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一股强烈的窘迫心情袭上心头,直接把詹予灌了个清醒。
她还不知道齐若瑾喜不喜欢她。好像喜欢,却又不是百分之百确定。
更重要的是,一天下来,她从自暴自弃的小脾气中回过神,犯怂的意志再次占据了她的灵魂。
她喜欢齐若瑾的坏,想要靠近她。可这种类似于堕落的心情同时又阻碍着她,让她心生不安。归根结底,她还没有说服自己。早晨突然的勇敢更像是一场意气用事。
她需要一个理由。
詹予用手敲着额头,陷入了思考。她的眉毛轻轻挤着,小小的梨涡抿在唇边。齐若瑾看在眼里,耐心地等着她,看她眼神渐渐严肃,声音沉闷又紧张。
“那个,学姐……”
停顿的时间有点长,齐若瑾无意识地嗯了一声。詹予立马停了下来,目光扫向地上,双手局促地插进裤兜。“……时间不早了,我们要回去吃晚饭吗?”
齐若瑾轻笑,微微摇头:“行啊。”
詹予随意蹦了蹦,又敲了敲额头:“那晚上还跑步吗?”
齐若瑾想了想:“吃完饭再说吧。”
连续逛了一下午,她有些走不动了。齐若瑾平时就很少运动,也不知今天是怎么了,商场明明很无聊,她却几乎一刻不停地和詹予闲逛和说笑。等到吃完饭,两人站在食堂门口,她很确定,晚上要是再跑步,明天多半是爬不起床了。
“我们现在各自回去学习?”詹予一脸期待地问,“然后两个小时后一起跑步吗?”
“我跑不动了,下午走到腿酸。你不累吗?”
詹予装作无所谓地垂下眼睛,低头动了动腿:“其实也有点累。那我们就不跑步了?”
齐若瑾瞥了她一眼:“或者我们找个地方坐会儿吧。我现在也不是很想回去学习。”
詹予眼里闪过一丝微光,嘴唇抿紧,不动声色地笑了笑。
两人走在校园里,安静的小路上有点黑,只有几抹橘黄的灯光在头顶传来。她们走上一座木桥,迅速融进一片更深沉的黑暗之中,四周只剩下栏杆上摆着的一盏小灯,远远地散发着微弱的光。
詹予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这种黑暗了,还有那盏灯,那种沉闷之中带着希望的感觉。双脚踏着吱呀的木板,不远处的湖水泛着粼粼波光,身边站着最喜欢的人,两人之间隔着一层薄纱般的阻碍,伸手就能触及,却有可能隔开一整个世界。
温暖有序中涌动着甜蜜苦恼的小心思,而黑暗又给了她无限的安全感和遐想。
詹予突然试探着想,是不是只要承认自己就是这样一个人,许多心结与问题就能迎刃而解。如果自甘堕落,她就可以随意所欲地看书,自由自在地做任何让她开心的事,晚上和喜欢的女生散步聊天,享受当下,没有焦虑,也没有压力。
似乎完全没有副作用。
所以,维持乖巧和学霸的人设有什么好的?
可那是一种堕落。心里有个声音在说。
舒服的晚风中,一只纤细的手牵住了她。温暖的掌心轻轻捏住她的手背,特殊的安静场景给普通的举动带上了不同寻常的意味。
詹予下意识地惊了一下,随后又开始习惯。她在这片隐秘的黑暗之中自然而然地接受了它,放松地享受,从未有过的温馨放松就此包围了她。
两人没再说话。
齐若瑾也在想着一些画面。
那是自己在木棉树下第一次看见詹予,她一脸郁闷地捂着脑袋,紧皱的眉头舒展开后,一双清澈又带些腼腆的眼睛看了过来。
随后是那天在图书馆,詹予坐在角落里看文献。她好像哭过,眼眶有点红。情绪不稳定的博士生,时而流泪时而犯丧,却还是要看书。
再然后是许多天,她们在一起聊天。看似无话可说,却是无话不说。不管是严肃还是好笑的话题,她都听得很认真,有时甚至能够就此讨论一整晚。
唯一的矛盾就是,齐若瑾喜欢和她在一起。
她很想和詹予再聊点别的,想要更多。
可詹予好像真的不开窍。
“我们不是去吃酸奶吗?”走到路口的时候,詹予小声问。
“噢对。”齐若瑾回过神,这才发现自己走错了方向。
“太久没去了,我都快忘了它在什么地方了。”她笑了笑,又自嘲说,“哎,我记性好差,和你完全相反。嗯,你估计理解不了的。”
詹予挠了挠头:“其实我也忘性大,背书还好,但我最近发现,小时候的事真是越来越想不起来了。”
“你以前都能记住的吗?”
“对啊。我记得自己中学的时候,还能记起很多一两岁时的事。可现在嘛,小学时的事都有些模糊了。但中学以来的事,现在还是记得特别清楚。”
“可能就是时间久了?”
“可能吧。”
两人穿过篮球场和画满涂鸦的小房子,齐若瑾走上两级台阶,想了想又说:“我觉得吧,很多事情也不值得去记。每个人估计都很想忘掉一些事吧。有的时候他们不是真的忘了事,而是选择忘记它。催眠久了,最后好像就真的忘了。”
詹予有点疑惑:“你有很想忘掉的事吗?”
