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回前脚走,后脚兰婆婆就出来了,一出来就递给她一个竹篮子。
“去呀。”
“不想去。”赵宝瑟打了个哈欠。
“你不是最喜欢去捡春了吗?这可是最后一茬了,过了夏,里面生的菌菇就不够嫩了。”
山野荒村,最好的时节便是这春末,下了一场雨,山上的菌类忽啦啦拔地而起。
赵宝瑟最喜欢雨后的味道,青草绿叶新崭崭,如同新生的日头。
浣花谷也曾有这样的后山,因为地脉残留的灵气,菌菇生得更好,若是摘了,新鲜的用来炒着,或者过一次水,洒上一点山下卤肉老板秘制的料,鲜得咋舌,多的也可以晒干,等要用了,用水泡一泡,可以吃上整整半年。
赵宝瑟虽晒着懒懒犯困,听着一会,便有些心动。
兰婆婆见她性情比之前开朗可爱,并未受到被她混账父亲所卖的影响,更觉是因为有了封回在的缘故,欣慰之余,更要她多多珍惜,这位公子是个值得托付的良人。
赵宝瑟心里哼哼唧唧,你要知道以前他的样子,大概也不会说这样的话了。
然后兰婆婆又说那福清着实过份,只是看中了她长得好,常常来纠缠,而他那母亲又难缠,才不管是谁招惹谁,成日在村子里骂兰絮儿勾三搭四。
让她再见到务必绕道走。
这个倒是看出来了。
翻来覆去又绕到了封回身上,赵宝瑟彻底不困了,有点头痛,她伸了个懒腰,便说要去后山帮封回捡鲜菌,好生表现。
兰婆婆非常欣慰,又伸手给她重新用手梳理了一下头发,这才摸/摸她的脸让她去了。
后山上山的路草木森森,并不远,从屋后的篱笆出去,走过一条回旋的小道,便是一片间缓的山谷,谷壁陡峭,坡谷相接。
谷中生了许多各种各样粗细的树,下面有零星残留的菌菇。
还是下完雨的清晨来捡最是好。
她最知道什么样的菌类长在什么样的树后面。
树林中很安静,偶尔鸟鸣,或者蹭蹭的野兔子跑过,紫丁香粉褶,斜盖菇,紫色珊瑚菌,鹅膏菌,毒蝇伞各式各样,各种花色,生机勃勃。赵宝瑟挎着的小篮子很快装了半篮子可爱的小蘑菇,白的黄的,差不多够了,她又摘些用得着的草药和花。
止血草,生肌花,寥寥落落倒也发现了一两棵能用的。
她捡了抖落干净放好,阳光透过树林的缝隙晒进来,落在人身上。
走了这么一段,也不知道封回到什么地方去捡了,这人挑剔她是领教过的,非得最好的才行。
她磨了会时间,看看差不多,便挎着篮子慢悠悠晃下山去,忽瞧见前面林荫浓密小谷坡上边生了一株品相漂亮的赤雀花,花朵如风铃,渐次排列,半开半合,正是入药的好时候。
一只野鹿在小坡上面蹦跶然后跳了过去。
这赤雀草味甘性平,最是补气血。在药店价格不菲。
封回从媵城回来后,亏了气血,面色一直不好,这赤雀花加上苏家小公子那里顺来的灵石,混合使用对他多多少少还是有点用的。
