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老瓷街

小说:活偶都市 作者:衣带雪
    第一章老瓷街

    “……因部分地区冬季疫情仍在持续,刚刚发布黑胶唱片《伶王》不久的独立音乐人L2原定于年后情人节在慈陵市小天井举办的演唱会无限延期……”

    “目前我市老瓷街路段因地区规划原因,一些原住户和富华房地产开发商还在就拆迁款对峙中,车友们请注意绕行……”

    “特大喜讯!慈陵最大商业区富华广场12月25日盛大开业!中心旺铺,全城钜惠,季末疯享,欢迎广大市民莅临……”

    “据悉电影《咒都》已内定男主为新晋流量小生薛威明,这部朱培奇导演未拍先火的IP话题之作将何去何从……”

    在老瓷街的十字路口等红灯时,颜格一连换了三四个车载电台,听到的都是些让人不悦的坏消息,尤其是最后一条新闻钻进耳中后,他瞥了一眼副驾座上勾画得满满的试镜剧本,面无表情地把电台关掉,接起了同时震响的来电。

    “颜格啊,考虑得怎么样了?我这边上次联系到的那个朱导对你印象极好,只要你点头,那个讨喜的男二就十拿九稳了。听学长的,现在的剧本风气,主角很难积攒人气。你现在正是长开了的时候,条件又这么好,妥协一下,前途一片光明啊。”

    “可我觉得那个主角的设定和角色特质很有意思,我还是想争取一下。”

    “傻子哎,演员这一行,你前期就算委屈点,攒攒人气,将来能拿到的资源就更多,挑选剧本的余地也就更大,学长这是为你好,将来你毕业就知道这社会的……”

    这个时候,路口的绿灯亮了,颜格对蓝牙说了一声“晚些再聊”,便和学长断了通话,从熙熙攘攘的路口拐进了他从小长大的老瓷街。

    老瓷街以前叫老瓷口,古时候是烧官窑出贡品的地方,到了民国便专门做瓷器外贸,在上世纪战争爆发前一度也是洋商云集的所在,留下了许多古旧的小洋楼。

    地方上一度想把这地方开发成景区,但无奈老城居民太多,这些洋楼几十年来翻修过许多次,老百姓们习惯了那些脱了皮的石膏栏杆下面架着的“烟酒副食”、“牛肉汤”等塑料牌匾,觉得有这些烟火气才算家乡,始终不愿搬走。

    规划处的来过几次,反映说建筑保存不当,居住的又大多是些老人,开发十分困难,上面看市里的拆迁费周转不过来,便没怎么管了。

    官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产开发商们便盯上了这块紧邻着新城区的隐藏旺铺,三天两头便要闹一场拆迁纠纷。

    颜格将车停在老瓷街最大的一栋洋楼下,刚一下车,就瞧见他姥姥家临近的墙壁上用白漆泄愤般喷了一个大大的“拆”字,连紧挨着墙壁的几盆绿植都遭了殃,还没熬过这个冬天,茎叶上就落了星星惨白的漆点。

    他低头看了一会儿,锁了车抬步踏入门中,一进门便听见哗啦一声瓷器滑落的碎裂声响,只见满地瓷坯碎片里,一个夹着公文包的中年男人一脸阴沉地朝着院子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大声说着些什么,旁边老太太的儿子在中间小心陪着笑打圆场。

    “妈你怎么这么固执!人柯经理是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才给了两万块钱一坪的拆迁费,两万块钱,咱这宅子有五百坪,那就是一千多万。你别拦着我,你想想咱妈就三个儿女,老人家年纪大了也花用不了多少,到时候就算是平分,不止鲤鲤的学区,你那房贷也能平了!”

