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予回到宿舍，思绪像是被什么东西抓住了一样。
蠢蠢欲动的好奇挠着她的心肺，匆匆洗漱完后，她坐到桌前，打开电脑，熟练点击网页。
键盘输入，中国知网。
三下两下就搜索到了齐若瑾发表的论文。
满屏密密麻麻的文字，好多还不认识。
詹予凑近了瞧，一行一行看去。复杂的小字舞动起来，调皮地四处游走，最后轻飘飘地，落在她沉重的眼皮上。
詹予揉揉脸，眼睛里是止不住的困意。
算了，还是去睡觉吧。
另一头。
齐若瑾看着空空如也的谷歌搜索界面，半天才想起来，詹予现在一年级，多半是还没发文章。
论文是研究不了了。随后她删掉搜索记录，转而输入“量子力学”。
蓝色封皮的教科书映入眼帘，封面上还画着一只卡通小猫。
还挺可爱。齐若瑾没忍住笑了笑，打开电子书，仔细浏览。
没多久后，她就笑不出来了。
脑海中只浮现出一句话：不自量力。
——不要自学量子力学。
-
“下周还去打球吗？”宿舍里，秦静瑶开心地问。
“好啊。”詹予坐在电脑桌前，继续编辑她的文档。
敲击键盘的节奏还有点暴躁。
“我看你昨晚和齐若瑾聊得挺开心的，你们学霸平时都聊些什么？”
“没聊什么，就聊了天气和食堂。”詹予有点心不在焉。
“是吗？”
“嗯。”詹予小声嘟囔，目光一瞬也没有离开过电脑屏幕。
瞧见此番景象，秦静瑶摸了摸脑袋，转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钟：“我是不是该走了？好像打扰你学习了。”
詹予这才抬起头，眼睛里朦朦胧胧的，像是刚从梦中苏醒：“没有没有，你就坐在这儿吧，一个人呆在宿舍总感觉特别闷……噢，你还要喝汽水吗？”
她指了指桌上的纸杯，里头的雪碧已经空了。
“不用，我喝水就行。”
秦静瑶拿了纸杯去饮水机倒水。开水慢吞吞地向下流淌，她看似观察水流，眼睛却时不时地向詹予的方向瞥去。
昏黄的台灯下，清秀的女生眉头紧锁，金属框镜架抵在她白皙到有些脆弱的皮肤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恍惚之中，秦静瑶发觉詹予最近消瘦了很多。原本就是让人羡慕的狂吃不胖体质，如今腿更细了，下颌线也清晰得要命。
好看还是好看的，可免不了让人担心。
“詹予，你最近是不是压力有点太大了？”秦静瑶小心翼翼地问。
詹予顿了顿，轻声回答：“有点吧，课题做不出来。”
“做不出来就先不做，饭还是要按时吃的。”
“可是……哎。”
突然的话题促发了心中积累已久的苦恼，詹予深吸一口气，停下手上的工作，软绵绵地瘫在了椅背上。
咸鱼几秒后，斯文乖巧的学霸歪了歪嘴唇，猛地发出从灵魂深处传来的呐喊：
“啊，读博为什么这么难！”
秦静瑶手里的水杯抖了抖，滚起一圈惊诧的波浪。
“可不是么。”她随后走上前来，拍了拍詹予的肩膀，“那我们悠着点读，简单地读。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我怕悠着悠着就毕不了业了。”
秦静瑶轻嗤：“开什么玩笑，连你都毕不了业，那别人怎么办？”
詹予顿时在椅子里陷得更深了，恨不得连带着椅子缩进地底下。
秦静瑶这才想起来，及格万岁这套对詹予没用。估计不够优秀的毕业方式在她眼里都算不上是真正的毕业。
“没事的，慢慢来。劳逸结合，放松一下心情，明天又是崭新的一天。你看，爱因斯坦几十年都没把统一场论搞成功，人家不还是开开心心地过日子？”
“然后他到现在都没有解决统一场论。”
“……好吧，是我举错了例子。”秦静瑶有点头秃，“可不管怎么说，日子还是要好好过的呀。”
“可是还有四年，四年啊！什么时候是个头？”
如今的博士生还真是悲观啊。同样是博士生的秦静瑶发出一声感叹。
她叹了口气，目光充满了同情：“所以更应该悠着点啊，第一年就折腾成这样，等到第四年、第五年，我看你都要瘦成排骨了。”
詹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臂：“那我还是争取早点毕业吧。”
“你别给自己压力啊，这么着急做什么？你现在才二十三岁，等你博士毕业，也就二十六七岁，很多人这个时候才刚硕士毕业呢。”
詹予没有马上回答。
别人的进度并不能让她得到些许宽慰。她不仅想毕业，还想早点毕业，恨不得时间一晃而过，直接跳到三十岁。
非常古怪的想法。别人害怕时光流逝，她却偏偏不想要这段青春。
究其原因，她知道自己现在过得并不开心。不仅是焦虑，还有迷茫。
玩又玩不动，学也学不动。只要稍稍停下脚步，从忙碌中回过神，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空虚就会将她重重包围。
这种感觉其实从初中就有了，她一直忽略它，直到最近愈演愈烈。
从小爱吃的零食不再香甜，窗外的风景了无生趣。取而代之的只有闪光的屏幕和心累时越刷越麻木的手机。
唯一值得盼望的只有未来。
说起来，未来不但是她的梦想，更是她的解脱。
等她成为大学老师，有了一份稳定的收入，问题说不定就解决了。
