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夹走后,陆朝将一个捶腿棒收进屋中,才理了理袍角去前殿找高贵公公。
高贵公公正在天禄阁偏殿歇脚,陆朝进殿,拜道,“师傅!”
高贵注意到他手里的东西,“你手里是个什么玩意?”
陆朝撸起袖子,半蹲下,轻轻地敲打高贵的小腿,“怎么样师傅,这用着不错罢?”
高贵感受了一下,似乎是比玉捶舒坦些,“嗯……尚可。”
陆朝笑道:“这是秀怡殿顾美人给的,连奴才都给了一个。说是惦记师傅久站,腿脚可以松快松快。”
高贵挑眉道:“秀怡殿顾美人就给了这个?”就这个棒槌?
陆朝赶忙掏出荷包里的金叶子,“还有这个。”
高贵心道,顾美人长得是不错,可是留不住人啊。
陆朝看他神色,就知道师傅不看好秀怡殿顾美人,于是当下也不敢多话。
高贵又问:“宫正司的差事是不是有一件办到秀怡殿了?”
陆朝不敢瞒他,一五一十道:“听说秀怡殿王贵人的二等宫婢槐花落井死了,王贵人将此事报到宫正司查办。”
高贵“嗯”了一声。
看来,这个顾美人是着急找靠山呐。
“行了,你去吧。”
陆朝躬身一福,就从天禄阁偏殿退了出来。
出门就碰上端着托盘来的武公公,陆朝弯腰拜了拜,武公公笑着寒暄道:“来见你师傅啊。”
陆朝笑了笑,“是啊,说了几句话就不打扰武公公正事了。”
武公公颔首,举着托盘,走到了天禄阁前。
高贵公公先出来看了看托盘,将秀怡殿顾美人的牌子挪到了第三行首位。
“进去吧。”
萧衍望着托盘里的玉盘,心中想的仍旧是近来官员拔擢之事,他本想随便点个新进的美人,却看见秀怡殿顾美人的牌子竟然排在首位。
他狐疑地看了一眼高贵。
高贵心领神会,斟酌道:“陛下上次夜中忽然去了王贵人处,是不是要弥补一下顾美人?”
顾美人,萧衍一想到她,率先想起来的竟然是她瞬也不瞬看着他的双眼。
高贵把她放在首位,难道是她又给高贵打点了金花生?
上次是第二位,这一次应该是打赏了更贵重的东西……
一个抚州知州的女儿,出手如此阔绰?
他的手指轻轻拂过玉牌,将背面翻了过来。
高贵一惊,其实没真指望陛下会翻了顾美人的牌子。
按陛下往日的习惯,雨露均沾,新进的美人还有七个都没见过呢!
顾仪再次见到尚仪局的嬷嬷,虽有准备,心中仍不免惊讶。
她也是真的没料到皇帝还会再翻她的牌子。
高贵公公,果然手眼通天!
桃夹欢欣鼓舞,围着她转,“美人,快看,今日新来的香膏,与上日的颜色不同,这个更显肤白!这黛色的褙子美极!”
顾仪任由尚仪局的女官伺候她梳洗,心里却在排演,一会儿见到萧衍,她应该说什么,做什么,不过既然他又翻了自己的牌子,那在旁人看来,她就是有宠之人,捧高踩低应该就踩不到她头上来吧。
酉时刚过,传膳太监就来了秀怡殿西偏殿说陛下要来此用膳。
一时之间,殿中更是兵荒马乱,好在膳食单子是早已定下的,那传膳太监还是象征性地问顾仪道:“美人,可有何菜肴想要添上?”
顾仪看了一眼那单子,已有足足二十四道,她摇头道:“不必了。”
半个时辰过后,伴随高扬的唱声:“皇上驾到。”
萧衍迈进了西偏殿,他今日也穿了一身黛色长袍,上纹五爪金龙,腰缠玉带。
顾仪埋头,看了看她身上的褙子。
有点尴尬,撞色了。
顾仪给他行了一个大礼。
萧衍:“平身罢。”
宫人鱼贯而入,摆好了案几和菜肴。
顾仪见萧衍撩袍坐下,按照宫规,她作为美人,品级不够。
只能侧立一旁做一个假笑女孩。
萧衍举箸,看她木讷地杵在一旁,圆眼睛眨了眨,唇角还带着假笑。
这个顾美人不会争宠也就罢了,连服侍也不会,“你……坐下。”
顾仪闻言,惊讶地看了萧衍一眼,立刻蹲福道:“谢陛下恩典。”
萧衍果然就见她坐下了,提起竹箸,与他的视线相碰,就往他碗里夹了一块脆皮鸭肉,“陛下,尝尝这个,夏天吃着清爽。”说完,也给自己夹了一块。
萧衍彻底没脾气了,这个顾美人给高贵屡次送金银争宠,到头来就这样……质朴……
扶不上墙。
他暗笑两声,也不管她了。
顾仪吃了几筷子,抬眼就见萧衍举箸端盏,一容一止,皆是矜贵。
她不敢吃太多,但在萧衍停筷前,也不敢停筷,于是就夹自己面前的一小盘绿油油的青菜吃。
等到寂静的用膳过去,宫人撤下杯盏,接连退出殿外。
好不容易等到皇帝来,顾仪这次主动而乖觉伺候他更衣,先摘下玉带,又去摘他头上的乌纱翼蝉帽,不忘奉承,说:“皇上脸小,戴这翼蝉帽好看,不然脸肥嘟嘟的就不好看!”