    闹事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前姨父罗建坤。

    颜格上次见他,还是前年二姨抓到他出轨被气进了医院的时候,在二姨果断离婚之后,颜格就再也没见过这个人。

    按理说都已经离婚了,也没有孩子,就不该再和前妻的婆家有什么联系,只不过架不住这人脸皮太厚,自己做生意失败欠下巨额债务,就打起了岳母家老房子拆迁款的主意,隔三差五地来拎些杂牌子保健品,想说动顾老太太卖房子,自己好捞些好处。

    过了年,顾家姥姥就该过八十八岁大寿了,同老瓷街其他同龄的老人不同,她尽管头发霜白,却总是梳理得整整齐,即便是对着无礼之辈,也是一脸平静,连眼角的皱纹弧度都是温柔的。

    此时对方咄咄相逼,顾姥姥也不愿同对方多争执,温温和和道:“建坤,别说了,这房子顾家不会卖的。”

    罗建坤废了诸多口舌,见老太太油盐不进,脸色一黑还想纠缠,忽然背后劲风一刮,胳膊被人反手拧住。

    “你是?!”

    “姨父,你让我家好找。”

    罗建坤一转头,就看见一个身段颀长的年轻人,见了他,眼里瞬间蕴起烫人的怒气,拧住他胳膊的同时,就已经拉松了领口,一副随时要动手的汹汹架势。

    “你是……颜格?几年不见,都长这么高了。”罗建坤有几年没见到这个在外地上大学的侄子了,胳膊被拧得一阵钻心疼,这才哎呦呦地叫唤起来。“侄子打长辈了!还不快放开,要叫街坊邻居来看顾家的笑话不成?”

    “不急。”颜格单手拧着对方,也不看他,飞快地按了几下手机,送到耳边道,“爸,抓到罗建坤了,就在姥姥家……行,您带局里那几个叔叔来,这会儿高铁还通着,晚上我去接你们。”

    “哎!别啊都是一家人,怎么还喊人呢!那什么、姨父还有个饭局,先走了哈!”罗建坤听他说话,脸色剧变,疯狂扭了几下,硬是靠着一手油腻的汗挣脱出来,撒腿跑出了门外。

    三舅忙道:“颜格,你真的报警了?”

    颜格按下录音保存键,在拨号键盘上按道第二个“1”时,回道:“刚才是录音,现在才要报警。”

    “别别别——”舅舅忙去阻拦,那边顾姥姥上前轻轻拂开他,随后转过来握住颜格的手。

    “算了,格格,难得回趟家,莫叫街坊邻居看笑话。”顾姥姥道。

    颜格对姥姥的话到底还是听的,放下手机对旁边松了口气的舅舅道:“三舅,姥姥年纪大了,怎么说也不该把这泼皮无赖放进家里来。”

    三舅对颜格挤出来个笑脸:“你姨父认识社会上那些不三不四的人,舅舅是不想给咱家惹麻烦。他又是个记仇的性子,你现在把他吓走了,等下他回过味来,那……”

    “哦……”颜格的目光在三舅脸上打了个转,道,“前年是三千万币圈基金,去年是梅子岛的蛤蜊股票,今年又干起了房产拆迁,姨父的新花样一年一个样,三舅您每次都上钩,果然您跟他才是进过一家门的。姥姥,废话我就不多说了,如果三舅始终更相信罗建坤嘴里一夜暴富的鬼话,为了避免以后再出这样的意外,我建议直接报警。”

    三舅一下子慌了:“哎你这孩子,说话怎么越来越像你爸了……”

    颜格警觉了起来,观察了一下三舅的脸色,道:“舅舅,您既然放任他进门,根据常理来说,您多半是又搅合进了他那些非法集资的烂事里。姥姥,我还是建议报警,顺便把舅舅的财产暂时冻结,直至对方被彻底清查,这是最有保障的止损方式。”

    三舅气得脸色发紫:“大人的事轮得到你这个晚辈来——”

    “算了。”顾姥姥见小儿子下不来台,挥挥手让他先安静下来,对着颜格微笑道,“看你这手凉的,难得回来一趟,不说这些不高兴的事,跟姥姥进屋来吧。”

    姥姥一出声,颜格冷峻的眉眼多少软下来一些,凉凉地瞥了他三舅一眼,便扶着姥姥回了屋。

    一进屋,看见地上也是一片狼藉,颜格皱眉道:“姥姥,我爸总是在研究所,北宁那边家里空荡荡的,您半年前才住过一次院,再住在这儿实在不安全。要是您实在不愿意让我们处理掉那流氓,倒不如搬来北宁一起住。”