走近一看,说是小山坡,其实是个巨大石头,上面生满了青苔和地衣,她手脚并用爬上去,顺利摘得了这株赤雀花。
正待下去,赵宝瑟又看见前面最高处接近还有一株稍微小点的,品相稍差一点,颜色赤到了极致,透出缕缕黑青来,和后面的岩壁颜色相近,是以刚刚都没注意到。
高是有点高,但来都来了。
赵宝瑟低头看了下弄的脏兮兮的衣裳,紧了紧/小篮子,咬牙再向上。
越高处越小心,凝神屏息终于爬到了赤雀花处,她伸手够,这花根系扎得极深,用了吃奶的力才扯动了一点。
再一用力,谁知忽啦啦一声,那根系带出的缝隙中,扯出一团碎裂的岩壁,紧接着,整个岩壁一瞬间垮塌,赵宝瑟身不由己吭哧一个狗啃食直接摔了出去。
裹着碎屑和泥尘,额头撞了个包,半个肩膀也麻了,几根枝丫戳的小肚子生疼,手啪嗒一声溅起一声水花。
好在泥够软,静默了两秒,赵宝瑟艰难抬起头,头上的篮子落到了头上,一筐菌菇散了一地。
这儿还好有个山泉形成的小湖,否则真要摔得一脸花。
“呼。好痛。”她收回手,看了看手中摔烂一半的赤雀花,松了口气,还剩一半,不算吃亏。
忽听见长剑入鞘的声音,赵宝瑟转过头去,身后封回一身雪白长袍,发尖还有残留的泉水滴落,长睫如洗,面色苍白,正瞬也不瞬看着她。
赵宝瑟咽了口口水,他顺手拉了拉衣领。
赵宝瑟抓紧时间爬了起来,将头上散落的两个小菌子一并拨下来,向外走:“道君大人,你继续,继续,我就来随便捡点菌菇。”走了两步,将篮子捡起来,顺手捡了几个大的菌菇进去:“这个挺好吃的。”又想起刚刚找到的赤雀草,此花沐浴时用也可,便随意将手上的花递过去。
手里不知道哪里的皮掉了,火辣辣痛。她换了个手。
“道君大人,我摘到一朵花,你看这花对你有没有用,我奶奶说这花是好药。”
封回没有接,只看着她手上的新鲜的伤,声音听着有点冷:“你过来就是为了这个?”
他话中的不悦让赵宝瑟陡生不适,她自然知道这赤雀草现在只剩一半,破破烂烂,品相在世家的灵药里面也绝非上好的品阶,灵力寥寥,但这现在不是没有嘛,叫花子嫌饭生。
果真是没有经受过贫穷毒打的挑剔鬼。
她霍的收回花来:“不要算了。”
拿回去晒干还能换点钱呢。
封回握/住了她的手腕:“不值得。”
什么不值得。
赵宝瑟看着握/住她手腕的手,她内心一瞬的错愕多过意外。
他如听见她的心声,又道:“为了这样一朵花,受伤不值得。”
所以……这是在关心她?
高高在上性冷如冰的道君关心一个小小的荒野村姑。
赵宝瑟心中更加惊异,封回已动手,指尖微动,赤雀花的花瓣尽数散落掌心,复尔变成缭绕的灵气,最后缓缓凝聚成一个小小的红丸。
他掌心托到她面前,温声道:“你吃吧。”
赵宝瑟心头惊骇。
他素白的手心,那断神散加了萱草修鱼的毒印出的红点没了,只有一颗殷/红的灵丸。
咦,毒清了?
