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和帝病重昏迷,身上始终发着高热,第三天,又陆陆续续生出点点水疱,脸上身上都有,慢慢红肿至生脓,太医们时时留守在他身边,丝毫不敢懈怠。
季棠音哪怕自认已经放下了对他的爱意,但看见端和帝这副模样,心底还是隐隐作痛,不顾劝阻,日夜陪伴在床边,细心照料。
尤其是等她见到了一直被藏在勤政殿的舒答应。
这个深受宠爱,后宫中却谁也没见过她的嫔妃。
她长得像极了刚入宫时的季棠音,穿着鹅黄色的宫装站在她面前,甚至连她自己都恍惚了。
季棠音跟元孝皇后容貌相似,气质性格却截然不同。
梁忠也暗暗跟她感慨“皇上时时招舒答应过来伴驾,心里惦记的,却一直是娘娘您啊。”
冰冷的心轻轻颤动。
季棠音到底没办法对病床上的端和帝视而不见。
然而,就在她忙得几乎忘了白天和黑夜的区别时,突然从外头传来一则消息。
因为皇上始终没有苏醒的迹象,前朝的大臣们,已经在商量请皇子监国的可能性了。
还没有立太子,那么到年岁的三皇子和四皇子自然都有可能。
三皇子身体孱弱、生母背着罪名,但郭嫔母家和内阁首辅同宗,背靠大山,可谓声势浩大。
而四皇子,固然才干出众,却是季贵嫔所出,随着季父被贬,朝中无人,这就是最大的弱点。
锦菡偷偷劝季棠音“主子,若是让三皇子上位,或许郭嫔就要母凭子贵了。”
说句不好听的,谁知道皇上还能不能醒过来,万一让三皇子监国,以后便是名正言顺的太子。
若说季棠音心里最恨的人,随着陈常在和婉贵嫔一个个沉寂下来,第一就是郭嫔。
她眼神冷了下来“关在咸福宫三四年,我倒把她忘了。”
季棠音迟疑了一瞬,“可三皇子不行”那就只有四皇子了。
想起这个大儿子,她越发寒心。
尤其是听闻他昨天回宫之后,对她这个在皇上跟前侍疾的母妃一点关怀的话都没有。
可见是多冷心无情的人。
锦
菡轻声道,“主子,七皇子还小呢。”
“况且,您不是说,皇上迟早会醒过来的么”
季棠音眸光一亮,她了解端和帝的性子,多年权柄在握,加之刚刚在鬼门关走了一圈,等他醒过来,无论是谁在这段时间太显眼,都会引发他的疑心。
她也没想着要把四皇子怎么样,但在七皇子长成之前,还是需要一个挡箭牌的。
“你把梁公公叫来,”季棠音缓缓出声,“更他说郭嫔许是有些异常之举,又牵连了三皇子,事关重大,不能不管,让他借皇上的旨意,将郭嫔宣来侍疾。”
“主子”锦菡惊讶着唤了声,“这是假传圣旨”
“那又如何”季棠音浑然不放在心上,“皇上本就不在乎郭嫔和三皇子,等他醒了,我也有法子搪塞过去。”
“你还不快去”
锦菡无法,只能抿着唇退了下去。
三皇子是郭嫔好不容易留住的孩子,万分疼惜,护得跟眼珠子似的,理所当然地认为,全天下的好东西,包括皇位,都合该是她儿子的。
她起初想得很好,皇上重病,需要皇子代为监国,而三皇子身为长子,自然是当仁不让。
加上她身后有郭家全族的支持,自觉胜券在握,光明正大地让三皇子留在咸福宫中,一点儿没有避讳的意思。
谁知会等到梁忠过来,跟她说,“皇上选郭嫔娘娘去侍疾呢。”
郭嫔神情一凛,凝眉喝道“皇上尚在昏迷之中,梁公公哪来的圣谕”
梁忠脸上带着恭敬的笑,人却不偏不倚地挡在了她面前,“娘娘说笑了,不是皇上的意思,奴才岂敢假传圣旨”
他侧身让开,一展拂子,“请吧。”
郭嫔脸色阴沉地看了看他身后跟着的两排小太监,各个低着头,可从形容举止上,依稀看出是有些功夫的,大约是慎刑司的人。