    顾姥姥抿出一个笑,大约是仍保留着上世纪名媛的风度,对这些家长里短的钱财俗事倒不是特别在意,摇了摇头,道:“去把簸箕和镊子拿来,这尊老招财猫被砸碎了,咱们去把它粘起来。”

    老一辈的老瓷街住民大都对慈陵顾家的名号如雷贯耳。顾家祖上曾是慈陵最大的陶瓷世家,建国前承接着沿海三省一半的瓷器外贸,乃是当年陶瓷业一方之雄,只可惜家业在战争时期毁于一旦。

    直至建国三十年后,顾家唯一的直系后人顾老太太才执意带着三个儿女回国,重新盘回了老家的瓷铺子。

    只是在那之后,时代已变迁,手工烧窑的技术慢慢被机械取代,而顾老太太身体又不好,没有精力再将生意做大,到了颜格出生后,顾家的瓷窑便停产了,近些年也只烧些小物件随意打发时间。

    颜格小时候时常听街坊邻居说顾姥姥是个瓷器行业里的异类。做瓷器这一行,从古至今都有不留瑕疵品的规矩,一旦有瑕疵,便是就地摔碎掩埋。可顾姥姥惜物,只要不是彻底的失败品,那些略有瑕疵的瓷器总会小心收藏起来。

    家里为此还特地开了个极大的地下库房,专门用来存放那些过时卖不出去的、或是残次品瓷器。在颜格年幼的记忆里,库房便是他的游乐场。

    “……这儿还缺那么一片儿,对,手要稳。”顾姥姥戴着老花镜从旁耐心指导着,不一会儿见颜格拼了个大概形状出来,就接过手来,“就到这儿吧,去休息休息。”

    颜格活动了一下筋骨,提起打算茶瓶给姥姥的花茶杯里添点热水,试了试发现水有点凉。去烧水的时候,看见墙角的猫饭碗被它的主猫踩歪了,捡起来扫了一眼底部的落款——这是一只清代仿定窑的瓷碗。

    “罗建坤恐怕不知道,您这库房里有些老孤品随便拿出去一件儿就够换座毛坯房的了。”颜格摇摇头,顺手给碗里添了点猫粮。

    “老物件,新物件,不过都是些人使唤的玩意罢了。当年你太姥爷喜欢这些,可姥姥更喜欢这些瓷猫儿呀瓷狗儿的。”

    顾姥姥爱惜地整理着手上的招财猫的裂痕,用刀笔将碎掉的猫耳朵细细调整好,道,“比起这些,姥姥倒是想问,罗建坤缠了咱家半个月了,你是怎么一句话把他赶走的?”

    颜格坐在矮凳上靠着姥姥,解释道:“前年罗建坤想做那些骗人的保健品生意,那时二姨还没和他离婚,我爸怕他做大了牵涉到家里,就找了个玩金融的朋友做了个局诓了他一笔,断了他的资金链,钱都暗地里还给那些他借债的受害人去了。因为这件事,他的账户现在还被银行监控着,所以他听我提起这茬,就以为是我爸要找他要债,自然是怕了。”

    顾姥姥摇了摇头:“教训归教训,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可不许学你爸那套把人往死里逼。”

    “我一向很讲道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颜格说完,脑门就被顾姥姥戳了一记:“都快毕业了,这般凶蛮,以后哪个姑娘敢要你。”

    颜格眨了眨眼,捂着额头转移话题道:“今天不是周末吗,怎么没看见鲤鲤?”

