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白山黑水

    荷霜奔了过来,堪堪在两人面前止了步:“公子,铁姑娘,终于找到你们了!”总算放下了提着的心,甚至拜倒在地,被花无缺虚虚扶起。

    待起身注意到了二人的打扮,又觉得疑惑:“公子,您的衣服怎么换了?还有您的发冠……”铁姑娘头上,可不正是自家少主的玉冠?!

    心兰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这事……说来话长。”

    说罢便想解开发冠还他,又觉得多此一举,于是作罢。

    无缺公子含笑瞥了心上人一眼,直接略过了这个话题:“荷霜,其他人呢?沈前辈上崖后,可对你们说了什么?”

    荷霜一愣,回答得有些磕绊,但不敢不如实相告:“禀公子,那沈……前辈,我和荷露见只有他一个人上了崖,背囊中又尽是珍宝,唯恐他话语不详哄骗我等,便将他扣了起来……”

    她飞快地观察着少主的神色,又低下头去:“不过我们绝没有怠慢于他!后来荷露姐姐召集了在这附近的几十个宫女,此时大多都下了崖,正四散搜寻公子踪迹。”

    花无缺倒没有责怪婢女对沈轻虹不恭的意思。

    坦诚来讲,他自己对两位姑姑以外的长者也很难生出多少敬意来……

    他淡淡“嗯”了一声:“既如此,你将她们唤来罢,我有事交代。”似荷露荷霜这样伺候移花宫下任宫主的婢女,也会随身携带一支竹笛,只是没有主子吩咐轻易不可拿出。

    荷霜低头应下,虽然有些好奇又回到公子腰间的玉笛,却没有再多嘴问什么。

    约摸半盏茶时间,破庙前的空地上站满了移花宫的宫女,她们大多白纱遮面沉默以待,回话时的声音倒极响亮整齐。

    这些女子隐约能看出都很年轻,且各个相貌都清秀美丽。

    移花宫给了她们衣食无忧甚至可称富足优越的生活,却也剥夺了她们天性该有的瑰丽情感……

    然而若问一个贫苦的女孩子愿不愿意,恐怕这样的生活还是趋之若鹜……而移花宫还不是什么人都愿意收进门下的。

    那花无缺呢……他若有得选,是愿意做那个琴棋书画诗酒茶的谪仙公子,还是到红尘里品味柴米油盐酱醋茶?

    ——多想也是无益。

    她没有立场过问,他也从来都没得选。

    在边上走神的这一会儿功夫,移花宫少主已经简短交代好了事情走过来:“铁姑娘,我们走吧。”伸出了手臂,显然是要以轻功带着她上崖。

    这时候,再没人纠结什么男女大防了。

    夕阳西下,还是在先前那山脚下的客栈落脚。

    并且移花宫一如既往的包场。

    只是吃饭时满桌子菜只心兰一个人享用,并未见得据说有事要忙的花公子的身影,荷露在边上陪着她,寂寂无言。其实以前吃饭时候,也总能感觉到移花宫少主时不时会盯着自己看,且他还总以为掩饰得很好……毕竟被盯的铁姑娘看起来无知无觉,吃东西专心极了。

    ——才不是呢!

    纵然是她这样没心没肺的姑娘,被一位翩翩公子总看着,有时候也难免会忍不住琢磨自己吃相是否太过豪放不雅。

    可是被荷露盯着跟被花无缺盯着,总归是不一样的。

    倒不是说有什么压力,也不是荷露对她哪里不够客气……就是讲不出来的别扭。

    半口芹菜嚼了足有十几次,才食不知味地咽下。

    这些菜一看都是照着她的喜好做的。但大概是这一日一夜有些精疲力尽,甚至还没有地宫的那碗汤面和不够新鲜的菜蔬合胃口。

    荷露看在眼里,便问道:“铁姑娘……是没有胃口吗?”

    心兰微微笑笑,搁下了筷子:“菜色很好,大概是我太累了。”顿了顿,又忍不住打探:“唔、你家公子……可用了饭?”

    荷露眨了眨眼:“公子交代了,往后都由我专管铁姑娘的日常事宜。公子那儿我就不是太清楚了……”她打量着眼前人的神色,慢吞吞道:“姑娘既然关心,不如……我去问一问可好?”

    心兰连忙拒绝:“不必!我……只是随口问问罢了。”

    她坐立难安,恐怕被误会似的。

    荷露看着有些暗暗好笑,却淡淡揭过了这个话题:“铁姑娘还是再吃一些,不然公子却是要担心的。”她面色如常地劝道。

    移花宫多年素养使她面上并不曾表现出什么来,却打定主意,到晚间回禀时,定然是要告知自家公子的。

    也好教公子欢喜一番。

    暮色渐浓,前来回禀的宫女们陆续退出了房门。

    白衣公子轻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垂着眸,温声道:“你方才说……铁姑娘问起了我?”