三皇子见状也是惊愕莫名,连忙上前阻拦,却被郭嫔挡了回去。
她还指望着三皇子登上太子之位呢,关键时候,可不能出乱子。
郭嫔拉住儿子,小声跟他说,“你去找康亲王妃来,若是我没能回来,便让她请康亲王出面,以
宗室的名义,封你为太子。”
三皇子诺诺答应,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不安。
他忽然想起来,问身边跟着的小太监,“四弟先前是不是说过,让我小心照顾母妃”
小太监想了想,点头,“是,四皇子是说过。”
三皇子神情一振,“四弟肯定知道什么,走,去找他”
小太监连忙跟上,担忧着道“殿下您身体不好,若不然,还是奴才去请四皇子过来吧”
三皇子等不及了,快步走出咸福宫,“这事涉及到母妃的安危,不能拖延,我自己去找他就是。”
“那康亲王妃”
“母妃真是糊涂了。”三皇子咳嗽了两声,无奈叹道,“我这些叔伯中,唯有康亲王能平安自在地过了大半年,哪里是轻易能拉拢来的。”
“等父皇苏醒,母妃跟康王妃的那些来往,就是摆在他御案上的罪状。”
小太监脸色苍白,语气中还透着侥幸,“皇上还会醒么”
三皇子扫了他一眼,“怎么不会,父皇在位数十年,难道没有他的底牌么”
他眉心紧皱,愁绪满肚,“我倒是盼着,他能早些醒过来就好了。”
三皇子说没想过做皇帝肯定是假的,可自从郭嫔降位禁足,周围人看他的目光和脸色,骤然变成了另一幅模样,连他外祖家都放弃了母妃,只等着下届选秀,又送了个郭家姑娘进宫。
要不是父皇突然重病,他是皇长子,郭家嫡系怎么可能低下高贵的头颅,跟郭嫔这个出身旁系小家的郭氏女有联系。
三皇子大步跨进尚书房,径直找着了四皇子。
话分两头,另一边,季棠音让梁忠把郭嫔带到了勤政殿,语气冷淡着要她侍疾,郭嫔面色大骇,想要拒绝,却被季棠音一句句驳斥了回去。
只能应允,心里默默等着三皇子找来康亲王,将她救出去。
郭嫔哪里知道,前朝已经一团乱了。
郭首辅要推举三皇子监国,可谁不知三皇子身体孱弱,不能担当大任。
于是,转而又有太傅出面,说四皇子人品贵重,乃文武全才,更值得信赖。
本来端和帝就推崇平衡之道,
朝堂不是首辅说了算的,一时之间吵吵闹闹,谁也说服不了谁。
就在这关键时候,三皇子忽然病倒了,是胎里带来的弱症,旧病复发,只能缓解,不能根治。
这下可好,谁都不用争了。
监国的重担只能交到四皇子手里。
郭首辅暗道失策,心里责怪三皇子的身体怎么如此不争气,事到如今,他反而盼着皇上尽快好转。
新送入宫的郭家女,可是他们嫡系的姑娘,受宠过几回,还未有孕。
好在四皇子年轻,且从未涉猎过朝政,资历浅薄,倒也不是不能应付。
然而,出乎百官意料,四皇子天资聪颖、博学多才,且性情坚毅果断,行事又松弛有度,精明善谋,怪不得太傅称赞其有“遗韵”。
想当年皇帝赤手空拳打下江山,不光能守得住,更难得任贤革新、气度恢宏,雄才大略,励精图治,论功绩圣明,堪称千古一帝。
朝中一众忠心耿耿的臣子无不喜形于色,连连夸赞,皇上后继有人,是天下百姓的福气。
连带着郭首辅这些静等着暗戳戳搞事情的人,也只好暂且按捺下来,等皇上苏醒,四皇子如今的张扬贤名,便是他日后的催命符也不一定。
与此同时,郭嫔在勤政殿是欲哭无泪,有口难言。
季棠音几乎是拿她当低贱的宫婢使唤。
连给皇上擦身、更衣、上药,这些琐事,都成了郭嫔一手包揽的任务,但凡露出一点退缩之心,季棠音便斥她对皇上不敬,更严重的,便是故意妨碍皇上的病情,不愿让他好转。
