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棠音没想到他会这么大胆。
“你这是谋反”她脸色铁青,看起来失望又痛心,“你都已经是太子了,怎么就不能多等等”
“若是让你父皇发觉,你知道这是多大的罪名么”
周玄晋淡淡出声,“父皇应该早就知道了。”
他直起身,复杂的目光望向寝宫。
“来人,请宸贵妃下去休息。”
话音一落,他径自抬步从季棠音身侧走过,目不斜视,气势肃然。
让她仿佛有种被全然无视的荒唐感。
“周玄晋”
季棠音身形微晃,幸好被锦菡给及时搀扶住了,才没有仪态尽失,
“主子、主子”锦菡连忙劝住她,“咱们先回去好好歇一会儿,您如今身份敏感,不好跟太子闹开啊。”
任谁都能看出来,到如今这个地步,太子上位已经是形势所驱的必然结果,主子身为太子生母,又何必非要和他交恶呢。
季棠音一想到成天跪在殿门外,口口声声指责她意图不轨、霍乱朝纲的大臣,心底便生出一股厌恶感。
若是太子登基,能收拾得了那群多管闲事的人,倒也不完全是坏事了。
季棠音皱了皱眉,冷哼一声,“罢了,他要去皇上跟前寻忌讳,就让他去吧。”
“走,曜儿和媛儿还在偏殿里,大约是被吓坏了。”
然而寝殿内,周玄晋跪在端和帝床前,两人的气氛并不像季棠音想得那般剑拔弩张。
从沉默许久,端和帝才抬眸看了他一眼,“起来。”
“你身上的伤口还没好吧又或许,”他眸光幽深,“那场遇刺,也是你早就算计好的。”
周玄晋依言站起来,垂眸道,“父皇龙体可还安康”
“还没死。”端和帝嘲讽着笑道,“怎么等不及想当皇帝了”
他比过去消瘦苍老了许多,周玄晋也已经很久没有认真打量过他了,才发现,过去不动如山的父皇,如今眉宇间的暴躁郁气萦绕不绝,浑身气势暗沉沉的,掺杂着一股抹不去的颓然感。
可见下身瘫痪的结果,对他来说是多大的打击。
“朕以前只当你容貌像
朕,”端和帝深眸微眯,“现在才发现,你的心性也跟朕一样。”
“晋儿,你过来。”
周玄晋缓步走上前,端和帝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眸中厉光乍现,沉声道,“你坦白说,今天你进宫,到底想干什么”
他仿佛是使尽了全身的力气,连手腕都在颤抖。
周玄晋皱着眉,低头看了眼端和帝抓着自己的手,眼底划过一丝莫名的怅然。
对他来说,好似高山一般巍峨凛然的父皇,如今也不过是个憔悴沉郁的病人罢了。
“我想请您退位。”
他一字一顿地说,“父皇您为了天下苍生劳累数十年,是时候该休息了。”
“等您成为太上皇,我便送您去北郊行宫,那是您每年都要去的地方,十分喜欢,周围又有许多温泉庄子,最适合您调养身体,安度晚年。”
端和帝低低笑出了声,“好、好啊你真是朕的好儿子”
他倏然收起了笑脸,眸光锐利如刀,“若是朕不答应呢”
周玄晋垂眸,姿态还是恭敬的,
“恐怕,您不能不答应了。”
这般轻描淡写的语气,听在端和帝耳中,即耻辱,又骄傲。
耻辱于被自己的亲儿子赶下皇位,骄傲于眼前的太子,多谋善断,智勇兼备。
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控制整个皇城,哪怕端和帝也不免震惊。
“逆子”他嗤笑一声,“你不是个孝顺的儿子,但说不准能做个合格的帝王。”
“身为天下之主,就不能为个人私情所左右。”
端和帝叹道,“过去朕始终是这么做的,直到遇上了你母妃。”
“你以后,”他放下一身威严气势,神色中显出了疲态,“不要学朕。”
“自然不会。”周玄晋冷声道,“我若是喜欢一个人,自然会把她捧到最高的位置,不会让她有机会去嫉妒任何人。”
端和帝当了这么多年皇帝,哪怕病痛缠身,敏锐感还在,第一时间就察觉了他话里的异样,
“你有心上人了是谁家的”
周玄晋张了张口,到底没有直言。
“等过些日子,我自会带她来拜会您二位。”
端和帝狐疑着看他,周玄晋从进门开始,
整个人如同出鞘的利刃,锋芒毕露,攻击性十足,却偏偏说起心上人,气势瞬间弱化了不止五成。
这可不是好迹象。
他神情凝重,面露不悦,“你若是喜欢谁,纳进后院也就罢了,但太子妃、乃至皇后的位置不是谁都能做,朕已经给你挑好了,不日便能下赐婚圣旨。”
周玄晋抬眸看他,挑了挑眉,“父皇,我说过,您恐怕是不能不答应。”
端和帝冷冷地看他,“怎么你真要忤逆不孝”
他漫不经心,“所以走这么一趟,不忠不孝的罪名我都认了。”
端和帝脸色难看极了,他在位多年,早已忘了其他人不顺着自己的意思来是个什么感受
“我是你的父皇”
“是,父皇,”周玄晋凝眸看他,“但今天之后,我才是天下之主。”
没有人再能扰乱、控制他的生活。
在经过一段令人窒息的安静之后,终究,端和帝还是在他早就拟好的退位诏书上按下了玉玺。
事已至此,他和周玄晋之间的父子情份所剩无几,有的只是雄主对继任者的嫉妒和不甘。
周玄晋倒是心情颇好,“您先休息,稍后,我会让人将宸贵妃送来服侍您。”
端和帝拧眉“既然你要登基,你母妃就是太后。”
周玄晋点头“这是自然。”
他脸色才缓和了些,“既然如此,朕书房还有一道给你母妃的封后旨意,一起颁了吧。”
母后皇太后,跟圣母皇太后的地位大有不同。