他的眼眸看起来黑白分明,并没有夺舍会有的三条浅浅黑线。
她在催促中低头捻起那颗红丸,温热的指尖触及到他的,他掌心微微蜷曲,如同被火烫了一下。
赵宝瑟抿唇看了一下,顶住灵药的诱惑,然后将红丸送到他面前:“道君大人吃吧,我吃这个没用。”
吃了这个,身体的灵气涌动……只怕稍不注意就会被发现里面换了个芯子。
赵宝瑟几乎喂到他唇边:“道君大人,你看你这唇多白,身体也好冷,急需好好补一下了。”
红丸几乎触到了他的唇。
她眨眨眼。
得逞。
他吃过的总不能再给别人吃。
林外传来奇怪的说不出的臭味。
这是走尸的味道。
赵宝瑟面色微变,在这里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东西?走尸如同缚地灵,一般只会在自己死去的地方活动,吞噬一切活物作为尸体的养料。
此地湖清水灵,甚至还有对环境要求极高的赤雀花,怎么会有这样的污秽之物。
“道君?”她转头。
封回回手将她环住,下一秒避水诀连同障眼法同时绕住了两人,止住了赵宝瑟未脱口而出的尖叫。
一切在电光火石之间完成,刚刚落到水中,便听林中传来嗬嗬的低吼,走尸污浊的臭味几乎可以透过头顶的水层。
只有一具走尸,行动不算敏捷,但若是被发现了,只怕会引来一群。
她的手背的伤口,起落之间再度裂开,封回低头,直接以唇封缄了她的伤。
赵宝瑟一瞬间明白封回的用意。
走尸对人的血味尤其敏锐。
但是冰冷的唇落在手背上,委实考验她的承受能力。
在外面的异味渐渐淡了,赵宝瑟轻轻动了动手,封回抬眸看她。
习惯了他俯视的目光,如此仰视,愈发显得他眼眸清凉,眉锋轻狂。
在结/界里可以讲话的。
赵宝瑟道:“我自己可以来。”
她再动了动手,将自己的手拿回来,生怕他不信,麻利自己动嘴盖住。
幽幽的湖水和湖底的青石缭绕身体四周,近在咫尺,几只小小的桃花鱼绕在旁边,拇指般大小安静的浮游着,晶莹透明。
赵宝瑟不会游泳,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小鱼,却觉得有几分似曾相识的熟悉,心中对水的不安稍减,好奇看向隔着薄薄的结/界同样看向他们的小鱼儿,忍不住伸出另外一根小指头碰了碰结界外,柔柔的软软的,像戳到了云上面。
等了小片刻,外面已重新有了鸟鸣。
赵宝瑟这才压低声音问:“那走尸走了吧?”心中暗幸兰婆婆家预先布了驱魔阵,应该安全。
问了两次没听见回答,她有些奇怪转过头去,这才看见封回还在看着她的手。
那只被他亲过的手,刚刚她又重新亲了一回。
这么一算的话……赵宝瑟忽然感觉喉咙有点干,脸也有点热。
封回长睫微微一动。
其实严格算下来,这也不是第一次亲封回了。
只是上一次,是十年前以长辈师父的身份。
诡异的气氛中……赵宝瑟只觉背上凉凉的,有点湿湿的,开始以为是自己出的冷汗,结果才发现是周围的结/界微微晃动,让水触到了身上。
结界和施术者本身的状态有极大的关系。
“道君大人。”她上前一步,“我怎么觉得结/界有点?”
不对两个字还没说出口,整个结/界猝然一动,她被身后涌动的水一推,扑过去撞进了封回怀里。
赵宝瑟大惊,猛然推开了封回,站定下意识摸了摸胸口。
这是一个明显抗拒的动作。
封回站定静默片刻,过了一会,他一挥手,结界拓印出一条凌空的道路蔓延向湖边。
赵宝瑟没动,第一时间先从怀里摸出那另一颗完整的赤雀花看了几眼,松了口气:“还好,这株没碎。”
她暗道这里是不能呆了,竟然有走尸,躲过第一回,那第二回第三回呢,若是哪次碰上月事来了,那岂不是跑都没得跑。
这株赤雀花全须全尾,能多卖不少钱。
封回看向她小心摸出花查看,愣了一下。转瞬即逝,复尔松了眉宇。
“花没碎。”
他说罢,上前一步来,并肩于她身旁:“走吧。”狭窄的甬道中,两旁都是清幽的溪湖水,衣袂行至之间甚至和她指尖相触,但他并没有避讳,一度让她怀疑封回这个原身肯定是有什么关系。
察觉她的目光,封回转头看了她一眼,虽然没笑,但赵宝瑟觉他现在心情看起来似乎……挺不错。
封回极少有心情看起来不错的时候,所以格外明显。
曾经仙道第一美人将花铃放在他桌前,也没见他笑一下。
这个人吧。不懂。从十年前空桑试学开始,她就说过,封回这个人是和别人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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