詹予幻想过那样的生活。到那个时候，惶恐不安的心会平静下来，就像以往的挫折一样烟消云散。工作之余，她会在花圃前驻足，欣赏绚烂芬芳的花瓣，抑或是穿行在波涛的麦浪里，手掌轻轻拂过金黄的麦穗。
多好啊。那些现在不再让她体会到美好的事物，在那天会再次回到她的身边。
真的好想快进到三十岁。
詹予抓狂了一阵，最后冷静下来。
“可王老师二十五岁就从美国博士毕业，三十一岁就当上正教授了啊。”
秦静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人比人气死人。王老师那可是神童啊，科大少年班，英年早婚，人生赢家，你要和她比这个？那你当她导师得了。”
詹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见她脸色好了不少，秦静瑶松了一口气。看来发泄还是很管用的嘛。
做人就不能太压抑自己，什么端庄优雅，隐忍坚强，那都是给别人看的。除了坑自己，没别的好处。
还不如大吼来得自然有益。
-
秦静瑶绝对算得上是称职的好友。
虽然在学习上帮不上詹予的忙，但她一直秉承着“劳逸结合”的宗旨，之后的时间里，有事没事就拽着詹予去体育馆打球。
兴许体育运动也是一种美德，詹予也比她想象中的要配合得多。
临时拼凑起的研究生打球小队渐渐稳定成型，四个人每周风雨无阻，几乎从不缺席。
这一次球场相会，詹予很开心。
早晨一次大胆的尝试过后，折腾许久的数据竟然拟合成功了。等明天再和新的数据整理在一起，再检查验证一次，她就可以和王老师汇报，完成第一篇文章了。
詹予乐得午饭都没吃好，偶尔想起这件开心事，牙齿还有些打颤。
中场休息时，她去自动售卖机买了饮料。
这是今晚的第二瓶，黄色包装的柠檬茶，凉飕飕的，塑料纸上裹着厚厚的水珠。
喝饮料已经成了她最近的习惯。没多喜欢喝，可不买又难受。
也只有她乐意喝这些。秦静瑶说，打球喝饮料，就相当于没打。于是詹予又给伙伴们买了三瓶矿泉水。
提着饮料回到球场，还没来得及坐下，耳边便传来轻柔的声音：“詹予，快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齐若瑾从体育馆的角落快步走来。她今天扎着马尾辫，笑得阳光自然。
白T恤白球鞋，运动短裤下露出一双修长笔直的腿，膝盖上还有一块乌青。
那是上周打球时意外的产物。菜鸡互啄的瞬间，詹予出球太刁钻，齐若瑾在对面努力迎接，一不小心就扑通跪下了。
詹予当时呆了两秒。她看见齐若瑾吃痛地皱了皱眉，急忙钻过网去扶她。齐若瑾却笑着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明亮的光：“对不起啊，我太想赢了。水平没跟上，一不小心献丑了。”
詹予可笑不出来，可齐若瑾这副随性的模样还是让她好受了很多。
近在咫尺的距离，她记得自己盯着齐若瑾直挺的鼻梁、红润小巧的嘴唇，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去什么地方？”詹予拿起饮料。
“快来，一会儿就看不见了。”
詹予不由地加快了脚步，最后小跑着拐了个弯，跟着齐若瑾来到体育馆安静的一角。
面前是一块巨大的落地窗，校园的建筑密密麻麻地排列在眼前，零星散布着点点灯火。
暖黄的色彩，很漂亮。可詹予什么都看不出来，没有家庭的温度，没有轻松自在的感觉。她早就麻木了。
“你看食堂那边。”齐若瑾伸手指了指。
詹予怔了怔，随后向远处望去。
深蓝的夜空一眼望不到底，直到耳边响起一声轰鸣，烟花穿梭而上，在这块巨大的天幕中绽放出光彩。
“看见了吗？”
“嗯，看见了。”
詹予盯着那个不知道冒出了多少回的巨大蒲公英，不知不觉走了神。
目光渐渐收回，她只看见室内灯光明亮，玻璃窗上清晰地投放着两个颀长的影子。
其中一人兴致缺缺，而另一个人目光专注，唇角还勾起浅浅的笑。
那是一个纯粹至极的笑容，简单又快乐。只是为了眼前转瞬即逝的景色，为了生活中的一点小小的惊喜。那些詹予已经感受不了的东西。
詹予抿了抿唇。一股难受的情绪浅浅地浮在心头，转瞬又消失无踪。
短暂的失神把她拉离了现实。她轻飘飘地站着，思绪渐渐飘到几百米以外的宿舍。
启动电脑，输入代码，打开早晨画好的数据图。公式在眼前翻滚，屏幕一闪，优美的拟合曲线猝不及防地偏离，乱作了一团。
詹予冒了一身冷汗，大脑一片空白。
“学姐，我先回一趟宿舍。”她焦急地说。
齐若瑾转过头，平静的容颜上划过一丝讶异：“发生什么事了吗？”
“嗯，突然想起一些急事。计算结果出错了，我得马上回去修改。”
齐若瑾点点头：“那你赶紧去吧。现在也有点晚了，要不我陪你回宿舍？”
“不用，我自己回去就好。”
“好吧，路上小心。”
齐若瑾犹豫几秒，最后没再坚持。
她在玻璃窗前站了许久。等到月光从云层深处照进来，校园里的三两人群渐渐离去，她皱了皱眉，一股不安的情绪浮在心头。
是她多想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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