自顾自地道:
“那肯定耳熟,十年前那事咱们这儿八岁的孩童都能给你讲利索。所以说,你都这般年纪了,却比八岁小儿还要没见识,该多些跟有识之士学习。”
苏先归理直气壮:“你说故事归说故事,别人身攻击行不行。我要是能讲利索,那我不就跟八岁小儿一样了吗?”
况且,十年前那事她身为当事人她自己都说不清楚,这些人是开了上帝视角吗?
老人:“……”
忽然觉得很有道理?
苏先归忍了又忍,没忍住追问:“还有,百剑仙这样……的名字是谁起的?”
“不知道,唱戏的是这么喊的。”
苏先归:“……”
唱戏的跟她有仇吧?别人修仙都有什么仙君、真君、圣君这样高逼格的雅称,为什么换了她,就只有这么土的称号?
就在她暗暗发牢骚时,对面的酒楼中央的台子上,似有好戏正要上演。
因晌午才发生了十三名修士追杀百剑仙不成反被阵法扔出的事情,所以附近的人看戏的热情十分高涨,不少喝茶的客人都结了账往那酒楼挤。
老人看了眼苏先归,问:“方才你对百剑仙的事情还十分感兴趣,眼下正唱着她的戏,你怎么不过去瞧一瞧?”
苏先归心想,知道百剑仙就是自己后,哪里还有心情。
嘴里的茶都没滋味了。
她幽幽看去,那扮演“百剑仙”的伶人身穿红衣站在戏台中央,她的左侧是一袭白衣的正道修士,右侧是一群带着黑面具的邪道修士,每个人对“百剑仙”皆是怒目而视。
白衣修士细数“百剑仙”与魔修勾结杀害正道人士的罪状,黑面具修士又气势汹汹地要寻仇,黑白两种反差极大的颜色碰撞在一起,竟分外和谐融洽。唯有中央的那一抹绛红显得极其格格不入。
这时,白衣修士里走出一道仙气飘逸的青色身影,她以白纱遮面,让人看不清容貌。可台下的看客却已经雀跃地叫了起来:“佩仙仙君!”
声音传到茶馆,老人侧耳倾听了片刻,笑道:“看来是唱到佩仙仙君欲为母报仇,却让魔修将百剑仙救走的地方了。”
苏先归低头抿了口茶,“仙君……看来她晋升到玉清境了。”
似乎没听见苏先归的自言自语,老人道:“说来也是造化弄人,我听闻百剑仙与佩仙仙君当年也是同生共死的挚友,可到最后还是反目成仇了。”
说完,还惋惜地叹了口气。
在他看来,不管是佩仙仙君还是百剑仙,都是天资聪颖、资质极好的修士,是他们这些跟修仙没有缘分的凡人极为仰慕的存在。
而不管百剑仙跟正道宗门、邪道教派有何恩怨,都与凡人无关。正因如此,即使她为正邪两道所不容,他们这些凡人却极少去咒骂她。
有人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佩仙仙君走的是正道,向来行救死扶伤事,还常常化解各种天灾,解救受灾百姓,谁人不夸她是正道之光。而百剑仙呢?别的不提,只算她杀了佩仙仙君的生母那一笔,便叫二人不共戴天了!”
老人正待说什么,忽然看见雪地里的十三个修士纷纷醒来,登时乐了:“哎,醒了。”
苏先归也随他的目光再度投向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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