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合欢

    大。

    就这一句话, 事实上,就这一个字过去,容绰容色便由阴转霁地彻底放晴了。唇也舒展着, 带着上扬弧度。

    男人嘛,比起表面, 更重要的是里子。不然外表再好看,那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她说了,丑是丑了点,但是够大, 所以瑕不掩瑜。

    所以她很喜欢,很满意。

    小女朋友长着一双慧眼,看问题的时候, 很擅长透过现象看本质。

    对此, 容小公举点了99个赞。

    隐形尾巴摇得热烈, 大型犬把小饼干抱紧紧在胸膛。

    他心如海底针,跟春夏之交的六月天气一样时晴时雨的。彼此明明亲密无间, 但对着那些心理变化, 晏歌完全没察觉,一直就顶着张红脸坐人怀里, 脸热着心绪也混乱。过了会儿电脑上挂着微信一声响,她梦初醒般地醒转她还有作业要写。

    上学人可没有时间沉溺在这些情情爱爱。

    先前跟男人甜甜蜜蜜黏黏腻腻你侬我侬的, 现在要写作业了, 就想要把这恋爱工具人一脚踢开了。一脚踢开前, 她还稍微回想了下刚才冲击性很强的景象, 也做了心理准备, 准备要再看那么一到两眼

    然而腰带已在她无知无觉时束紧, 迎着双瞳仁秋水淡静, 容绰衣衫完好整齐。就像是先前那些旖旎暧昧香艳泡泡全都不存在般的,紧实怀抱里抱着块草莓夹心小饼干,一副坐怀不乱的样子,看着可绅士可正人君子了。

    可能这就是真正的好男人吧。

    收,放,自,如。

    晏歌“”

    就是收得太快了点,没想到小饼干还想再来个几眼呢。

    再来几眼,展开看看。

    在京滞留了两天,而后该拍戏的去拍戏了,该上学的也去上学了。上学人那里来了个消息,说是孔子学院向19届的新生递出了橄榄枝准备在西非某国新建一所学院,要晏歌的班级里推荐一位同学去做一年的汉语老师。

    班里推选了邱栩,邱栩本人点头同意。而鉴于邱栩平时的好人缘好口碑,对这个结果,其他同学也都表示了一致的认可。

    毕竟,去西非的孔子学院看似是个苦差事,交流的这一年更相当于停学状态,回国后还要从大学一年级开始读起,但磨砺也是种激励,这份经历在简历里是突出亮点。今后邱栩无论是从政从教,对他都大有裨益。

    当事情尘埃落定,系里的导员拍了拍邱栩肩膀,语重心长说了句,年轻人的成长,固然要靠自己的努力,但也离不开社会的磨砺。

    班上同学就接“加油,邱小栩”

    大家哈哈大笑。

    那边学院是急招,所以人选敲定的同时,机票也就定了下来。就在当周,邱栩就办妥了离校手续,即将奔赴鲜少现代化基建,却富有草原与勃勃生机的西非土地。

    一走一年,临走前邱栩给晏歌发了消息,说想单独见一面,晏歌没回可否,回的是四字平淡祝福。

    一路顺风。

    “那我走了。”

    风骤起,乡村里屋破败背景,群鹅正鹅鹅鹅地叫唤着,一只接一只地从泥地跳进池塘。顶着红冠抖着翅膀,游来游去欢快无比。

    身后是麦田,风吹麦浪滚滚如金。大片如同单色颜料盘被打翻,入目时,整个世界都是那样浓烈的色彩。

    垄头上,是相对的年轻男女。老式的衬衫配工装裤,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流行款式。只是,一方衬衫的材质是的确良,另一方却是粗布。

    衣料之差,也是身份之差。

    穿的确良的是女人,是下乡的知青;而穿粗布的男人,则是村里大队的队员,是普通的农民。

    上山下乡结束了,告别的是女人,被告别的则是男人。

    粗布衣裳的汉子身材壮实,肤色偏黧黑,对着说要走要再见的女人,两只手在衣摆处拧巴成了结。微干裂的唇瓣上下磋磨着,像是要说什么,然而磋磨了老半天也没有磋磨出一个答案,紧绷而机械的动作不知持续了多久,女人也耐心地等待着,直至他说。

    “那,那你走吧。”

    正午日头是最晒,当女人抬眸去看男人时,狭长双眼也不觉微微眯起,就像是顶不住头顶艳阳般的。

    想要被挽留的人,碰上了不会挽留人的人。

    她第二次开口,也第二次发问。

    “那我走了”

    “嗯。”汉子应了声,绞在下摆的手松开,随着重力自然地下垂,指节覆着老茧,掌心手背的粗糙纹路皆清晰可辨很显然,这双手属于一个长年累月在田间地头劳作的人。

    手垂下,他望向她。

    “你走吧。”

    “停”

    戏没拍完,是导演先喊了停这戏ng了。

    喊完停,导演叫来了莫璃,对着监视器导起戏,说这戏里你情绪不对,蒋兰生是要回城里了不假,但是因为要回城,所以要跟对象分手也是真。这种时候,人的情绪是既复杂又矛盾的,想走也不想走,想留也不想留。

    “蒋兰生对金水时不自觉流露出的内心纠葛,那种含蓄委婉的不舍,你没有表现出来。”

    这是导演针对莫璃这场表现所作出的论断。

    莫璃似在认真听着,然对导演提出的批评,多少也有点心不在焉。

    ng了几次,反复重拍了五六遍,这场告别戏才终于是过了。莫璃今天的戏份也结束了,卸了妆换了衣服,她在片场棚区里休息,顺便点了外卖。等外卖到了,便差遣小助理出片场去拿。

