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祂

    肖恩静静趴伏在沙地上。

    行动前，他们的雇主大发雷霆，在营地里指天骂地发泄好一通怒火。

    肖恩看热闹在旁边听了一会儿，被头儿撵走了。

    其实不用听脏话中偶尔夹杂的信息也能弄清事情来龙去脉。

    他们竞争对手失误的笑话早已随着肆虐大漠的风传遍周遭同行。

    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奴隶都看不住？

    听到这个消息肖恩和队友哄堂大笑，灌着烈酒问候竞争对手全家老小，用低俗下流的字眼嘲弄同行的失败，在醺然的醉意里开怀畅饮，彼此碰杯。

    第二天，商团老板就找上门来，阴沉着脸签订合约。

    合约要求他们立刻出动，去指定地点倾泄弹药，用子弹、炮火、枪械、装甲消灭目之所及一切生物。

    ——那个逃跑的奴隶？

    头儿用古怪发音的英文问。

    看来不止他们，头儿也清楚同行的失利，甚至了解更深一层信息。

    逃走的奴隶是个有用的异能力者，商团用他攫取利益，相应的，奴隶也知道不少商团情报。

    如果商团还想利用他，会叮嘱佣兵团留下一命，如果商团认为他失去价值，或难以使用……

    ——全部杀光。

    商团老板阴鸷的目光说明了一切。

    雇佣兵团老大于是不再多言，当即召集人手，连夜深入大漠。

    在携带武器与布置兵力上，雇佣兵团老大显得非常谨慎。

    他有自己的情报来源，知道商团最初目标是个非战斗系异能者，力量视作普通成年人即可。而庇护他，正大光明摆出作对姿态，让商团管理层恨得牙痒痒，甚至找上自己的重要缘由，却是两个外国人。

