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员外在地里辛勤劳作, 起初还会使唤家丁帮忙,差丫鬟端茶倒水地伺候。几日后,大概下人也看出自家老爷处境堪忧, 这光景怕是连工钱都发不出,渐渐就不太愿意听从使唤。
等容与把人召集起来, 将他们的卖身契都还给他们时, 就彻底没了顾虑。大家都恢复自由身,再也不受胡家人差遣。他们捧着自己的卖身契,呆呆望着容与,不知谁先跪下来喊了声“青天大老爷”, 就呼啦啦跪倒一片, 个个感恩戴德。
这场景已经不是第一次上演。胡员外的宝箱里装着大量地契和卖身契。容与之前已将地契都分给那些佃农, 各家租赁的农田全成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土地。那些乡亲们的脸上挂着同样的不可置信,继而又做出同样感激的反应。
他们觉得温先生真是天底下最难得的好人。他们曾在温先生受难之际未能施以援手, 温先生却不计前嫌, 还分给他们田地
一时间,感激之言不绝于耳,还夹杂着对于当初见死不救的道歉。容与听得毫无波动,也一句都没有回答。温意初要是能开口,估计会惶恐道“你们快快起来,大家都是乡亲, 你们也有难处, 我不怪罪”云云。容与念不来这种台词, 心安理得地受了膜拜, 双标得明明白白。
他生而为王, 凌驾天地, 万物俯首, 众生臣服。
想让他甘拜下风,那得先问过他的火焰。
有的人眼尖,发现容与地上的影子,察觉温先生似乎并不是大家以为的鬼怪
但这都不重要了。无论是人是鬼,这一刻,温先生就是拯救他们的神明。
容与嫌他们吵闹。他并非好心要救这些人,只是田地于他无用,他又不会去种。他也不叫人伺候,那些凡人笨手笨脚的,有晏昭照顾他就够了,卖身契留着也是废纸。
但这却能让胡家人惨得更彻底些。对他们而言,失去锦衣玉食奴仆成群的富贵生活,体验靠自己的双手辛勤劳作,种出来的粮食还不是他们的,可比死了要更难受。
若当下阶级无法撼动,他不能改变天下格局,在岳西镇只手遮天却还是可以的。
有胡家开了这个头,容与如法炮制,将金、孙、吴三家也一并解决。他行事简单粗暴,一样的套路却分外有效。任凭那三家想着怎样顽抗,若是日日夜不能寐,梁上床底窗前花盆里随时都会飘出个鬼影、冒出个人头,梦里都要被鬼压床那没人能受得了多久。
不出十日,金家就丢盔弃甲,哭着喊着将房契地契卖身契等全部双手奉上,被容与赶去种地。当晚,金家人住进一间漏风的茅舍,他们此前从未住过这样寒碜的屋子,却是这段日子以来睡得最安生的一晚。
他们没有见鬼。
又过五日,孙家也放弃抵抗,把家当送过来,权当花钱买命。
容与得到那些财产,转眼就拿去平分。分平民田地,还家仆自由,没给自己留下一分。以温意初那性子,想来都知道不会私吞一针一线。
是个傻子。容与暗道。
可百姓需要这样的傻子。
吴家是最晚认输的。吴员外视财如命,原本打算誓死顽抗到底,可当被鬼吓到从楼梯上摔下来折了一条腿,他终于也坚持不下去。
那是个风和日丽的晴天,春风拂面。吴员外却因连日来的鬼怪缠身,觉得到处都是怨魂,连迎面吹来的风都是阴风。他拄着拐杖,走得极慢。
他已经打听过另外三家的下场了。温意初没赶尽杀绝,让他们去整日种地,住着破屋子,吃着糟糠菜。吴员外从前觉得这样的日子是地狱,可跟天天闹鬼比起来,又仿佛是天堂。
正巧容与那日在外散步。太阳照着田野,田里劳作的农民汗流浃背,见到他就停下来打招呼。旁人眼里他是一个人走路,实际上身边还有个鬼魂晏昭。
田间道路狭窄,容与和吴员外迎面碰上。
吴员外一个激灵,低下头不敢看,心道温意初这鬼也未免太强,竟然能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
这一低头,就看清了地上的影子。
鬼怎么会有影子
吴员外立刻抬头“你是人”
容与闲闲望他“嗯我有说我是鬼”
吴员外哑口无言。
温意初确实没说自己是鬼。可哪有人能从被封死的棺材里爬出来能召唤那么多小鬼闹腾能把整个镇子都封锁
他们竟然被一个人耍得团团转
容与目光落在吴员外手上抱着的箱子上“难为你瘸了条腿还要给我送来,剩下的路不劳你走,东西拿来罢。”
吴员外紧紧抱着箱子,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