“当然有啊,”齐若瑾笑了笑,“比如说小时候那些犯傻的瞬间。你呢,有特别想忘掉的事吗?”
那可就多得去了。
詹予第一个想起来的也是那些犯傻瞬间。远的就不提了,主要就是和齐若瑾相处时的各种尴尬事。如果真的可以忘记就好了。那她也不至于夜晚躺在床上,尴尬到龇牙咧嘴。
再然后,就是最近那些愈发诡异和混乱的脑洞和幻想。詹予皱了皱眉。
齐若瑾会梦见万家灯火,梦见生活与冒险。而她,表面一套心里一套。感情的闸门打开后,她像失了控一样,思想越来越过火,以至于在她眼里甚至有些龌龊了。
“可能就是那些幻想吧,那些脑补的故事。”詹予抿紧嘴唇。
“为什么呀?”齐若瑾有些惊讶。
对呀,为什么呢?詹予想。
这原本是个很有爱很温馨的故事。皇宫,江湖,姐妹情,十年的幻想在她脑海中清清楚楚,却又好像缺失了什么。现在可好,她补全了那块碎片,可整个努力经营起来的世界却彻底乱了套。
也许,这个故事从一开始就是错的。詹予突然有点低落。要是正如齐若瑾所说,记忆真的可以删掉就好了。
她可以删掉这些片段,催眠自己,假设这些从没发生过。但詹予知道,她其实什么都记得。她只是不愿去想而已。
“天天想故事,有点影响学习。”詹予摸了摸鼻子。
“哪有,你不还是学霸吗?”齐若瑾说,“对了,早上你说你的故事进行到在森林里搏斗,她们在和什么搏斗呢?我可以问吗?”
“她们……”詹予下意识咽了咽唾沫。
这要怎么说。倘若齐若瑾知道了她的脑洞,她会吓坏的吧。
“她们相互斗殴。”詹予不敢直视齐若瑾的眼睛。
“咦?她们不是好姐妹吗,怎么打起来了?”
“不是亲生的。”
“原来是这样。”
对啊。詹予灵机一动。她们不是亲生的,所有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詹予还没来得及高兴,某个瞬间,她脚步微微一滞,一段遥远的回忆猝不及防地涌上心头。
那时她十二岁。刚脱离动画片的年纪,每天晚上对着电视机看半小时古装剧,脑子里开始朦朦胧胧地有了爱情的模样。
爱情是感人的,却让她提不起兴趣。
直到有一天,一觉醒来,她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真实无比的梦——两个女人坐在木椅上,搂在一起亲吻。她在不存在的空气里凝视着她们,从屋外到屋内,从宫廷院落、雕花家具,到散落在木椅边的白色丝绸,场景荒诞得令她惊奇。也令她愉悦。
“怎么了?昨晚没睡好吗?”范丽芳见她呆滞,疑惑地问她。
詹予坐在床上揉揉眼睛,脑子迟钝地转了好一会儿:“妈妈,我好像梦见女儿国了。”
“西游记里面那种吗?”范丽芳漫不经心地问道。她把校服放在床头,随后拿起一件毛衣,麻利地往詹予身上套。“快起来吃饭,上学要迟到了。你爸已经在院子里倒车了。”
詹予呆呆地想了想,把自己看到的画面认真解读:“妈妈,那个地方没有男人,女人和女人在一起组成家庭,一起养小孩,应该就是女儿国吧。”
“不错啊,那我就可以专心上班,让你另一个妈妈负责照顾你了。”范丽芳说。
“诶?”詹予挠挠头,妈妈和她考虑的角度似乎完全不同。
可她不敢再多说。毕竟,那不止是女儿国。
天还没亮,四处灰蒙蒙的。詹予吃过早饭,下楼跑到车上,靠在车窗边犯迷糊。小车照常往学校开去,詹予的小心思里却多了很多东西。
她细细回味着她的梦,想要找回那种飘在云层里的轻快感觉。她坐在教室的黑板前发呆,拼命回忆梦里的细枝末节、一砖一瓦,以及女人光滑白皙的皮肤。
几天以后,梦消失了,幻想的源头却从此诞生了。
她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创造了一个女人。她身着华丽的锦绣凤袍,头戴凤凰礼冠,温柔又庄严。再后来,女人的身边又多了一个少女。同样的杏眼薄唇、挺秀鼻梁,她的身材更单薄些,礼冠下是一张青涩稚嫩的脸。
她们是谁?
詹予背着书包穿梭在人来人往的大街,家长们牵着孩子离开学校,情侣们牵手聊天,广告上的和睦家庭图景映入眼帘……两个女人的脸在脑海里渐渐清晰,她编织着她们的对话,某个瞬间,梦里的怪诞美好竟然不不复存在了。
有些事情不太对。
几天后,她们不再亲吻了。权倾天下的两个女人变成了相亲相爱的两姐妹。
城墙和大树,比武和闯荡。故事就这么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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