    商团囚禁的异能力者逃跑后，一开始并未引起多大重视。

    主要据地以沙漠为主，构成人员代代沙匪，仅是现在披了层贸易的外皮，自称为商团。

    在他们看来，一无所知闯进大漠的奴隶不过是溜进自家后花园的癞皮狗，不用急急地拿棍棒驱赶，随意转悠就能逮到。

    无边无际的大漠是多么严酷的地狱，缺水少食没有方向的普通人，怎么比得上世代居住，全副武装的暴徒。

    所以商团最先派去抓捕的队伍装备一般，仅是私人豢养的武装成员。

    队伍重伤而返。

    追捕小队五人一组，称自己遇到两个外国人，“友善”交谈后发生冲突，不敌败逃。

    除了确定逃走奴隶所在地外，追捕小队一无所获。

    他们的对手甚至仅是个未成年男孩。

    重伤回归的小队引起商团管理层震怒，他们习惯了在大沙漠中作福作威，将人类视作商品任意贩卖，从未想过有反抗者出现。

    商团老板当即找上大漠里最负盛名的雇佣兵团，下达委托。

    委托中，自然交代了商团掌握的情报。

    据重伤逃回的追捕小队述说：发生冲突时，只有一个少年出手。

    那个少年似乎拥有奇怪力量，会让靠近的人产生幻觉，出现怔忪、痛苦、恐惧等一系列反应，甚至会反过来攻击队友。

    但当被详细问到幻觉内容时，追捕小队的五人都说不出个所以然，似乎模糊了记忆，只有深刻的情绪还留存在记忆中。

    ——精神系异能力者。

    雇佣兵团头领判断。

    仅仅一次战斗无法说明什么，但对于刀口舔血职业的人来说，这么丁点信息已经足够了。

    常年混迹战乱无序之地的雇佣兵知道世上有人拥有超乎常理的力量。

    这力量有强有弱，强大的有如鬼神，弱小的甚至比普通人都不如，就像那个逃走的奴隶。

    从情报上看，施展异能的少年幻觉范围不大，攻击性也较弱。面对一群重伤敌人，仍然毫无反应地放任他们离开，善良到让人嗤笑出声。

    大漠里最缺的是水，而善心，比水更稀缺。

    异能力者让人知道自身异能已经输了一半，体质柔弱的精神系异能者尤为如此。

    现代社会的武器早已进步到无需接近就能攻击的程度，无论那个精神系异能力者施放能力的条件是范围、接触还是其他，激烈的弹火都能在他来不及反应之前撕碎身体。

    即使是掌握超凡力量的异能力者，说到底还是人类。

    一颗命中心脏的子弹，一缕致命的毒烟，就能夺走超凡者性命。

    雇佣兵头领思考片刻，接下委托，签订了合同。

    同时，他也在心中大致敲定袭击作战人员的名单。

    肖恩榜上有名。

    星河灿烂的夜晚，孤身一人的少年仰望苍穹，像是沉思，又像是用目力眺望数万光年外的寰宇。

    淡淡的星光披散在肩头，少年毫无动作，静静伫立。

    远远的沙丘外，微光夜视仪的光学系统捕捉到人像，辅助红外光源确认目标，呈现在瞄准镜的荧光屏上。侦察兵比了个手势，他的同伴将信息传达给指挥处的头领。

    雇佣兵团头领下达了攻击的指令。

    肖恩架起狙击步丨枪，在黑夜中平静呼吸。

    他亲爱的搭档来自美国，12.7毫米的口径与850米每秒的初速让这把狙击丨枪成为恐怖的射杀兵器。

    长距离狙击丨枪TAC-50，有效射程可达2000米，世界纪录的最远狙击距离为2475米——当然，是白天。

    夜晚因视野等一系列问题，狙击精度会断崖式下跌，狙击难度则爆炸性增长。可就算如此，也有狙击手创下1600米一枪爆头的奇迹。

    肖恩自认不是那么逆天的强手，但他也有自己的骄傲。

    平常夜间狙击一般为200米内，红外线夜视仪毕竟比不上真正清晰的视野，受限环境，狙击距离可能还要进一步缩短。

    肖恩不用。

    他是这支佣兵团排名第一的狙击手，在同行中也颇具名气，得了个“戴唵德利死神”的绰号。

    他曾在夜晚500米外射杀重重保护下的部落领袖，也曾在弹火纷飞的战场上，冷静潜伏，一枪命中帐篷内敌方指挥官。

    他当然有自傲的资本，饱受器重，也不曾辜负过这份看重。

    今日雇佣兵团头领将肖恩放入队伍名单中，也有人提出异议，说是否过于重视对手。

    头领压下了这份异议，单独和肖恩谈过话。

    肖恩因此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个异能力者，而且是异能力者中也罕见的精神系。

    在不知道异能攻击范围与施展前提的情况下，远距离射击无疑是最好的手段。

    不惊动敌人，耐心的，准确的，从远方送去子弹，命中目标心脏或头颅。

    肖恩偏好头颅。

    大口径弹药、高动能的弹丸。

    一枪下去，穿透力和破坏力同等优秀的子弹会掀飞目标头盖骨，死状惨烈、血肉四溅，让肖恩冷静的心态瞬间滚烫，双目赤红，嘴角咧开夸张的弧度。

    他为每一个死在自己枪下的生命兴奋不已。

    今天同样如此，不、不一样，他即将杀死的是一名异能力者！

    咚咚跳动的心脏急促得连胸腔都感到疼痛。

    肖恩伏在沙地上，一边冷静地瞄准，一边感受着脑海中近乎火山喷发的激烈情绪。

    他的机会只有短短一瞬。

    射出子弹的刹那，无论失败与否，队友的攻击就会汹涌而上，淹没目标所在的沙丘。

    火力倾泻战术。

    这是他那位过度谨慎的头领下达的指令。

    肖恩理智的一面告诉他面对异能力者再怎么慎重都不为过，感性的一面却无比可惜，惋惜欣赏目标惨状的时间仅有短暂一点。

    狙击镜后，肖恩眯起眼，缓缓扣动扳机。

    他等待的射击窗口时间仅有15秒。

    风速、风向、天气、地形……

    一项项数据在脑中闪过，肖恩抓住直觉性的一刻，手指微动。

    火光、枪声。

    狙击视镜中黑发少年被命中的子弹势能带着横飞出去，倒下了沙丘。

    肖恩注视目镜，疑惑少年为什么不像以往目标一样头部半毁，甚至上半身都被打飞？

    黑发少年太阳穴上只有小小一点弹孔，但他表现出的冲击感却像迎面被机枪扫射中。

    这……简直像某种电影节目的演出效果！

    肖恩思绪一顿，但他已来不及更多思考。

    雇佣兵团展开行动了。

    弹火倾泻而下，子弹连成一条直线，无数不间断的“红线”笼罩沙丘，哒哒哒的枪声不绝于耳。

    有人扔下手丨雷，有人站在高处举起榴弹发射器。

    “——————轰！！！！”

    剧烈到让人耳朵嗡鸣的爆炸声响彻整片荒原，火光四射，强势的声光让夜空的星辰也为之失色。

    正如下达委托的客户要求一般，他们用压倒性的火力，将整片土地犁过一番。

    沙尘飞溅，硝烟弥漫，丘陵在残暴的攻击下崩坍，人类用武器肆意宣泄着暴力，赤丨裸的恶意让地形都为之改变。

    将丘陵轰成平野，又将平野轰成沙坑。

    攻击停歇后，浓浓的烟尘久久萦绕不去，刺鼻的硝烟味充斥战场，雇佣兵们习以为常，甚至还为缺乏血气笑骂了几句，互相调侃，认定这是最为轻松的一趟任务。

    但是……

    厚厚的尘埃渐渐稀薄浅淡，依稀能看到地势变化，深深的坑洞在恢复闪烁的星光下莫名诡谲。

    黑色的影子站在那里。

    烟雾彻底散去。

    漆黑的，虚无的，蠕动的某种「人形」——就站在那里。

    “……”

    啊。

    通过狙击丨枪视镜先一步看到「祂」的肖恩失了魂魄般，安静地冒出最后一个念头：

    ……是“戴唵德利死神”。

    ——戴唵德利，当地语言中译为：

    ——「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