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詹予回到宿舍,房间里黑漆漆的,阳台的栏杆闪烁着校园的路灯与幽幽的月光。
她打开电脑查资料,写论文,等到夜色深沉,脑海里突然闪过下午的阳光,草坪的清风,以及齐若瑾说瞎话时煞有其事的表情。
她自顾自地笑了笑。不仅不恼,心里还甜丝丝的。
今天出门一趟,运动量比以往大了许多,詹予论文没写多久就困了。打着哈欠去洗漱,她昏昏沉沉,睡前却不忘在图书馆网站上借了一本上下五千年,以及一些和物理相关的书籍。
开题报告、新课题、新论文,生活逐渐回归忙碌。
悄无声息地,詹予的生活开始有了一些变化。课题依旧是做不出来,可日子却充实了许多。
每当她想要停下来休息,就会不由自主地拿起那些借来的闲书,仔细研读,偶尔还做做笔记。
她记得齐若瑾有很多笔记本;
她记得齐若瑾喜欢在空闲时间看书;
她还记得,有一天去打球,齐若瑾和夏月明随口说了一句古文。夏月明点头赞同,詹予却没听懂。
图书馆的借书记录越来越长,空虚的生活被新的方式填补上,詹予情绪平稳了很多,也比以往更耐得住性子。每当她从书籍中清醒过来,想起学习,过渡起来比看网络小说时容易多了。
“史记?”秦静瑶来找詹予玩,惊讶地拿起一本书,“你什么时候培养出这种爱好啦?”
“挺有趣的啊,和故事会一样。”詹予扶了扶眼镜。
“是吗,那我也看看。”秦静瑶来了兴致。书借走后,两天以后又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
说起来,这些书不见得真的有趣。可詹予看书的热情持续高涨。至于其中的原因,她想了想,可能是因为那天被齐若瑾调侃到无话可说吧。
在詹予心里,齐若瑾是一个温柔体贴的学姐,更是一个自信大方的人。她知识渊博,思维也很快。詹予在她面前,总觉得自己有些黯淡,还有点孤陋寡闻。
不由自主的亲近里带着些酸涩。
嗯,好好读书。詹予常常给自己打气。
说不定哪天就能和她好好说话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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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秦静瑶从研究生会要到了几张美术展的门票。于是打球小分队全员出动,吃过早饭,打车去了市里的美术馆。
詹予走走停停,饶有兴致地观察了几张人物画,最后走到一张乌漆嘛黑的油画前。
画布上结结实实地涂满了颜料,乍看下去……还很深沉?
詹予皱了皱眉,目光转到旁边的一幅画上。很相似的画,这回是鲜艳明亮的红色。
她恍然大悟,转身对秦静瑶说:“这是表达了对‘换换体系就可以发表一篇新文章’的浮躁学术氛围的讽刺吗?”
秦静瑶很嫌弃地白了她一眼,下意识地走远:“这是艺术,表达了艺术家不同的情感!”
“什么情感?”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秦静瑶煞有其事地说。
“哦。”
齐若瑾在旁边笑了笑,没作评论。
四人逛了两层楼,来到雕塑区。铁铸的人物和花鸟,坚韧之中带着几分苍凉。秦静瑶和夏月明最后停下脚步,站在最大的雕塑前欣赏讨论。
那是一团詹予无法形容的东西,藤蔓、手臂、砖石,乱麻一般堆积在一起,紧紧缠绕。
詹予不禁想起了自己触目惊心的论文。
就这样心不在焉地站着,齐若瑾戳了戳她的胳膊,把她拉到一边:“你累不累?”
“还好,你呢?想休息吗?”
齐若瑾点点头,小声说:“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吧,美术的东西我欣赏不来,你说那块钢铁怎么就表达了人们对和平的向往了呢?”
詹予松了一口气,笑了。
两人穿过走廊,走到美术馆一角。落地窗前,沙发松软,视野开阔。阳光透过玻璃照在身上,齐若瑾眯起眼睛,拉过詹予的手,两人一起舒舒服服地栽进沙发。
“我还以为你懂艺术呢。”詹予说。
毕竟,她总觉得齐若瑾特别懂这些人文社科艺术。
“你对我有错误的了解。”齐若瑾一本正经地回答。
詹予抿抿唇,小声嘀咕:“是吗?”
齐若瑾假装没听见。她不置可否地笑笑,伸手搂了一下詹予的脖子:“你不觉得这里比展区有趣多了吗?阳光好,空间也大。以后要是有钱了,我肯定要买这样的房子,到时候叫上你,一起坐在沙发上看书,那才是人生享受啊。”
“可是这房子很贵的,不好买。”詹予说。
齐若瑾勾起唇角,目光懒洋洋地望向远处。
玻璃窗外挂着五彩斑斓的气球,它们被长绳紧紧牵引着,随风上下跳跃转动。
“你给我讲讲物理好不好?”她突然说。
詹予的目光从气球那里收回来,看向齐若瑾温柔又慵懒的神情。这股矛盾感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她的心也和那些气球一起,蓦然悬在了半空。
“我给你讲广义相对论吧?”