    拍戏的地点就在河北一带的农村,但造景是剧组临时搭的。现实里农村并不破败,家家户户都是自建瓦房,但荒凉少人是真的,青壮年劳动力都外出务工去了,村里余下便是祖父母辈,膝下带着孙儿孙女,院子前多拴着条田园犬,脾气凶得很,见到人就龇牙咧嘴的。

    论交通购物便捷,比起城市当然也差得远,更不用提相比于北京了。

    舒服躺倒在懒人椅上,莫璃正等着小助理把外送咖啡取来。也在此时,一道阴翳倏而覆落在眼。以为是助理回来了,她本能地掀了眼皮,“怎么这么快就回爸,你怎么来了”

    倒映在她视域的,是头戴鸭舌帽的男人。银白发尾溢出了帽沿,粗糙偏蜡黄的肤上,皱纹如沟壑纵横比起莫璃这一声爸,看起来是要苍老许多。

    然这声称呼,又是确凿无误。

    这位就是莫璃的父亲,莫致远,亦是江翡前夫。只是现下,这对曾经的夫妻彼此悬殊一个是如藤本植物般寄生江家的贵妇,出入上流社会,富贵悠闲;一位则是落破户的后代,众人眼中无药可救的赌徒。

    这天渊地别的二人,曾几何时却是正经八百的夫妻。知晓此一事的人就没有不感到惊讶的。

    就算莫致远与江翡婚配时家境不错,家族运营的船舶公司一年也能盈利十数亿。但,与江家庞大的财富体量相比,这点营收便不过是毛毛小雨配不上的。

    纵然婚配的另一方是养女,也不配。

    诸人对这一段往事不甚理解,对江翡离婚一事却很能理解。

    本来两家差距就大,听说那莫致远还好赌,钱就跟流水样地七八位数往外送。就是家里开矿的,也早晚能被掏空后来果然便被掏空了。

    船舶公司破产,从前那无忧无虑公子日子也再回不去了。令人唏嘘之余,众人也感慨,觉得这江翡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厉害,虽然结婚时认人不清,离婚时却果断干脆,可说是及时止损。

    何况当时还带着个女儿呢,一点点大,便是莫璃。

    莫璃自幼随母亲一起,生长在江家。与这唯一的生父并不很熟,此前莫致远找过她几次,是为了要钱那时候她没独立,依附着江老先生生活,手里头宽裕。因而对方要了多少,她也就给了多少,权当是救济了。

    反正她跟着江家,一年到头都要捐不少钱出去的。做慈善嘛,博好名声。

    江翡对此并不知情。

    “璃璃,”对着女儿,莫致远微浊眼珠转动,唇无意地舔了舔“能不能再给五十万给爸爸有事,急着要用。”

    “我上个礼拜不是才给你钱了吗”莫璃面露不耐“现在爷爷不给我钱了,我手上钱也不多。”

    莫璃所言非虚江家规矩在那里,到了年龄独立出去,家里的财路就断了。而她刚出道,片酬不高,且因电影才开拍的缘故,更是被压下大半。虽然入账也有七位数起步,但对于过惯了锦衣玉食生活、随便一只铂金包都直逼百万的人而言,这点钱是远远不够的。

    莫致远却执着“璃璃,就五十万。五十万,等爸赢回来就还你。”

    莫璃摆摆手“五十万也没有。”

    赌徒说的话,能当回事吗

    十赌九输,所以赌到最后,都是一无所有。

    莫璃态度强硬,莫致远却一眼瞟见了她腕上镶钻的卡地亚手镯,伸手就要过来抢夺,“璃璃,你这个手镯能给爸不爸真的急着用钱”

    “不行”莫璃被弄烦了,伸手想把人推开,男女体力差距却大。那镯子生生被莫致远往下抠着,划过肌肤时,镯上的纹路便撕扯出了轻微的血痕。那厢剧务察觉不对,虽不知来人是谁,但吼了声,“干什么呢,干什么这是光天化日抢劫啊”

    “给我停手”

    那几个剧务一边说,一边便往莫璃这侧走来。片场众人也纷纷循声而望,手仍抠着那镯子,中年男人环顾四周,见围过来的目光越来越多,这才悻悻然地跑开了。

    同一时刻,清漪园区。

    昏光浮散,阔大的窗不时掠过成群的鸦,振翅时有低哑的鸣。

    周五的傍晚,父女聚餐渐成习惯。

    但扶着筷,曾城隐有浮思。

    齐敬的话如在耳边。

    董事长,昨天晚上,我在江家看到了小姐。

    齐敬说这话时是周一,所以话里的“昨天晚上”是上个周日,是江家老爷子的寿辰。

    彼时他出差在沪,不能前去,所以托人去送一份礼。

    于是就听到了这样一句话,以及照片照片定格景象里,俨然是自家的女儿,以及轻易挽着女儿的男人。

    江家的六少。

    论理,二人同上过一档节目,彼此相识并不奇怪,只是这样的手势,于异性之间,难免过于亲密。

    身为父亲,便不能不上心。

    是而字斟句酌着,曾城便徐徐地开了腔,仿若无意提及“小歌。你和容影帝熟悉吗”

    商圈谁不知道六少就是投资界圣手fs资本的实际掌控人,但那毕竟只是背后的一重身份。

    更广为人知的,是那个在奥斯卡颁奖礼上,手捧小金人的男人。

    影帝。

    曾城原想着,这样询问未免唐突,父女关系修复未久,或许她不愿意回答也很正常。

    但未有分毫犹豫,对着提问,晏歌怔了半秒,旋即应了,“熟悉。”她说。

    “他是我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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