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祸水7

    楚琢不由失笑“手抖能抖成这样”

    他笑意渐渐淡了。

    “你再写字试试。”楚琢沉声。

    容与不耐烦, 撸起袖子提笔写字。落笔姿势没问题,写出来的字却歪歪扭扭,丝毫不见往日落款时的潇洒飘逸。

    楚琢这回看得分明,容与的手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眼中彻底毫无笑意。

    还是留下了后遗症。

    可以执笔, 却不能再写字作画。

    思及玉清宫内挂满的画卷, 楚琢心头一刺, 这对青年来说是何等残忍的事情。

    容与反应平静, 这在他意料之中。

    任务哪有那么容易完成。

    但也不是很有难度,无论如何, 最后总有办法。容与不是很放在心上。

    楚琢看着容与的平静, 却解读出“震惊绝望不可置信后落寞发呆”的复杂情绪。

    他立时心急如焚, 又不知如何是好, 最终只能说出一句苍白无力的安慰“无妨, 一时颤抖而已, 以后会好的。”

    以后会好吗谁也不知道。

    连太医都说容与这双手救不回来, 如今凭借骨生能够重新握物, 已是意外之喜。再想画画写字,就有些难度了。

    容与唇角勾出一丝极淡的弧度“我不急。”

    他还能在这世界多留一段日子。

    那笑落在楚琢眼里, 就是强颜欢笑。

    他无言以对,只能疼惜地拥住清瘦的青年。

    楚琢在认认真真地心疼怜惜,容与和血玉镯却是实打实的没心没肺。

    血玉镯哈哈哈哈哈哈你画的那是什么东西那是红日吗哈哈哈哈哈, 哪个世界有这么多这么小的红日啊

    容与是啊,你家主神碎尸万段后不就是这样吗

    血玉镯

    魔王就是魔王,一开口就这么狠。

    血玉镯别这样,你都知道我们主神大人不是故意渣你的了, 碎尸万段倒也罪不至此。

    容与架不住你这忠心耿耿的小镯子总把你主人往死路上逼。

    血玉镯小声可是画得真的很好笑我只是实话实说

    容与手抖是这具身体的生理反应, 我画技炉火纯青。

    血玉镯真的吗我不信。除非你证明给我看。

    容与的自恋在血玉镯这儿是顶级的, 它不信任何来自魔王的自夸。

    容与怜悯道早就说过,我会的东西多得你难以想象。不相信超出自己认知以外的事物是你思维狭隘见识浅薄,与我无关。

    他不需要向这破镯子证明什么。

    血玉镯敷衍道嗯嗯,你厉害,等你治好你的帕金森哦不手抖再说吧。

    容与我要是真画得好,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怎么样

    血玉镯警惕地问什么条件

    容与之后的世界都给我解开封印。

    血玉镯不行

    它还没有昏了头。虽然它不相信大魔王能画好画,可万一大魔王真的行,那不得玩完。

    容与哦,不敢赌啊。

    血玉镯激将法已经没用了不是我不肯,但你也不想想你力量有多危险,一个控制不好是要世界末日的

    容与微笑我会控制不好我的力量是你不信我能控制好吧。我和你家主人的关系你还不清楚么现在我知道了时间线的事,也不恨他了。就算给我解封,我也不会再逃跑,更不会毁掉那些小世界所以解个封印怎么了

    血玉镯一时找不到话反驳可是,可是

    容与退一步海阔天空这样,不要以后所有世界,一个世界总行吧

    血玉镯晕晕乎乎的行,行吧

    一个世界,好像还可以

    容与这是你答应好的,身为言出必行的主神本命神器,可不能反悔。

    血玉镯一下子清醒了。

    等会儿,什么一个世界就行。大魔王的力量只要解封到50以上就强到不受它控制了。没有主神大人出手,它根本没法把大魔王重新封印的

    这和所有世界有什么区别

    血玉镯意识到它又落入了魔王的语言陷阱,可恨的是它真的连反悔都不可以。主神大人有着属于太阳神性里的光明正义,它身为主神大人的本命神器,继承了光明属性,绝对不会做出尔反尔这种违背自己属性的邪恶之事。

    它明明一开始只想嘲笑大魔王画技的,怎么就被哄着签下这种条约了

    接下来几日,容与把自己闷在房里,整天练习作画写字。

    其实就算不练这些,容与到这个世界以来除了第一天在天牢,都没有迈出过玉清宫一步。首先前段日子他伤没好,一直卧床养病,其次外边天太冷,出去受不住,最后不管宫内宫外都一样无聊