    “对了,还有这事。”顾姥姥摘下眼镜,想起身,揉了揉腰又慢慢坐下了,对颜格说,“鲤鲤学校里今天组织活动,让班主任带着去了市里新建的博物馆参观什么西洋古董展,这会儿也该结束了,记得提醒你舅舅去接鲤鲤。”

    颜格应了声,上楼去找他三舅,却听门口路过的邻居说,三舅刚刚追罗建坤去了。

    他这个舅舅不算笨,但大约是遗传自颜格那个传闻中抽大烟抽死的姥爷的缘故,不愿踏实工作,眼高手低,总喜欢听信罗建坤画的饼做什么投资暴富梦。

    颜格心想他三舅一时半会是回不来了,看了一眼手表,不愿意浪费时间,向楼下喊了一声:“姥姥,我去接鲤鲤。”

    姥姥遥遥应声:“路过长葛街记得买卷新门神画儿回来,要老张家手工的。”

    ……

    春节前后,街上到处都堵得像是刚切好的豆腐块,颜格在满大街“好运来”的喜庆歌声里挨挨挤挤地绕过街道,转入了之前在广播里听到的富华广场。刚停好车,便看见博物馆前的喷泉广场附近,有一群施工人员正围着一座美猴王瓷像同一个老头争执。

    “老头儿,咱们这儿施工呢,又不是不保留这尊像,喷个金漆而已,放在过去,这可叫塑金身呢。”

    同他们对峙的老头似乎耳朵不大好使,死死护在大圣像前。

    “你们这些后生儿懂啥子,这瓷像是慈陵人祖上的心血,官衙监造,耗费千斤土料,前后烧制了六年!这火眼金睛、这面纹,那都是列祖列宗的手笔啊!一百多年了,镇着一方地气,你们动了是大不敬!是要惊动鬼神的!”

    那老头颜格认得,正是老瓷街画门神的张伯,向来脾气固执,富华集团把建筑规划做到老瓷街时,张伯是抵制最激烈的。

    眼看着他们要打起来,颜格略一思索,回到车里脱了大衣外套,从一堆学院里带回来临时保管的戏服里挑出一套警服、一顶大檐帽,再下车时,整个人摇身一变成了个片儿警。

    对着后视镜看了一眼,颜格还觉得气质差点意思,把车里的保温杯揣起,才大踏步朝争吵的人群走去。

    这边厢张伯挡在大圣像跟前,正同施工队互相推搡着,吵得脸红脖子粗。

    “这是古董,是文物,一帮崇洋媚外的东西!”

    施工队的人也恼了:“大清都亡了,醒醒吧!喏,博物馆就在两百米外,这要真是宝贝,咋不供在博物馆里烧香?就是个近代工艺品而已,南门地摊上一大堆,总是要拆的。要不是看你是个老人家老子早就动手了,快走别碍事!”

    那包工头一把推开张伯,老人踉跄了一下,直直朝一边绊倒下去。

    就在这时,一个身材挺拔的年轻片儿警排众而出,一把扶住了张伯。

    人群里一看他穿着深蓝色的警服,道:“别吵了,警察都来了,听警察说呗。”

    人们一眼看过去,刚要赞一声这小警察长得真帅,便见他把老人扶稳,看了看四周,拧开保温杯悠悠吹了一口气,一抬眼,漂亮的桃花眼往下一耷拉,立时一股铲奸除恶的警圈老鸟的气质油然而发。

    颜格一张口,掺杂着各地的方言开腔道:“干什么呐,治安管理办法就贴那旮沓广告牌上看不到?咋个,想在局里过年?”

    施工队的工头叼着烟,本来一脸烦躁,一见警察来了,连忙神色一整,上来递烟赔笑道:“警察同志,这广场本就是富华集团的地盘,咱们可都是有批准才施工的,这老头非要闹事,您看……”

    “莫来这套,局里正查风纪查得紧咧。”颜格避开对方递烟的动作,仰头看了一眼大圣像,问道,“咱也是本地人,从小看着大圣像长大的,咋搞文物局不管?”

    工头挺直了腰板说:“警察同志,文物局的人前天刚来过,证明文件就在那边二楼办公室,咱手续都是合规的。您看这广场崭新洋气,非要让个破烂玩意杵在这儿不是难看么……”

    这尊大圣瓷像历史悠久,算是慈陵市的老地标之一,历经近百年风吹雨打,当年精致的彩绘已严重斑驳脱色,长翎断折,火眼黯淡。

    这样一尊破破烂烂的瓷像,与周围罗马风格的金色雕塑群格格不入,无怪乎广场的装潢承包商要将它处理掉。

    施工队的手续健全,颜格也知晓这并不是一时惋惜便能保住的,知道张伯耳朵不好,又觉得人命大于物件,不宜久拖,便尽量大声在他耳边道:“老人家,他们不是要拆,是暂时喷一道金漆,有什么事咱们等天气暖和了再说。快过年了,保重身体,莫叫家里头人担心哈。”

