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这场雪下得比任何人想象得都要久。

    血战惨烈,渺云山周围一片混乱,落雪纷飞,与凝涸的血痕交叠在一起。

    江远寒醒的时候,已经不在那片满地枯草的原野上了。他靠着一颗巨大的古木,身上披着一件衣服,是小师叔的。纹路清晰,质地柔软。

    他抬手扯下衣衫,刚一动就听到李承霜的声音。

    “你睡到入夜了。”

    眼前的火堆胡乱地晃动,火堆下是一间青铜铸造的托炉法器,可保火焰长燃不灭。

    江远寒看着眼前跳动的一片橘红橙红,被火堆的鲜亮晃得有点眼晕,眼睛发涩,生理性地湿润了一些。

    “入夜你都不叫我,怎么,回不去了吗?”

    李承霜伫立在他身后,在右侧的方向:“封山大阵锁了,渺云山驻地无法进出。……妖群踏碎了周遭的建筑和闲置的民宅,杀了……”

    江远寒目光移过去,一动不动地等着他下半句。

    “……杀了一地的蛐蛐。”

    江远寒原本已做好接受惨烈回答的心理准备,结果没想到小师叔还有这么点冷冰冰的幽默。他伸手捏了捏鼻梁骨,觉得体内一丝魔气都聚不上来,头一阵阵地疼,针扎似的:“晚秋了,蛐蛐也没有那么多了。”

    “嗯。”李承霜应道,“驻地回不去了,我想回玄剑派总部告知掌门师兄,不知道你作何打算,所以等你醒来。”

    “你可以叫醒我。”江远寒一边说,一边站起身,他将身上的外袍还给对方,道,“我怎么感觉,遇到你之后,我受伤受得比以前还勤。”

    李承霜沉默不语,半晌才道:“我拖累你……”

    “打住。”江远寒厌烦听这种话,“你要是觉得拖累我,就早点喜欢上我,省去我钻研的功夫。”

    小师叔没话了,他匆促地移开视线,像是被这句直接坦率且带着目的性的话敲了一下心口——对方好像只把情与爱当成一项任务,一种工具,但又格外专一不改地只这么对待他一个人。

    他微妙地高兴,又微妙地低落,甚至想到这背后有什么圈套,什么长久设计的阴谋,但最终只是握紧了手中的辟寒剑,掌心贴着剑鞘上的纹路,把寒剑熨得温热。

    他这些年受得赞誉多了。什么年青一代的当代第一人,玄剑派后继之望,什么九天飞下玉霄神,这些名利在他眼前便如云烟一般。

    但此刻夜冷雪深,天地静无虫鸣。最极致的寂然沉思之下,他竟默默地觉得,自己值得这么个人长久地算计、精心的接近,大半还要感谢这些云烟般的虚名。

    江远寒不如他想得广,也不知道小师叔什么时候想法杂乱了起来。他都不觉得自己是精心接近、与之恰恰相反,他觉得自己缺乏经验和设计,要让对方喜爱自己似乎有些难度……除非小师叔修的是什么合欢大道。

    远处有一座小镇,脱离了渺云山的范围,没有受到妖群碾过的波及。江远寒跟小师叔商议了一下,决定今晚在那里休息一下,各自恢复伤势,明天再一同前往玄剑派。

    只不过事情赶得太恰好,镇上的客栈只有一间房。

    两个男人,且还是刚刚才出生入死过的,怎么着也算是过了命的兄弟了。江远寒没觉得不妥,沐浴洗漱上.床,还把更换的衣服准备好,躺得安安稳稳。

    房间开了一点点窗,微风从下方散进来。

    满山雪色,月光盈润得发亮。

    ————

    江远寒没睡好。

    他又被那条白蟒缠住了。

    白蟒的头颅贴在他身边。细腻的鳞片擦过他的皮肤,微凉柔腻,有一种令人战栗的触感。蟒蛇的身躯十分庞大,长长的蛇身缠着他的腰,蹭着他的背,尾尖儿软乎乎地磨了磨江远寒光滑的脚踝。

    白蟒的本质是魔纹。江远寒恰巧此刻魔气消耗殆尽,所以也不拒绝魔纹的亲近和依偎。

    巨大白蟒甜腻地环着他,湿润的信子舔他的脖颈。江远寒伸手摸了摸蟒蛇的鳞片,指腹从侧边的纹路抚摸而下,低声道:“就算是遇到我,小师叔也不该轻易地失手。你是不是有什么古怪?”