    练习字画还算能打发时间。

    只是这手一握笔就颤抖的毛病始终没好。整瓶药都用完了,筷子能拿稳,轻巧的物件都能随意抓取,唯独一提笔就打颤,怎么也没办法克制。

    仿佛终生都要烙下这个毛病。

    这几日玉清宫内都是这样一副景象楚琢坐在一头的案几前批奏折,容与坐在另一头书桌前练字画。楚琢下笔如有神,批好的奏折叠得整整齐齐。容与半点无长进,废掉的纸团扔得到处都是。

    起初容与还会将练废的宣纸揉成一团扔进废纸篓,后来废纸篓满了,容与也越练越不耐,干脆就随手扔身后地上,反正有宫人打扫。

    这毛病还真不是勤加练习就能好的。

    楚琢正低头批着折子,桌上就忽然落下来一个纸团。

    他笔尖一顿,抬头一看,果然是容与扔过来的。

    地上还散乱着大大小小许多个这样的纸团,这个是恰好落到他面前。容与背对着他,不曾回头看一眼,还在全神贯注地练习。

    楚琢将纸团展开,只见皱巴巴的宣纸上画着一只

    王八还是小蛇

    坑坑洼洼歪歪扭扭的,实在很难看出形状。

    楚琢悄无声息地站起来,从地上捡起几个纸团,展开一看,努力辨认出应该是一只猫,一条虫,一只鸡非常抽象。

    他捧着这四张纸走过去,容与正咬着笔杆,脸上都沾了颜料,也不知道是怎么画的。

    面前的宣纸还是一片空白,不知道即将要遭到怎样的摧残。楚琢见他对着白纸发呆,又是一阵怜惜。

    楚琢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安慰,帮助青年找回自信,告诉他“你画得很好”。

    见人久久没察觉到他存在,楚琢制造出动静以表存在“咳。”

    容与本来无聊得快睡着了,闻言一惊,将嘴里叼着的毛笔吐出来,转头问“有事”

    楚琢将画着王八的纸摆在他面前“这画的是”

    容与扫一眼“不是很明显吗”

    楚琢立刻称赞道“小乌龟画得很可爱。”

    容与“这是玄武。”

    楚琢“”

    “那这只猫是”

    “白虎。”

    “这条虫”

    “你瞎啊,这是青龙”容与没好气地把画夺回来,“懂不懂欣赏。”

    楚琢沉默一瞬,指着最后的山鸡“这朱雀画得挺好,但是为什么有两个头”

    容与冷冷道“因为这是一对鸳鸯。”

    楚琢麻了。这不符合规律。

    血玉镯快笑抽过去会画画的人就算手抖也不会画成这样,你就是单纯不会画吧

    它现在一点都不担心大魔王会赢那个打赌了。这要是叫会画画,它就改名叫赤金曜日环

    不对,赤金曜日环不是它本名么

    容与微笑“你是来笑话我的吗”

    楚琢自知说错话“不是”

    我是想安慰你的。

    可显然安慰并不到位。

    楚琢见了这些涂鸦本来想笑,可想到青年以前画的那些画,又笑不出来了。

    他以前画得多好啊,山山水水,花鸟虫鱼,每一幅都那么美。

    姬玉非常擅长画景物,但从不画人像,大抵是因为没人走进他心里。他将情愫寄于万物,每幅画都是情感浓烈的佳作。

    哪像容与毫无灵魂的鬼画符。

    对比如此惨烈,楚琢觉得容与遭遇的打击一定是巨大的。

    他再笑话,也太不是人了。

    “你这几日每天都在练,总要让自己歇会儿。”楚琢说,“手才恢复,不能太劳累了。”

    容与兴致缺缺“那我还能做什么”

    原主的心愿就是这个,他能有什么办法。不然他哪里还要执着于拿起画笔,能拿起筷子就够了。

    楚琢提议“你要不要去看看齐王”

    他本来不想让人再见到那个带给他无数伤害的齐王。可看人郁郁寡欢的样子,只希望对方看到仇人的惨状后能高兴一点。

    容与来了点兴趣“哦”

    楚琢道“他这段日子在天牢吃足了苦头,你要不要亲眼去看看他的下场”