萧衍:……
宫人早在台前备下了齿梳,顾仪捏着齿梳,“陛下的发髻散了,臣妾帮陛下束发。”
萧衍怔愣片刻,“不必,拆了发髻,绑上绸带即可。”
顾仪依言行事,一面梳,一面默默感叹,萧衍的头发真好啊,黑亮,并且柔软,像狗狗毛一样。
萧衍闭目养神,察觉到身后的动作轻柔。
平日里近身伺候的多是宦官,说起来后宫找还没有嫔妃为他梳发。
记忆中,仿佛只有幼时才有女子为他梳过发。
一念至此,萧衍蹙眉冷声道:“停下。”
顾仪不明所以,“是弄疼陛下了么?”不过也绑好了就是了。
萧衍没有回话,自顾自地翻起了案头的几卷奏疏。
顾仪懂了,这是示意她可以退下了。
她转到屏风后面,将书案留给了萧衍,自己在屏风后面的矮塌下棋。
她无聊时候画的大富豪棋。一人分饰两角,也可以玩。
桃夹给她找的筛子是玉筛子,扔起来咕噜噜转,手感很好。
萧衍读着奏疏,耳边不时听到咕噜噜,咕噜噜的声响。
他深吸一口气,揉了揉眉心。
起身去看,这个顾美人究竟是在故弄什么玄虚!
他转过屏风,就看顾仪趴在软榻上,一手托腮,正在对着一张鬼画淘符般的宣纸扔筛子。
一对碧玉的筛子落到瓷盘上发出咕噜噜,咕噜噜的声响。
“你在作甚?”
顾仪扭头看见萧衍站在屏风旁,眉目微眯,立刻坐了起来,露出个讨好的笑容,“此乃大富豪,陛下要玩吗?”
大富豪?
萧衍走近一步,看宣纸上放着两枚花钿,一枚银钿,一枚金钿。宣纸上画着环形的通道,每隔几格,似乎画着不同的亭台楼阁。
她的手旁还叠着一挞裁下来的方框宣纸,上书五十,一百等等。
“这大富豪怎么玩?”
顾仪看他别别扭扭,眼神分明想玩,却又要不苟言笑地维持高冷,贴心解释道:“就是陛下执一钿,臣妾执一钿,依筛子走步数,路过场所,皆可购买,若是之后臣妾走到陛下买过的场所便要缴租,谁先输光银钱,谁就算输了。”
买卖租赁的棋戏,萧衍坐到了榻上,“那朕就陪你玩一把。”
顾仪高兴道:“好,那陛下执金,臣妾执银,各有五百两起步。”
萧衍先扔筛子,走到一格,上面似乎画了一个橘子?
顾仪解释说:“这是酒馆,陛下可以买下!”
萧衍皱眉,“酒馆为何要画一个橘子?”
顾仪:“臣妾画的是杯子……”
萧衍:……
又走了几步,萧衍走到一处画有几根竖条的地方,“这又是什么?”
顾仪犹犹豫豫:“陛下,这是大牢,所以陛下这局轮空,不能执筛子,臣妾执两轮。”
果然,萧衍抬眼凉飕飕地看了她一眼:“大胆!天子何可入狱!”
顾仪咽了一口水,“陛下,游戏是游戏,陛下是不是想耍赖?”
萧衍冷哼一声,“你继续走便是!”
两人一盘棋一直下到亥时。
顾仪赢了。
她既胆怯又骄傲,但毕竟是屠新手,胆怯还是多于骄傲。
果然,她就见萧衍卷起了她的大富豪宣纸,似乎是要没收。
顾仪:“陛下……”你这样是不是有点输不起,但我其实也可以再画。
萧衍冷声道:“你的画技着实堪忧,朕命人重新制作此大富豪。”
顾仪立刻狗腿道:“陛下英明!”
萧衍望着她的眼睛,“这大富豪是从何处而来?”
顾仪瞎掰:“乡野趣闻。”
萧衍轻笑,目光流转,“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商贾何可称大富豪,这乡野趣闻着实有趣!”
顾仪听得头皮发麻,她可不想卷入封建主义与资本主义的对立辩论,只好“哈哈”一笑道:“陛下圣明!因此,此乃无稽之谈,故此只是一个难登大雅之堂的游戏罢了!”
萧衍面色稍霁,神思却不禁飘向今日奏疏上的“计亩征银,折办于官”,田赋征收,以银为税。
顾仪见他出神,独自起身去把寝殿的烛火点燃。
窗外的月色召进殿内,照得木榻之上白晃晃一片。
不知道今夜王贵人还会不会遣人来。
她刚把烛火拨亮,萧衍就进了寝殿。
两两对望,换了地点,气氛霎时旖旎了起来。
顾仪有些紧张,深吸了口气,但她也明白既然已经是皇帝的美人,那么迟早都要有这么一天。
萧衍的面目在烛火掩映下,更见清朗,他暗褐色的瞳仁光彩熠熠。
没有半句废话,萧衍抱着她就上了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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