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郎君刚走出花厅, 还未走几步,便察觉到身后有脚步声。他在刑部做事,一贯警惕,当即回过头, 却是一愣。
吴郎君微怔后, 拱手道, “少卿大人。”
“尾随”被人发现的李玄,却一脸坦荡, 面上看不出半点心虚,上下打量了眼面前的郎君,眸色渐深。
阿梨似乎一贯很欣赏这样的郎君, 温文儒雅、气质清和, 苏州的秦二郎是, 如今说笑的郎君, 亦是。
她偏就厌恶他这样的罢了
李玄眸色微冷,冷冰冰看着面前的郎君,淡淡开口,“倒是未曾见过你。”
吴正微愣,主动自报家门,道, “下官姓吴名正, 如今在刑部左侍郎手下。下官去刑部时, 少卿大人已升任大理寺少卿,觉得下官眼生,也属常理。”
他虽口口声声下官, 但语气却是不卑不亢的, 并不因自己官职低了些而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李玄判过多少案, 见过多少人,哪里察觉不出面前人微妙的态度。虽用词谦卑客气,可无论是语气还是神情,分明带着警惕和戒备。犹如被林间被侵犯了领地的兽类,虽是食草的鹿羊,可一旦涉及底线,便是素日性情再温顺,也会殊死抵抗,半步不退。
他同阿梨,已经是这般倾心相许的程度了
还是,今日压根不是二人第一次见面
李玄神情越发冷淡了,左手不自觉握紧了拳,薄唇不悦地抿着。
吴正自然也察觉到了,来自这位不熟悉的大理寺少卿的不善,愈发不肯退让,又想到李玄无端端追出来,难道是看见三娘子带着两位妹妹出来,所以追了上来
为的是对三娘子不利
吴正虽觉得,这般恶意揣测旁人,实属过于小心,但出身刑部的人,见惯了犯人,总是比旁人警惕几分的。
而且,宗室郎君仗着家世欺男霸女,在京城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这般想着,吴正倒是一下子不急着走了,不动神色调转了身子,将去路堵了个严严实实。他身材单薄,身高也比李玄矮了半个头,这般同李玄对峙着,不管能不能拦住李玄,可气势还是在的。
李玄此时才正眼去看吴正,虽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清瘦单薄,为了维护自己的心上人,却有勇气堵着他的路,同他对峙。
不管他如何因私心看不惯吴正,都不得不承认,吴正是个有责任心、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
但越是这么想,李玄心里越是翻江倒海得厉害,神色越发冷漠,眉宇间寒意也越深了。
苏三娘子分别把两身衣裳递给两个妹妹后,从厢房退出来时,瞧见的便是这么一幕。
吴三郎君同个陌生郎君对峙着,两人谁都不让谁,倒不像是来赏花,更像是来寻仇的。且吴三郎君瘦削许多,在那郎君面前,一看便是出于弱势。
三娘子苏曦心里一急,怕两人真的动手,忙疾步上前,望向吴三郎,见他毫发无损,心里不自觉松了口气,微微抬声道,“万事以和为贵,二位在旁人府上,还是当和气些。”
她一来,吴正眼里就放不下别人了,耳尖一下子红了,也不敢拿正眼去看苏曦,生怕唐突了她,结巴道,“三三娘子。”
他平日说话办案,嘴皮子最利索不过,此时居然紧张得都结巴了,当即面上羞愧得红透了。
苏曦其实对自己这未来夫婿没有太深的感情,毕竟连话都未说过几句,可此时见他这幅样子,不自觉也跟着不好意思了,抿唇颔首,“吴三郎。”
吴三郎被心上人温柔注视着,越发紧张了,强令自己镇定下来,关切问道,“我方才瞧见六妹妹同七妹妹被茶水泼了,若有什么需要,三娘子吩咐便是。”
苏曦含笑轻轻摇头,“她们没什么事,谢过您了。”
心上人温温柔柔谢过自己,虽然只是客气话,可吴三郎还是激动得有些晕乎了,磕磕巴巴道,“不用不用客气。是我应该的。”
两人虽依旧客客气气说着话,可明眼人一看,便能看出来,两人之间的暧昧氛围。
李玄不瞎,看到吴正面对苏家三娘子时的羞赧,便当即知道,自己会错意了。
吴正喜欢的是这位苏家的三娘子,阿梨的姐姐。
两人说罢话,吴正才想起在场还有一人,立马就警惕了起来。
李玄倒懒得去看他,温和有礼打招呼,微微颔首,“苏三娘子。”
苏曦有些疑惑望着面前的陌生郎君,但并无什么恶感,李玄的长相,至多只能叫人觉得他很难亲近,但当他一脸温和时,是很容易叫人生出好感的。
苏曦也不例外,微微颔首回礼。
吴正见状,更紧张了些,朝前迈了一步,拦在两人中间,正色道,“三娘子,此人不怀好意,方才追着你们姐妹出来,不知有何图谋”
李玄淡淡瞥他一眼,忽然觉得方才把吴正当做眼中钉的自己,似乎有点蠢,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话,吴正居然也说得出。