“好。”齐若瑾温声说。声音轻飘飘的,让人分不清虚实。
詹予沉默了一阵,思绪在脑海里飞快旋转。
无关学术,眼前却是许久以前,她们在体育馆看烟花,齐若瑾脸上无忧无虑的笑。如果可以的话,她想一直看见这样的笑容。
“我要开始讲啦,”詹予小心地说,“不过,这次的切入的角度比较特别,你要先答应,不许嘲笑我。”
齐若瑾的眼睛里划过一丝讶异。她饶有兴致地抬起头,坐姿端正优雅,颇有认真听讲的阵仗。“好的,我不笑。”
詹予被她整得有点紧张:“没什么新奇的,就是小时候的一点傻事,回头想想有些好笑。”
“小时候的事?噢,你说你说,我保证不笑。”
詹予舔了舔嘴唇,握紧拳头:“呃,就是小时候喜欢发呆,有段时间不知道怎么想的,一直幻想自己是个小仙女。”
话音刚落,齐若瑾面上波澜不惊,手指却稍稍抓紧了裤腿。
“诶,说好不笑的。”詹予连忙说。
“我没笑啊?”齐若瑾咬牙,“你看我多严肃。”
“你明明就想笑。”詹予脸红红的。见齐若瑾笑得开心,羞窘之中又油然生出一阵欣喜。
“我不笑你,哪个小女孩不是仙女呢?”齐若瑾憋着笑,“所以仙女你当年有什么特殊的才艺吗?”
詹予撇撇嘴,硬着头皮接着说:“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就是小时候半夜想喝水,又不想下床,就一直盯着桌子上的杯子,幻想它可以在我的碎碎念下飞过来。”
“噢,原来是魔法啊。”齐若瑾煞有其事地说,“最后实现了吗?”
“当然没有,”詹予被她整笑了,“我后来算是想明白了,世界上是没有魔法的,我不用手去拿,它就不会过来。学了物理以后,那就更清楚了。静止的小球不用手去拉,它就不会跑到我身边。”
“嗯,确实是这个道理。”
“可是,地球上好像还是有神奇的魔法。”詹予又说。
“有吗?”
“有啊,”詹予郑重其事地回答,“我不用手拿杯子,杯子确实就不会过来。但我在树上不小心踩空,却一下子摔到了地上。地面又没摸我,我怎么就自动过去了呢?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咦,奇怪吗?”齐若瑾扑哧笑了,很快又摆摆手,一脸无辜,“我不是在笑你,只是觉得你的说法很可爱。”
“没事。”詹予扶了扶眼镜,“这是牛顿力学里无法解释的问题,后来我学了广义相对论,这个问题才有了答案。”
齐若瑾歪了歪头,仔细倾听。
“那是因为,在我们的直觉里,空间和物质是不同的。物质存在于空间之中,物质是实在的,而空间只是坐标系。”
“但在相对论里,爱因斯坦推翻了牛顿的绝对时空观。空间,更准确来说是时空,它和物质一样,变成了一个实实在在的东西。我们不在虚空里,而是在海洋里,被感受不到的时空海水包围。时空影响着我们,我们挤压着时空。”
“万有引力就是这么来的。像地球这样质量大的物体,会造成周围空间发生严重的弯曲。空间变得倾斜后,就改变了物体的运动。我不是被魔法吸引到地面上的,我是被时空抓到地上的。”
“那,为什么时空弯曲就会产生吸引?”齐若瑾又问。
“嗯,这个嘛……那我再举个例子。比如说,一群小朋友在游乐场跳蹦床,玩得很开心。然后我来了,往中间一跳,由于质量太大,蹦床猛地陷了进去。”
齐若瑾轻咳一声,抿唇垂着眼睛。
詹予挠挠头:“呃……这个时候,蹦床出现了剧烈的弯曲,周围的小朋友站在我创造出来的斜面上,站不稳,开始哗啦啦地往我身上掉。这就是万有引力。”
“对哦。”齐若瑾若有所思,“这个解释倒是很直观。所以,爱因斯坦对引力的解释比牛顿的更完善,是吗?”
“可以这么说。”
齐若瑾认真地点点头。她的目光深邃又专注,就那么静静凝视着前方。
“你在想什么?” 詹予问。
她回过神来,随意抓了抓额角的长发,笑着说:“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到,接受教育以后,牛顿建立的世界观就一直根深于我们的头脑中。他让大家相信科学,轻视魔法,可同时又让大家非常自然地接受了万有引力的存在。很微妙,不是吗?”
“嗯?”
“有些时候,我们把身边一些不合常理的事看得太理所当然了。”
“对。”詹予皱了皱眉,假装自己听懂了。
齐若瑾温和地笑了,伸手抚了抚詹予的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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