在梁忠的默认下,所有勤政殿内的宫人都奉季棠音为主,郭嫔无法,只能在心里祈求三皇子早日来救她。
然而,她最终收到的不是一心祈盼的好消息,还是季棠音故意透露给她,四皇子被朝臣推举,代皇上监国的噩耗。
郭嫔不可置信之后,随后就是万念俱灰。
季棠音十分欣赏看着她绝望颓败的模样,居高临下地望着瘫倒在地上的郭嫔,“郭嫔还是要振作些,毕竟皇上那儿还离不开您呢。”
那一刻,郭嫔对她的恨意,几乎超越过对权势的渴望。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季棠音和郭嫔的精心照顾下,昏睡了一个月的端和帝终于悠悠转醒,他第一眼看见的,便是脸色苍白,形容憔悴的季棠音。
想着这些日子昏昏沉沉,却总能感觉到身边有人温柔细致地照顾着自己。
端和帝尚显虚弱的眸光一柔,温情无限,“音儿,辛苦你了。”
季棠音紧紧握住他的手,激动惊喜的泪水颤巍巍地从眼眶滑下来,“皇上您总算醒了。”
她依赖地俯下身,靠在他怀里,语意梗咽,“妾真是担心极了,生怕再也不能听见您这样唤我的名字。”
两人亲密相依,就仿佛过往的那些争吵隔阂不复存在。
郭嫔听闻皇上苏醒了,匆匆赶来,却在门口被拦下。
她勉强笑道“梁公公,皇上醒来,这么大的喜事,我也应该去庆贺一番。”
梁忠倒是客气,“娘娘,你这些日子也累了,不妨先回宫休整更衣,等稍后,奴才自会想皇上禀报您侍疾的功劳。”
郭嫔神情一僵,这一个月来,她忙里忙外,常常一天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季棠音那个贱人,不过是端着姿态,矫揉造作地把活都吩咐她去做罢了。
所以她姿容秀丽,楚楚可人,她却披头散发,平白苍老了几岁。
郭嫔好几次想反抗,还是被眼前的梁公公给压下来的。
果然是狼狈为奸
她咬牙切齿着转身离开。
第二天,便收拾好东西,回咸福宫去了。
等郭嫔一走,皇上苏醒的消息便传得沸沸扬扬,众人无不大喜,纷纷在宫里挂起了喜庆的红灯笼,安华殿一天到晚都有从各宫送来还愿的佛经,烧都烧不完。
“听说,现在是四皇子在代为监国”
端和帝依靠在床上,仿佛不经意似的开口。
季棠音喂药的手微不可见的一顿,莞尔笑道,“索性您已经好了,四皇子身上的重担也该放下来了。”
她捻着细柔的薄绢,为他擦拭着唇边残留的药渍。
“说起来,妾这几个月都把心思放在您身上了,倒忘了曜儿和媛儿,也不知道这两个小家伙最近有没有吵闹。”
大病了一场,差点没命,端和帝
的心也不由柔软了许多,想起幼子幼女,深眸中泛点怀念的笑意,“过几天,等朕再好些,将他们接到勤政殿来,咱们一家人,就算圆满整齐了。”
“日后便这样吧,我们好好过日子。”
季棠音心口一热,脸上的笑容添了几分真切,“是。”
她热切盼望着端和帝能早些好起来。
这么一等,却一直等了两个月。
太医们齐心说皇帝身上的疫病已经好了,却不知为什么,人始终虚软无力,提不起精神。
若不是脉象正常,他们都要怀疑皇上是不是中毒了。
季棠音再多美好热切的期望,顷刻间就被这泼冷水浇灭了,
“怎会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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