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暗, 位于晋阳城繁华地段的明业庄,这时辰已是客人满座。
但与酒楼不同的是,明业庄的私密性做的很好, 入了大门看到的是一整片的园子,数条小径在花坛假山边蔓延出去, 到了各个藏于景致间的亭台小阁,外面还有伙计看守, 便是喝酒的人再热闹喧哗,也不会被人瞧着。
加上明业庄内的酒好, 所以晋阳城内的达官贵人都喜欢来这儿消遣聚会,一入夜基本就是客满。
沈黛娇带着蒋管事前去, 通传后被放在了屋内,等了片刻才见到明业庄内管事的人,是一位模样出众的年轻妇人。
妇人打扮爽利,眼眸里透着精明,头上戴的、指上套的却都是眼见的值钱, 说着是管事, 做派又有些主人家的模样,沈黛娇心下就知道了她的身份,是明业庄老板卫先生的二房夫人。
走南闯北做买卖的人,有娶平妻的说法,在老家有个明媒正娶的,这儿落地做买卖再娶一位,不分妻妾都尊称为夫人, 更甚者娶个三四个, 都能以平妻相称。
但也只在商户之中, 为官之人若有人敢如此, 只怕是被参死。
“二夫人。”沈黛娇笑着称呼,在她的邀请下坐了下来。
“想不到我还能从国公府的少夫人嘴里听到一声夫人,可不敢想,你们这些官家夫人,不都称我这样的为妾。”李小娘打量着沈黛娇,颇有见对手的感觉,同样是开门做买卖,她打理着明业庄,沈黛娇手底下那么多买卖,总有碰撞的地方。
“是妻是妾,二夫人看的也不是外人的看法,卫老板心中怎么想的才最重要。”沈黛娇端了面前的茶盏,掀开盖子轻轻吹了吹,抿了一口,轻笑道。
李小娘笑了,不论真假这话是讨了她喜欢的“那我该称呼你三姑娘,还是陆少夫人。”
“我嫁了人,自然是陆家的少夫人。”
“这么说,你今日前来,是以陆家少夫人的身份了。”
“我今日前来,主要是想探望下卫老板,听闻他喝了从陈鹿坊买的春茶中了毒。”沈黛娇也没绕弯子,直言道,“陈鹿坊的茶叶都是从大铺进的,今天傍晚管事来禀,我听闻后就来了这儿,也是想了解清楚情况。”
说起中毒一事,李小娘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老爷命大,阎王爷不收,这就送回来了,但这身子没月调养不好,陆夫人要是来道歉,你们蒋管事已经送了赔礼,至于情况,我也好奇的很,这茶叶里怎么会有毒呢。”
“这只是其一,今日前来,我还有另外一件事,我还想向二夫人讨教关于酒庄的事。”
李小娘觉得沈黛娇有意思,说她不诚心,之前蒋管事又是送东西又是请大夫的,赔礼道歉一应俱全;可要说她诚心,却又觉得这小姑娘心里琢磨的事儿挺多,叫人看不透,她至少年长她十岁,经历也多她许多,这都看不透,实在是令人忌惮。
“陈鹿坊的茶既然是你们那里进的,陆夫人倒不如先把事情查清楚,明业庄这五年的茶水都是从陈鹿坊进的,也正是因为老爷喝的春茶是特制的,才只老爷一人喝了,客人的我们可都担不起,所以眼下,这一批进的茶,我们已经都换了。”
进的茶有问题,剩下的那些不论好坏,又怎么敢继续用,明业庄这儿当即就换了酒庄上下所有的用茶,但没有声张出去,倒不是为沈黛娇这边着想,而是明业庄自己开门做生意的,做老板的出了事,客人也容易多想。
沈黛娇听着,等李小娘全部说完后才问“冒昧问一句,卫老板的茶,平日里可有专门的人负责,这茶罐茶叶可有多个可经手之人”