    围观的人里有熟人嬉笑道:“老张头,现在都啥子年代了哟,这破猴子拆不拆关你啥事,你在这儿跳,又没得人给你钱。”

    “你们,冒犯神灵,这是要出事的啊……”

    张伯竭力劝说着,但周围的人依旧嬉笑不断,甚至还有人掏出手机拍视频准备发到网上。

    “……对不起对不起,我家老头儿给大家添麻烦了。”这时候张伯家的儿子及时追过来了,朝着四周点头哈腰一阵,便把脸色发灰的张伯劝走了。

    “呸,老土鳖,耽误时间。”工头对着张伯的背影啐了一口,转头对颜格笑道,“还是警察同志讲道理——”

    颜格道:“别急,刚刚你想殴打老人是想怎么的?老人家倔归倔,也不是你动粗的理由,你看这来来往往的都是些去博物馆参观的学生,小孩看你这样对老人家,社会影响多不好,去写份悔过书,下班后交到街对面所里。”

    还没散完的围观群众里也有孩子家长,露出指责的目光:“就是,一脸横肉、鬼吼鬼叫的,叫我家娃娃儿都跟着学坏了。”

    工头笑容一僵,却也只得接受了,招呼着施工队继续给大圣像喷金漆,围观的人群很快便散了。

    过了五点,正好是广场人最多的时候,颜格解决完事情之后,回车里把大衣套在警服外面,从广场另一侧顺着人流穿过一群同样来接孩子的家长团,不多时便在金色的喷水池台阶边看到一个背着孙悟空书包、扎着樱桃发圈的小女孩。

    小女孩盯着远处正在被人喷上金漆的大圣像发呆,直至颜格在她身边坐下来,才恍然回神。

    “小格哥?你不是当大明星去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揉了一把正在上小学的小表妹的脑袋,颜格问:“怎么哭了?”

    顾鲤鲤揉了揉略红的鼻子,哼唧了一声不说话,同时她身侧四五个同班女生蹦蹦跳跳地从她身后路过,每个人手里拿着个塑料人偶,对着顾鲤鲤挥了挥,齐声大笑着跑远——

    “顾鲤鲤,脑袋大,猴子猴孙闹笑话!”

    小孩子跑得贼快,顾鲤鲤站起来跺了跺脚,想拿什么东西去砸对方,掏出来之后却又舍不得,收了回去护在怀里。

    颜格问道:“说说,到底怎么了?”

    顾鲤鲤噘着嘴,小心翼翼地护好怀里的面人,道:“……老师说叫我们参观完爱丽丝公主后,买个博物馆的纪念人偶写篇图画日记,我……我没有买爱丽丝公主,零花钱都拿去买大圣面人了,就被老师当着班里人的面说教了。”

    颜格瞥了一眼,博物馆旁边的角落里,富华广场的保安正在大声驱赶兜售手工面人的小商贩,想来顾鲤鲤就是从那边买的。

    ——就像是张伯的门神画儿、即将被拆除的大圣瓷像,甚至是姥姥的旧瓷窑,这些老手艺终将随着时代彻底淹没。

    略一晃神,颜格见博物馆旁的精品店关门了,想给顾鲤鲤买也没地方买,继续问道:“爱丽丝公主是哪个?我只看到公交站口站着三个cos艾尔莎的。”

    顾鲤鲤翻了个白眼,指了指身后——欧式巴洛克风格的博物馆前,正挂着一张巨大的海报,海报上拍摄的乃是一尊几乎等人高的上世纪陶瓷人偶,它曾经的主人似乎十分钟爱之,不止为它穿上缀满珍珠宝石的宫廷长裙,还专门打造了一架鎏金南瓜马车。

    “爱丽丝公主,上世纪圣纳洛卡公国女爵从中国订制的陶瓷人偶……唔,原来还是国产的。”离得太远,颜格没看太清楚,视线便被前来打卡拍照的游客遮住了。

    顾鲤鲤重重哼了一声:“王娟琪她们根本不识货,它才七十岁而已,我们慈陵的大圣像可是足有一百多年了。说我是猴子猴孙,谁不是从猴子进化过来的?”