    白蟒没有回答,它没有回复的能力,只能一下下地舔着江远寒的耳垂。它的信子潮.湿发.热起来,磨得人浑身不舒服。

    江远寒皱了下眉,感觉这不像一个简单的魔纹,难道这年头什么东西都能成精,连魔族身上存蓄力量的魔纹都能……

    还没等他这个念头读条读完,就霎时感觉压在身上的蛇身骤然一变,源源不断地提供过来的魔气也直接断裂。一个人形的身躯取代了白蟒,掌心密切地扣着他的肩膀。

    江远寒脑海一炸,险些一脚把人揣出去,刚一抬眼,直直地撞上李承霜的脸庞。

    ……?

    到底是谁成精了?

    但这个李承霜明显不一样。他仍旧具有小师叔身上的一切气质,清正浩然、出类拔萃,但他眸色低沉很多,色泽暗得窥不到底。就在江远寒愣神的一瞬,对方的手掌贴上脸颊,低头压了下来。

    唇瓣微温,触上什么柔软的东西。

    江远寒这下是真的炸了,他当下就浮现出怎么宰了对方才能畅快舒服。但他人在梦中,魔气又不足,模糊中仿佛被什么牢牢地困住了,只剩下唇间的温度。

    从冷到热。从温柔到暴戾。从绵密的春风细雨到凛冽的大雪寒冬。他像是从一开始就呼吸不过来,也像是到了最后才难以喘息。这个吻带着太浓郁、太迫人的质问。

    可江远寒根本不知道对方想要知道什么。他从未与他人接触的柔软唇瓣被咬红了,磨得发肿。失去先机的后果就是连气息都被对方控制住了,小师叔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气,不知道是桂花还是梅花,直逼进肺腑里,让他深刻得记住。

    他彻底被激出火气了,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竟然一时恢复了主动权,抬手环着小师叔的肩,翻身压了回去。

    对方纵容他压过来,眸间如一片静潭。

    江远寒坐在他的腰上,手心攥着他的衣领,低头满是煞气地问道:“你是哪儿来的?”

    李承霜静静地看着他,道:“你不想要我亲你吗?”

    “我——”江远寒差点被他带跑偏,及时刹车转了回来,“是我在问你!”

    对方沉默了一下,无论从神态、气质、还是语调上,都跟外面那个小师叔别无二致,但他的目光又极沉冷,像是一块被千锤百炼、无限打磨过的冰。

    可吻他的时候又灼烫得让人退缩。

    “我就是李承霜,”他道,“是道心里有了欲。”

    江远寒一时哑然,连捏着对方领口的力道都松了松,眨眼间便被猝不及防地拉过手腕,满满地抱进怀里。

    “我修的是太上之道,于万物众生皆可有情,但不可有欲。”他道,“当年接过辟寒剑时,掌门师兄将我的欲封存在剑中,以助我入道,使前路无阻。”

    “无稽之谈。”江远寒陷在他怀里,这时候也不挣扎了,冷笑了一声。“道途无穷,岂能用这种方法成就。这也太愚昧了。”

    “此刻见我,才是完整的。”他说,“天亮之后,你所见到我,就又是有情无欲的圣人。”

    怪不得玄剑派总宣称这个弟子有圣人之心。江远寒气得头疼,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生什么气。他从对方怀里爬起来,冷冰冰地道:“你既然有这么好的修道之路,这又是干什么……”

    他话语未完,就又被一把捞进怀中,被小师叔捧住了脸颊。

    正道人士用这个姿势还真是频繁,好像不四目相对、近在咫尺,就仿佛不会说话似的。

    “不知道是干什么。”李承霜说,“但就是很想。”

    很想?什么想?

    这个疑问下一瞬烟消云散。

    小师叔低头又靠近了一寸,贴着他的唇,慢慢地描绘他的唇形。潮湿、温热、小心翼翼,兼具不容拒绝与满腔柔情。

    江远寒浑身僵硬,忍得要疯了,他死死地扣着小师叔的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也跟着特别想,想的内容没法具体叙述,几乎已经到了晋江不让细写的程度。

    难道欲.望也会传染么。

    但他这么个大魔头,当然不会把自己憋屈地真正忍疯。江远寒低头咬住他的舌尖,带着天生具有的掠夺天性和攻击欲望回吻了过去,他觉得自己置身于一片湖泊或是泉水中,带着热度的水流包裹了他、拥抱着他,让他肆意地抒发自己的情绪,让他快乐。

    江远寒的争夺天性让他不肯交出主导权,但他却又不可避免地融在小师叔的温柔内敛之中,像一团火焰化在温水里。逐渐地,火焰沉进了水底,不知不觉地又被对方抱着压了回去。

    江远寒伸手勾住了他的脖颈,侧过头急促地喘.息,他把这口气喘得均匀了,才低声问道:“我跟现在的你发生点什么,外面的你是不是不会知道?”