    “是。”荷露颌首:“此番坠崖也着实凶险,胃口不好也是有的。不过……”话到一半,欲言又止。

    花无缺放下茶盏:“有话直言。”

    白衣的婢女微笑着继续道:“虽然铁姑娘没有说,不过我觉得,公子不在身边,她一定有些不习惯。”

    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自己亲手擦洗干净的玉笛,他语调极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休息吧。”

    荷露转身关门时,只能看见公子俊美的侧脸半掩于因沐浴披散的漆发后,眉眼温和地注视着跃动的烛火……唇角似乎微微翘起,又似乎没有。

    一觉醒来又是天光大亮。

    洗漱完毕换好了衣服后,踏门而出,驾轻就熟地跟着荷露姑娘走,从善如流地在移花宫少主身侧坐下,简直恍若时光倒流。

    ——连多看他几眼便觉下饭的感觉也是同样。

    再加上前一夜休息得好,铁姑娘当真胃口大开、荤素不忌,每道菜都夹了好几回,真如她当初所言的“几乎不挑食,什么都爱吃,很好养活”了。

    不知怎么的,无缺公子也破天荒地多添了半碗饭。

    午后无事可做。

    提不起精神编故事写文章,更不想出客栈散步,便与同样很清闲的花公子在窗台的茶室手谈闲聊……大约还是后者多一些,毕竟铁姑娘棋艺只能算初初入门,全靠对手不动声色地相让才能侥幸赢几盘。

    起初还是整衣端坐的,时间久了便整个人歪在了榻上,懒散娇憨得不成样子……与另一端始终正襟危坐的白衣公子,形成了鲜明对比。

    “唔,花公子……”心兰左手时不时插块切好的水果放进嘴里,右手逐渐开始乱放棋子消磨时间:“你昨天那么忙,是要将地宫的事情安排好,向两位宫主传书吗?”

    他在白山黑水间落下一子,柔柔应了一声。

    虽知她不过随口一问,却很认真地回答了可能有的疑问:“此番遭遇实在离奇,还是由我亲自书信解释为好。昨日我是去见了沈前辈,向他赔罪。他心急归家,我与他践行了一场……你脚上刚涂了药不便行走,便没有叫你。”

    “哦~沈前辈真的很令人倾佩……为了护镖,一熬就是十多年,好在终于苦尽甘来了。将来我游历山川湖海,兴许还能上门拜访。”她戳了块苹果慢吞吞地嚼,不方便说话,便用一双清清亮亮的杏眸去瞅他。

    于是花公子继续同她讲,大概这个下午要将从前一个月的话都说完了:“还有那地宫之中的两人,萧咪咪趁我们不注意时便偷跑走了,不知她能不能找到高人解开穴道,若运气不好,恐怕得受一番苦楚……”

    铁姑娘目不转晴地托着腮帮子倾听。

    花无缺声音温润,低声时语带缱绻,柔和悦耳得很。

    这让她比听人说书还要津津有味,时不时发表一下看法或是追问几句:“真不知道该说她胆小还是胆大,聪明还是愚蠢了,唉……花公子菩萨心肠,倘若她听从劝告,肯定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白衣公子微微侧头,含笑道:“在下……恐怕也没有铁姑娘以为的那样好。只是对于此事,她若知道悔改,当真不再作恶……得饶人处且饶人罢了。”

    心兰使劲儿点头:“花公子你特别好的!至少对我是特别特别好的呀~”女孩子眼睛里盈满了笑意。

    闻言,他俊脸微红,执黑子的手悬在空中半响才缓缓落下,垂着眸轻声道:“我自然……自然是要对姑娘好的。”

    ——且要对你比待天下女子再好千百倍。

    “嗯嗯。”心兰附和道:“花公子之前就说过啦,你出自移花宫,从小受到的教育,自然要待姑娘们都很好的。”

    因为太委婉以致被误解了话语的含义,他急着想解释。

    薄唇微启,偏又不敢挑明自己的心意,憋了良久也只能将坦白复又咽入喉中。

    却听毫无所觉的心上人继续道:“那……那个江玉郎呢?我好像没在客栈里瞧见他。”

    花无缺正有些烦闷,回想起对方的满身狼狈,连累自己疑神疑鬼怕跟着沾染上了臭味,没有沐浴过都不敢同心上人同桌吃饭……于是愈加不悦。

    不愿赘述对方经历污了佳人的耳,只是淡淡回道:“他找不见我们,又怕萧咪咪去而复返寻仇,一个人躲在地宫的角落里。被宫女发现后,我命人将他带到别处安置了,过几日将他送回家中便是。”

    “哦……居然是这样。”少女微微挑眉,语气微妙地叹道。

    白衣公子话语稍缓,似乎还要说什么,最终却住了口……还没有狂狮铁战的消息,还是等一等为宜,免教她空欢喜一场。

    大概是说完了地宫的事情,又没了话题,女孩子突然坐直了身体,眼睛亮晶晶地瞅着他:“花公子……我们以棋局为注,输的人要答应对方一件事,好不好?”

    ——他岂会不答应?一颗心既全给了她,便是连命也抵不过她一句软语请求了。

    情之所至,满心满眼不过眼前人呵……

    在花无缺过去的人生中,从不曾有这般浓烈深沉的情感。原来放纵着那份名为喜欢的心境恣意蔓延,竟能烧得素来最理智克制的人在清醒中发了疯。

    而他犹嫌自己疯得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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