周玄晋淡淡回道,“这怕是不能了。”
“您在元孝皇后死后,曾言再不封后,我不忍父皇成为无信无义之辈,这道圣旨就算了吧。”
“你敢”端和帝怒目而视,“这是朕亲赐的圣旨”
“当初承诺永不封后,也是您金口玉言。”
端和帝低声咬牙,“她是你的母亲”
周玄晋冷眼看去,“那又如何”
要说他对端和帝还有些亲情,对季棠音,就只剩下厌恶了。
“你、你”
即使端和帝在盖上玉玺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退位的准备,可这么快,就真切感受到“这个天下不再由
他做主”的事实,看着小小的一步,从皇上到太上皇,却是天差地别,他如何能接受得了
他神色由黑转青,再从青转白,怒气冲冲地指着他,气得浑身颤抖。
周玄晋皱了皱眉,转身出门,吩咐守在门口的梁忠,“传太医”
“是,奴才这就去”
于是那边季棠音在偏殿刚刚坐下,就又被人叫回去服侍太上皇了。
她倏然愣住“你说什么”
“太上皇”她厉声喝道,“你这该死的奴才宫里哪来的太上皇”
前来通报的小太监吓得扑通跪在地上,叠声求饶。
连七皇子都被惊着了,愣愣地望着季棠音略显狰狞脸,小心翼翼地叫了声,“母妃”
季棠音察觉到儿女的惧怕,深吸一口气,把动荡的情绪按捺下去,“锦菡。”
“奴婢在。”
“你带七皇子和三公主下去休息,宫去看看皇上。”
锦菡有心相劝她不要和周玄晋起冲突,可同样的话她翻来覆去说了好多回,主子从来听不进去。
她轻叹一声,罢了,左右主子还是太子的生母,总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不日,传位诏书正是通过礼部传告天下,新皇登基,改国号为“兴成”。
新鲜出炉的太上皇因为身体不便,要去行宫养病,太后心怀记挂,请求随身陪伴在太上皇身边尽心侍奉。
新皇劝了三回,见二老下定决心,只能遗憾应允。
百官正担心太后之前显露出来的狼子野心,听闻这消息,迫不及待地合力就要送她出宫,顺道,连太上皇要离宫,也没人反对了。
宫里宫外都只能有一位天子,况且太上皇行动不便,年纪也大了,是该安享晚年,反正他不是最宠爱太后么正好让太后陪着去,这下他要独宠也好,要当夫妻也好,都随便他们。
唯独季棠音不肯认命。
她熬了这么些年,好不容易当上了太后,那是元孝皇后都不曾沾染过的尊位。
却没能在慈宁宫住上一天,这让她如何能甘心。
“我不走。”
她冷着脸,“我就不信,新帝还能把我赶出宫去”
端和帝原也不能
轻易放下这身权位,又有她劝说,便也迟迟不提搬去行宫的事情。
直等到登基大典以后,太上皇和太后都始终住在勤政殿未曾搬走,无论是宗室还是礼部,都隐晦地跟周玄晋说过礼法难违。
从来勤政殿都是帝王住所,无有例外。
可这会儿,他满脑子惦记的都是怎么把苏茶名正言顺地带进宫来。
“海木,你即刻让内务府的人把坤宁宫收拾出来,朕要出宫,亲自把她接近来。”
海木愁眉苦脸,“皇上,您才刚登基,这宫里都不安生呢,将苏姑娘接进来,多不安全啊。”
“宫里从来就不能有个安生的时候。”周玄晋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朕当年将她从后宫带出来,可不是为了现在让她孤零零留在荣王府的。”
海木在心底哀叹一声,早就知道,但凡涉及那位的事情,皇上尤其固执从不动摇,他还非得劝一劝。
“是是,那奴才去安排。”
海木的动作再小心,也挡不住坤宁宫在皇宫里的特殊地位。
一听说皇帝命内务府修整坤宁宫,甚至开大开库房,挑了不知多少奇珍异宝,似潮水般往坤宁宫送去,谁还猜不到,皇上这是要立后了。
消息一路传至宫外,人人这时候都想起了,当初说救过皇上一回的苏姑娘,如今仿佛还在荣王府养病。
一时间,荣王府外车马盈门,无奈有圣上旨意,谁也进不去。
于是外头风云动荡,苏茶却分毫未觉。
直到见着周玄晋人,才一怔,“你已经是皇上了”
他穿着便服,如当初在王府是一般无二,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发现了,
“你听说了”
他皱眉,有些不高兴,“谁告诉你的。”
他来的路上,还期待着她知道他成功后,惊讶欢喜的表情,这下全化作虚影了。
苏茶笑盈盈地看他,“你是王爷的时候,跟皇子时的状态不同,如今变成皇帝,自然是更加不一样了。”
周玄晋把双手背在身后,仰起头,气宇轩昂,笑睨着看她,“哪里不一样”
苏茶慢慢走近了,明眸善睐,灵动狡黠,认认真真地上下打量着他,直把得意洋洋的周玄晋看得目光躲闪,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干涩的嗓子,
“怎、怎么了”
“你好像变得更耀眼了。”
她眉眼弯弯,“晋儿,真的长大了呀。”
明明就是简单感叹的话,周玄晋却莫名听得脸红心跳,“我、我早就长大了,难道以前你还拿我当小孩子看待不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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