“你倒不如说,这事儿是别人向老爷下的毒。”
“二夫人,我不是那个意思,这件事肯定是冲着大铺冲着我来的,卫老板和那几家茶铺,都是受了我们的牵连,在这上面,我应该道歉的。”沈黛娇来的路上听蒋管事将前后的事说了一遍,心中隐隐有了数,这件事,是冲着她的买卖来的。
她与邱老板做了好几年生意,每年都还会去茶庄几趟,茶叶成色品质好坏,她自己比谁都清楚,邱老板又是极严谨的人,从茶庄出来的茶叶,绝不会出现次品,更别说带霉。
而东西到了大铺后,齐叔他们也都是确认过才收了茶,继而再派人送到各家,送到了茶铺后,又经过最后的检查后,才会交付银子。
这期间数道检查,但凡出现问题都会被发现,而今年的新茶都是在四五月里卖出去的,到了九月才出事,期间长达四个多月的时间,茶叶被摆在铺子内,储藏时出现发霉的情况,就与大铺没什么关系了。
当然,这些并不能成为大铺对外的说辞,别人说起来总会往大铺这边追究,传扬出去,客人不买,茶铺就不会进,她的那些订单就会随之流到别处,而这买卖的事,失了一笔就是一笔,很难再挽回来。
她花了好几年,将晋阳城大部分的茶叶生意拢到了自己手下,处理不好就会损失很多。
所以沈黛娇必须把事情查清楚。
而卫老板中毒的事,其实就更难说是源头的问题,毕竟茶叶若是出了品质问题,又怎么还会冲泡,即便是冲泡了,气味难闻,成色不对,卫老板又怎么会喝。
能到中毒这一步,泡出来的茶叶没问题,那就是有人在茶叶内混入了毒物,导致卫老板中毒。
这一点,是沈黛娇今日前来要确认的,卫老板究竟中的是什么毒。
李小娘看了她好一会儿“老爷的茶一直都是他跟随多年的仆从所泡,他的书房外人不可进,能接触到茶罐的,除了我与那随从之外,就是每日负责清扫书房的丫鬟,这丫鬟也是许多年了,不会让人收买了去,至于你说的毒,大夫说是黄藤。”
卫老板中毒后李小娘第一时间排查了他身边伺候的人,但并没有什么收获,这就有可能是茶叶买来时就被人动了手脚。
“多谢二夫人告知这些。”沈黛娇真心实意的道谢,“我认识一位大夫,医术了得,有需要的话可以请他为卫老板看看。”
“陆夫人,你年纪轻轻,这几年笼络了大半个晋阳城的茶叶买卖,总是有人会心有不服的。”李小娘笑着提醒,听着语态又像是在敲打,做人也不能太贪,总还要给人留点活口余地的。
“二夫人,各凭本事做买卖,只要手段正当,我都会服,毕竟别人更有本事,难不成坐着给人送钱”沈黛娇顿了顿,笑靥在面,“我是讲道理的人。”
要是觉得她一个小姑娘好欺负的,那这么些年来前辈们的教训,也不够他们长记性的。
李小娘端看了她片刻,笑了“天色不早,我送陆夫人出去。”
“不必,我跟随管事出去就成,二夫人忙碌。”沈黛娇婉拒,出了屋,带着蒋管事离开,李小娘站在门口一路目送,直到人在小径尽头消失不见,这才转身朝走廊另一侧走去。
片刻后,她来到了明业庄南面的阁楼里,上了二楼,靠窗的卧榻上靠着个男子,脸色有些许苍白,但精神看起来不错,见到李小娘上来,笑着招了招手“夫人,人走了”
“我看她是猜到了你这毒没中的这么严重,说要给你介绍一位大夫来看看。”李小娘一改适才的精明,小女人一般倚到了卫庄的怀里,“人是挺有趣的,就是太聪明了,不好,兜着圈容易被她套着话,才多大年纪。”
“不聪明怎么能在男人堆里挣银子。”卫庄轻咳了声,换来李小娘的担忧,他拍了拍她的手,“这几日她又收了个庄子。”