    小表妹顾鲤鲤和其他喜欢各种新潮动漫的同龄人不同,从小就喜欢抱着顾姥姥留下的民国画册看,其中的齐天大圣就是她的最爱。

    在她还不知晓月球上其实并没有嫦娥的懵懂年代,天天扛着晾衣杆试图从二楼往下跳企图召唤筋斗云,直到颜格找机会带她玩了一次儿童跳楼机,这才发觉天上险恶,放弃修仙回到了人间。

    颜格看了一眼顾鲤鲤被扯散的麻花辫,怀疑她可能遭受了传说中的校园霸凌,冷静分析道:“理性上我建议你据理力争,但是考虑到你期中考试语文只有85分,大概率也吵不过对方。不如趁着还不需要负法律责任的时候,量力地和王娟琪打一架,你比她胖,动真格的,应该能赢。”

    顾鲤鲤一脚踢在他腿上:“你就没有想过尽一个成年人的责任为妹妹讨个说法?”

    小学时代从来没有请过家长的颜格诚实地说道:“哥上学的时候,只知道胜者为王,加油。”

    “啊呀呀吃我一枪!让你知道谁才是老瓷街的强者!”

    顾鲤鲤哇呀呀地开始用小卖部里买来的水枪滋颜格,硬要骗他一顿麦当当儿童套餐才愿意回家,两位强者正撕得难解难分时,身后博物馆顶层的钟楼忽然响了起来,随后广场上所有的路灯依次灭去。

    “咋个回事?停电了?!”

    广场上正准备逛街的人群一阵哗然,过了几分钟,听见富华广场的广播说是停电事故,今日购物中心暂且关闭,便纷纷发出失望声。

    毕竟临近春节,很多人是特地来新开的富华超市置办年货的,一停电,广场的设施无法运作,这趟算是白来了。

    颜格擦了擦脸上的水,对顾鲤鲤没骗到垃圾食品套餐表达了遗憾并缴了她的水枪,把人往背上一背,长腿一迈走进拥挤的人流。

    电路的故障好似范围不小,一片喧闹中,夜色悄然覆满整个天空,所幸今夜的月色并未被冬日的雪云遮盖,隐约还能看见云层中有星子闪烁。

    霓虹熄灭时,一片片成年人的埋怨声中,也只有小孩子先注意到今晚的夜空出奇地美丽。

    “小格哥。”顾鲤鲤正仰头看着星星,忽而直起身子,竖着耳朵听了一阵,拍着颜格的肩膀疑惑道,“你听到钟楼上有人在唱歌吗?”

    颜格仔细聆听了一下,四周只传来人们扫兴的抱怨声,摇头道:“听岔了吧。已经六点了,趁还没开始堵车先回去,莫叫你奶奶等急了。”

    “喔。”顾鲤鲤点了点头,被颜格牵着融入人群前,又回过头去,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映出远处发出钟声的灯楼,一丝困惑在眼底闪过。

    她似乎,看见有个奇怪的人影坐在钟楼上唱歌……

    ……

    秒针在表盘上走过漫长的一轮,入夜的钟声在人迹渐息的广场上回荡开。

    停留在喷泉池上的白鸽终于耐不住冬夜的寒冷,一一振翅回巢,而啄食垃圾的乌鸦从这座城市潮湿的暗角里显露出身影,朝着歌声传来的方向飞去。

    缩在冬衣里的匆忙行人并未察觉到它们,任由死神般的黑翼掠过灰败的街道,最终停留在钟楼上,恭敬地聆听着旧时代的歌谣。

    Are you going to Scarborough Fair

    您正要去斯卡布罗集市吗

    Parsley,sage,rosemary and thyme

    欧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

    Remember me to one who lives there

    记得代我问候那位姑娘

    She once was a true love of mine

    她曾是我的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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