他是四人里抵抗最久的,可见对于他的家当有多看重。本来都打算放弃了,人斗不过鬼,他再顽固下去保不准会丧命,可现在却得知温意初是人。
一个弱书生,他有什么好怕的
“原来是你在装神弄鬼”吴员外怒声吩咐身后跟着的家丁,“你们给我把他拿下”
身后的家丁并没有动作。
吴员外回头“你们干什么不听使唤了”
家丁们默默低头。
吴员外又望着左右田地里的农民,这块地是他们家的,这些农民都是他的租户。他大声道“你们都抓住他”
农民们握着锄头,无人理睬。
吴员外更加愤怒“你们没听见吗他是人你们怕他干嘛不听我吩咐我就把你们的地给收回来。还有你们,你们这些吃里扒外的狗东西,卖身契可还捏在我手里你干什么”
一名家丁忽然奋起,夺走吴员外手里装满家当的箱子。吴员外拄着拐杖,轻而易举就被得了手。他怀中一空,待反应过来,家丁已经把箱子双手送到容与面前“温先生,给您”
吴员外一惊,红着眼瞪着容与“你买通我的人”
“我可没有买通。”容与极其自然地接过箱子。
吴员外不相信“那他们为什么听你的”
容与说“哦,那你应该问他们为什么不想听你的。”
“温先生哪里需要买通我们。”家丁苦笑,“老爷平日动辄打骂我们,不把我们当人看,也动不动就以收地威胁佃农,浑然不顾他们的生活,我妹妹就是这样饿死的我都听说了,温先生会把田地给乡亲,还会放我们自由。他哪儿需要拿钱收买人心他就是民心所向”
抛却良心,便也失去人心。
这么浅显的道理,利欲熏心的人却不会懂。
当晚,在岳西镇为非作歹了几十年的四大地主全部覆灭。
那些参与闹鬼任务的鬼魂们重新聚在一起,身形已经黯淡许多,灵魂也纯粹许多。
见到四大家族的凄惨下场,他们的怨恨已消,个个都从惨不忍睹的厉鬼模样变回普通鬼魂,他们生前也都是普通人。
晏昭撤去封锁住岳西镇的无形结界,平静道“怨念已消,就自行投胎去罢。”
鬼魂们点点头,对晏昭和容与深深一礼,去他们该去的地方。
不得报仇的怨恨困了亡魂很多年,而今岳西山上的灵魂终于解脱。
两个月后,喜报传来。
“报”报喜官骑着高头大马,高举皇榜,口中喊道,“温大官人在吗他中状元了”
地里劳作的农民们一下子扔了锄头,聚在一起交头接耳“什么温先生中状元了”
“老天爷,我们岳西镇出了个状元”
“那温先生是不是要去京城做大官啦”
百姓们奔走相告,个个脸上洋溢着喜气,仿佛中状元的不是温意初而是他们自己。
温意初现在是整个岳西镇的贵人,他中状元,他们打心眼里替他高兴。
有百姓急急忙忙去文道书院告诉容与这个好消息“温先生,朝廷的人来了,你中状元了”
当事人容与面无表情,甚至嫌他们来得太早,打扰他睡觉。
这是剧情里早就清楚的事,实在没有任何惊喜。再说了,中状元的是温意初,又不是他。
容与你中状元了,开心吗
温意初矜持地摇了摇烛火。
容与就不用装不激动了,你火芯子都在颤抖。
温意初
反正被戳穿了,火焰干脆开始手舞足蹈。
他不在乎随之而来的功名利禄,但这是他实现理想的第一步。
上辈子,温意初没有等到科举结果就被害死,不知道自己最后是何名次。一腔抱负尚未施展,便魂归九泉。
如今,他终于听到了那声喜讯。
容与叹口气“你是开心了,我不开心。”
他喃喃“好想造反啊不对,好想起义啊。”
温意初
起什么义他不当乱臣贼子的
王不见王,容与一点儿都不想去见这个世界的皇帝。
地主阶级就是封建社会的产物,要说斗地主,那得把龙椅上那位也斗下来。但历史的发展需要时间,晟朝并不是这个世界最后一个封建王朝,容与也不能擅自干扰历史进程,那分分钟就能崩坏这个世界。
当今官家是个明君,加上温意初这个贤臣,强强组合创造出一片太平盛世,成为这个世界历史舞台的一段光辉岁月。容与不能提前把皇帝干掉,也不能避开朝堂。
可他也绝不卑躬屈膝,伏低做小。
难办。
“你好像不太开心。”晏昭道,“中状元不好么”
容与兴致缺缺“你知道我志不在此。”
他志在吃喝玩乐。
晏昭一想,也是,容容不是温意初。
“无妨。”晏昭安慰,“朝堂上有不懂的地方,我可以帮你。我若也不懂,就学来帮你。”
血玉镯:主神大人这话和大魔王之前说的,不说十分相似,也是一模一样。
“谁担心这个我是烦他们跪来跪去的礼仪规矩。”容与斜睨他一眼,语气不可一世。
“受我的礼,就是人皇也得折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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