    容与立刻道“要要要,现在就去吗”

    亲眼看到齐王的惨状,绝对也是姬玉的心愿之一。

    楚琢刮了下他脸上的颜料“近日都是风雪,天牢寒气重,先去把脸洗干净,换身衣裳披件大氅。”

    楚琢一顿,又补充道“你要是不想去天牢,孤就让人把他带来。”

    他忽然想起眼前人也在天牢里待过,还受尽苦刑,怕激起人不好的回忆。

    容与果断拒绝“别,我嫌他脏了我的地儿。”

    两人都换好衣裳,坐上御辇,往天牢去了。

    这地方他们都不陌生。真要说起来,他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天牢门口。

    “还真是多亏你带兵打进来,我才能趁着混乱逃出来。”容与望着天牢大门,“这地方真不是人待的。”

    楚琢握住他的手“都过去了,现在待在里面的人是齐王。”

    “我们进去吧。”

    容与知道齐王落在楚琢手上定然不会好过。

    在败给楚王的那些君王中,齐王绝对是最惨的一个。其他人都是成王败寇痛快斩首,这位可是极尽羞辱生不如死。

    鞭子棍棒这些普通刑罚早就招呼过几轮。齐王忍耐力不强,光是这样的折磨就昏过去好几次,还会被冰水泼醒继续用刑。手指不用说,早就全扭断了,手腕脚腕上的骨头与筋脉全都未能幸免,全身皮肉充满烙印,想来烙铁也被上过许多回。

    他被姬玉给阉了,本就不能人道的玩意儿彻底没了,又因为楚王那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命令,日日被太监变着法作弄。

    他当初怎么对姬玉,如今就怎么千百倍奉还回来。

    容与看到他的时候,齐王已经无法和姬玉脑海中那个油光满面的大王重叠起来。齐王的四肢以极其怪异的角度扭曲着,匍匐在地上苟延残喘。他看不见来人,因为眼珠已被剜去,听不见声音,因为耳朵已被打聋,发不出哀嚎,因为舌头已被割掉。

    可怕的是这样还活着,永远有太医拿上好的药为他吊着一口气。

    暴君。

    只有这时候,容与才体会到世人给予楚琢的称号。无论太阳是不是原先的楚王,他既已把自己当作楚王,自然也会继承楚王性格中残暴、嗜血、冷酷的一面。

    但这一面从未在容与面前表现出来。

    容与看了一眼就转过身“赐死他吧。”

    太辣眼睛,丑到他了。

    楚琢不安道“你觉得残忍的话,孤就给他个痛快”

    他以为容与是因为害怕和不忍才转过视线。楚琢有些后悔把人带来看到这一幕了。他只想着替人解恨,却忘记常人的接受度,容与看完会不会受到冲击,对他心生畏惧甚至避之不及

    要说变态程度,楚王比齐王更甚。齐王是在床笫间爱折磨人,楚王直接是嗜血爱杀人。

    唯独对容与不同。

    他向来对人温柔宠爱,小心翼翼地收起自己阴暗血腥的另一面,万一吓到人怎么办

    容与瞥他“痛快什么凌迟处死。不过看他这样子挨不完三千刀了,对刽子手难度太高。那就三百刀吧。”

    姬玉生生受了三刀,百倍奉还,就是三百刀。

    楚琢问“你不觉得很残忍吗”

    “为什么要同情敌人”容与惊讶道,“还是我的仇人。”

    残忍开什么玩笑。

    区区一暴君。

    他可是魔王。

    楚琢一怔,随即笑道“好。”

    “那便凌迟。”

    姬玉的魂灯立刻亮了一半。

    这回的气运之子显然不是温意初那种以德报怨的,倒是和容与一样以牙还牙,或者说姬玉实在是对齐王恨得深沉。

    走出天牢时,天空又飘起了雪。

    “不坐辇了,我们走回去吧。”容与在玉清宫闷了这么久,也想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好。”

    楚琢打起一把伞,将容与拢进自己怀里。

    他们慢慢走着,看到堆雪的枝头开出一朵红梅,而后被一阵风吹走,花瓣在空中飘零。

    容与驻足良久,望着那片花瓣轻飘飘落在雪里,很快被白雪掩盖。

    楚琢低声问“想什么呢”

    容与看着白雪“我在想,我若还会画,就将它画下来,它就永远开在枝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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