“予安山庄,原本张家的,想必是张老爷子的宝贝孙子被抓去了刑部,她在后头出了力,人家为了感谢她才给的。”李小娘实际上是有些羡慕沈黛娇的,她也聪明,这么些年帮着老爷打理生意,也能独当一面,可人家是自己有,她还得依附着人,这又是不一样的感觉。
“那个庄子不错,张家原先是不指着它赚钱,如今到了沈老板手里,恐怕要热闹了。”卫庄朝窗外看去,黑漆漆的夜色里,藏于树丛之中,隐隐有灯光,再远一些是明业庄内的亭台楼阁,但并没有声音传来,四处透着安静。
“她提起要向我讨教酒庄的事。”李小娘轻呵了声,“她的心倒是大。”
“那就看她能不能把这事儿查明。”卫庄捏了捏她的肩膀,“今日可累”
“查明了如何”李小娘眼一眯,打量着他,当年自己还是个小姑娘时,他就用过这套路,她做成了什么他才答应她的要求,后来在一块儿这么多年,他也时常用这勾着。
“和聪明人交朋友才有意思。”卫庄搂住她,笑了,“怎么,吃醋”
“我怎么会与她吃醋,人家可是集万千宠爱长大的千金大小姐,顺风顺水有人宠,如今又嫁入了国公府成了少夫人,与我不一样。外面传她的恶名声这么多年,人人盼着她落难,等着看她的好戏,人家却过的风生水起,越来越好,这种命,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在自己手里的才叫命。”卫庄低下头,被毯子盖着的双腿位置,右腿的地方,从膝盖之后毯子是整个陷下去的,仿佛里面是空的。
卫庄的声音幽幽“在别人手里的,可就由不得自己了。”
沈黛娇离开明业庄时天已经黑了,明业庄外的街市很热闹,街灯照亮了整条街,也将等在明业庄外的人照的通亮。
沈黛娇快走了两步前去,看着陆修垣,脸上止不住的笑意“家宴结束了”
“尚未。”陆修垣侧了下身,为她遮挡街上这来来往往的人,“我来接你。”
“我还得回一趟大铺才行。”沈黛娇自然高兴他来接自己,“茶叶出了些问题,会耽搁晚一些。”
“我陪你去。”
蒋管事何曾见过大小姐和人撒娇啊,可这字里行间散发出来的感觉,大小姐就是在和姑爷撒娇。
蒋管事与驾车的车夫对看了眼,视线朝别处撇去,出门时大小姐还在雷厉风行的说着要查那几间铺子的事,变脸太快。
一刻钟后到了大铺,齐叔已经回来了,灯火通明的大铺堂屋中,打了烊关了门,十来个管事齐齐坐在里面,听沈黛娇吩咐接下来的事。
今天去过一趟明业庄,沈黛娇至少肯定了这件事他们那边不必担心什么,接下来就是陈鹿坊和那三间茶叶发霉的铺子。
“明早你们把所有的铺子都去走遍,看一看有没有同样的情况,再看看他们的储存条件,陈鹿坊那边,齐叔你去,这毒下在茶盒,再被卖去明业庄的可能性很大,得看是不是针对明业庄,还是卫老板恰好就买了那一盒。”齐叔与陈鹿坊的掌柜熟悉,要查就得将经手的都查了,下毒一事严重,必要的话,她会选择报官处理。
至于商队那边,如果出了问题还能及时处理,不至于到了黎国才察觉。
夜渐深,茶水煮了一壶又一壶,桌上垒起来的账簿也越来越多,沈黛娇翻过一本,眉宇泛酸,伸手轻轻抿了抿。
她身侧阴影盖下来,陆修垣坐了下来,从她手中拿过了账本“我帮你对。”
“其实这些账都没问题,我只是在想,是谁安排的这一出。”大铺的竞争对手有很多,茶庄的买卖多少人眼红,连张家都想分一杯羹,更别说其他人了。
就这两日的功夫,那三个铺子的茶叶发霉事情传出去,明年的茶叶订单就少了好几单,发酵的后果就是她继续折损客人。