    李承霜眸光微动,他低下头,轻轻地吻他的额头:“嗯。”

    刚刚一片混乱中还没发现,到了眼下,江远寒就能清晰地通过秘术运行,感知到“七情六欲”的收集进度,情.欲和爱.欲简直疯狂地涨满,再加上之前相处过程中收集的平常情绪,他竟然已经把七情六欲收集得差不多了,缺的都是难以收集的部分。

    这个象征也彻底地安抚了江远寒的疑虑。

    “那我们能发生点什么吗?”小疯子跃跃欲试地道,“你这么春花秋月的,不会反悔吧?”

    李承霜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幽深如潭,但确实很平和低柔,没有敌意。他探过身撩开江远寒侧颊上的碎发,碰了碰彼此的鼻尖:“我不会。”

    “好。”江远寒有点紧张,他就算再天生叛逆、性情难测,也是头一回真的到了这个地步,难免有点忐忑。但他又觉得非常有意思,很刺激,这种刺激让他的心情无比雀跃,“抱紧我一点。”

    李承霜其实抱得已经很紧了。他收拢了一下手臂,看着对方伸手脱他的衣服。

    江远寒好像以为自己是上面那个。其实正常情况下,他这种攻击性十足的魔族也一般都是在上面的,这也是他一直以来的定位。

    作为比较占便宜却又说不出哪里占便宜的一方,江远寒神情愉悦得有点过分了,他一边给小师叔脱衣服,一边碎碎念地念叨着什么。

    李承霜低头倾听,听到他说的是:“感谢爹爹,感谢父亲,感谢魔界,感谢修真界的小黄书,感谢小师叔为我敞开床上的大门,成年人的世界我来啦……”

    他能感觉到江远寒兴奋的心跳声。

    李承霜低下头,任由对方把自己脱得只剩一件里衣,就在江远寒差那么一点点就迈进成年人的世界时,忽地被小师叔的掌心握住了手腕。

    他下意识地抬头,心里都已经打好如何嘲讽对方退缩的腹稿了。结果又被李承霜轻轻地吻了过来。

    这也太甜腻了。小狐狸没意识到自己的安危,心里简直把清正凛然的小师叔“美化”成了弱柳扶风、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娇娇儿。他还有点犯傻地想着——原来男人对伴侣真是有滤镜的。

    不过可能只有在他这里,床伴也当是伴侣。

    小师叔一开始是轻轻地吻他,后面就有点缠绵了。那种缠绵的温柔把江远寒弄得晕乎乎的,他从不知道被人亲下来有这么舒服,还是只有小师叔亲他才这么舒服?

    被卸掉了尖牙和利爪的小狐狸窝在他的怀里,连掌心里的腰身都软化下来了。

    李承霜一边吻他,一边慢慢的、从容不迫地解开他的衣带带钩,把玉石做的纽扯乱了,连同层叠的衣袍都乱了起来。

    江远寒没察觉哪里不对,在换气时略微喘息地小声道:“你这么索吻,像是我的情人。”

    李承霜的动作停了一下,手指到了不该到的地方,低声问:“可以吗?”

    “什么?”

    “做……你的情人。”

    ————

    明明是静夜,后半夜却滚了几声闷雷。

    江远寒从梦中醒来时,神情还是一片呆滞的。他伸手揉了把脸,低声念叨:“幸好醒了……”

    怎么会有李承霜那种人。他怎么能用如此平静的语气说出这种请求。江远寒觉得自己当时的脑海都是混乱的,他一边被小师叔的话炸得心神不宁,一边又被意味不明地脱了衣服,再加上外头的这两声闷雷,直接一脚把他踹出了成年人的世界。

    ……踹出来也好,我还是个孩子。江远寒捂住脸想到。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默不作声地往小师叔那边扫了一眼,见另一侧毫无动静,才安心地翻过身继续睡了。

    月色蔓延,光芒映照到李承霜修长的手指间。

    在一片昏暗与寂静中,李承霜睁开眼看了看指间漏过的月光,静默良久,却不敢望向另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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