她与邱老板是生意关系,就算是有人情在,她这边需求不大时,他同样要把茶叶卖给别人,这种事只要有开始,她如今的局面就会被瓜分。
“同行的可能性比较大。”陆修垣帮着她分析,“但也不排除有人想要报复你。”
“怎么说”
“既是报复,无外乎找麻烦,两者同样都有可能。”
“很快就会见分晓了。”沈黛娇长长舒了一口气,往陆修垣肩膀上靠去,实在是太晚了,她又翻了那么多的账,困乏的很。
陆修垣怔了怔,左侧的肩膀处像是僵住了一样保持不动,随即稍稍松缓了下,沈黛娇又往上蹭了蹭,挑着舒适的位置靠着。
陆修垣便没再动,由着她靠着休憩,右手慢慢的翻着手中的账簿。
待抱冬端着夜宵进来时,看到靠在陆修垣身上的小姐,低声唤道“小姐”
陆修垣转头看去,这才发现她睡着了。
沈黛娇靠在他肩膀上,眯着眼,眉头还紧锁着,双手抱着他的胳膊一动不动,睡的很沉。
梦里都在想着如何解决
陆修垣心尖尖微抽,心疼起媳妇来“你去收拾床铺,今天在这休息。”再要马车赶回府里,她一定睡不安稳。
沈黛娇是真的累,也许是近些日子忙于成亲的事,松散了些,忽然间紧绷起来耗了神,也许是因为陆修垣在身旁,她觉得没什么可担心的。
总之她睡的特别沉。
陆修垣将她抱到后院时她都没醒。
堂屋内一众管事瞧着,谁都不敢吱声,大小姐在他们心中的形象那比男人还男人,如今被姑爷抱走,这才真切的像个出嫁的姑娘。
一晃眼,当年才五六岁的小丫头如今都这般了,心中又不免感慨。
“齐哥,这事儿我估摸着和戚家那边有些关系。”蒋管事心里也有猜测,谁要让大铺不好过那得看谁获利最多,这么多年来明里暗里竞争那么多,戚家可能性最大。
“他们没这么脏。”齐叔摇头,“你们去看看,这些退了单的都去了何处,尽快把事情查清楚,明日邱老板过来,我带他去一趟陈鹿坊。”
已是后半夜,晋阳城内一片安静,街上就只剩下打更的人经过,一个时辰后,早市的灯火起,这才又开始热闹。
沈黛娇醒来时,大铺内的管事们都出去了,陆修垣也去了鸿胪寺,抱冬进来侍奉她起来,在旁念叨“姑爷想让您睡的舒服些,就没回府,一早邱老板就来了,跟了齐叔出去,已有半个时辰。”
“都出去了。”沈黛娇懵了下,那她做什么
事儿倒是来的很快,最早出门的蒋管事最先回来了,带了三家茶铺的账,如同沈黛娇预料的,账本上出入并没有问题,茶叶从茶庄到大铺最后到茶铺内,都没有问题。
快中午时,另外几个管事回来了,三家茶铺内的茶叶都是照往年堆放,其中两家世袋子内的发了霉,有一家摆在铺子内卖的茶盒内也有问题。
沈黛娇没再考虑,直奔了衙门报官。
天黑后,其中一家茶铺的伙计就被带去了衙门,还从他家中翻出了近百两的银子,都不用怎么拷问,很快招了有人收买他,让他在库房内动手脚,故意沾湿了茶袋,让里面的茶叶发霉。
有了突破口,另外两家查起来也很快,这种事除了茶铺内的人之外不会有别人动手脚,伙计,小叔伯,一连牵出五六人,都说是有人给了银子让他们这么做。
从五十两到一百两不等,在茶叶上动手脚,甚至还想在卖出去的茶叶内动手脚,传扬出去,就会影响到大铺这儿的买卖。
到第二天,除了陈鹿坊内下毒之人还没有着落,三家茶铺内都已经有了眉目,收买他们的就是常年与大铺有茶叶竞争关系的孙家。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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