他也懒得辩解,只淡道,“那照吴郎君的意思,你也是图谋不轨,不怀好意”
吴正一愣,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无话可说了。
还是苏曦看不过眼,出面道,“郎君莫怪,是我们拦了郎君的路。”
说罢,朝旁人扯了几步,又隐晦拉了吴正的袖子一把,示意他让路。
李玄垂眼,瞥见那拉袖子的小动作,神情一顿,继而朝苏曦点了点头,越过两人,走出了长廊。
见李玄走远,吴正紧绷的弦,才松了下来,看见面前温温柔柔的三娘子,鼓起勇气道,“三娘子,我有些话同你说,可否随我移步”
说完,见苏曦抬眼看自己,吴正一下子脸红了,解释道,“我不会冒犯你的,只是有几句话,我想亲自当面同你说。”
“不想让人传达”
苏曦耳尖红透了,极轻点了下头,应了下来。
两人便朝回廊另一头走了几步,入了湖上的凉亭。
却不提苏曦同吴三郎如何,阿梨这头,却是换好了衣裳。
崔娘子身量高,身形却瘦削了些,阿梨换上崔娘子的裙衫,其它的地方倒还算贴身,只裙摆略长了些,容易踩着跌倒,另一处极为尴尬的地方,便是胸脯处。
柔软的布料紧紧贴着那处,勾勒出圆润的弧度,腰身处又是极为服帖的腰带,海棠红的裙衫,衬得她曲线若隐若现。其实这衣裳并不算出格,毕竟是正经官娘子的襦裙,款式料子都不会不入流,大大方方穿出去,也并不失礼。
但阿梨却不大习惯。
她瞧了眼镜子里的自己,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脸上有些发红,但再叫丫鬟去取一身,却又不合适了。
原就是崔娘子好心借了衣裳,她们再挑三拣四,岂不是显得没规矩
阿梨吸了口气,还是没说什么,从内室出来,却还没看见七妹妹苏薇的影子。
这么久了,她不免有些担忧,便走过去,轻轻敲了敲门,轻声道,“七妹妹”
几乎是一瞬间,屋里便传出了苏薇惊慌又羞涩的声音,道,“六姐姐,我我小裤也湿了,怎么办啊”
方才嬷嬷送来的衣裳里,却是没这些贴身衣物的。毕竟府里小姐的贴身衣物,怎么都不会随意外借的。让她们穿崔小姐的贴身衣物,也不合适。
阿梨一听,忙叫她别慌,道,“你别怕,先穿了衣裳坐一会儿,我去问人要个炉子来,烤干了便好了。”
苏薇素日再活泼,也只是个未出阁的女孩子,今日这样丢脸,她声音里都带了哭腔,委委屈屈“嗯”了一声。
阿梨不再拖延,直接便推门出去了,见门口守着个丫鬟,略松了口气,走上前取了赏钱,递过去,客气道,“劳烦取个炉子来。”
那丫鬟有赏钱拿,自然高高兴兴就下去了,步子也迈得飞快,不一会儿便没了人影。
阿梨见她走远,正想回屋安慰妹妹,刚转身,却蓦地感觉身后有人。
她下意识转过身,便见厢房前的假山阴影处,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身月白锦袍,眉目清冷,薄唇轻抿,面上淡淡神色,犹如深山雾凇,清冷贵气,又显得高高在上,疏离冷淡。却不是旁人,便是李玄。
阿梨一愣,不知他为何会在这里,迟疑道,“世子”
李玄原神色冷淡着,待看清阿梨的模样时,眸色微微一深,但听到阿梨那一声客客气气、不带半点亲密情绪的“世子”时,脸色却骤然冷了下来。
他亦极冷淡地道,“嗯,我有话与你说。过来。”
简简单单一句话,被他说得不带半点旖旎,阿梨甚至都没意识到,其实自己单独同李玄相处,多少是不大合适的。毕竟两人曾经那样肌肤相亲过,比任何人都亲密。
但出于本能,阿梨还是迟疑了一下。
李玄却只轻轻瞥她一眼,垂下眼,言简意赅解释,“与岁岁有关。”
听到是岁岁的事,阿梨倒是不再迟疑,抬步上前,海棠花的留仙裙,在她略开的步子下,显出极好看的波纹。留仙裙长了些许,几乎要贴到地面,犹如缓缓绽放着的海棠花般,好看又妙曼。
阿梨虽未察觉,李玄却下意识踢开路上的碎石头,神情淡淡,也并不多说什么。
两人来到假山之后,李玄便停了步子,阿梨见状,便也跟着停了下来,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阿梨主动开口,“您想说什么”
李玄转过身,垂眼看见两人间隔着的那段距离,眉间骤然聚了些寒意,待听到阿梨问的那句客套疏离的“您想问什么”,心里顿时犹如荒芜野草被一把火点燃了般,烧得肆虐。
他克制不住朝前逼近了几步,冷声道,“你方才听到了对吗”
阿梨下意识朝后退了几步,肩背贴在身后的假山上,并不平整的怪石有些膈人,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李玄问的什么,是那个在回廊上同他表明心迹的娘子吧
阿梨心里莫名涩了一下,抿唇解释,“我们不是刻意偷听的。只是不小心经过,您放心,我们会保密,绝不会四处声张。”
说着,又强调了句,“苏家的女儿,不会随意传旁人的流言蜚语,这一点您放心便是。”
她们苏家的规矩,才没那么差。
但这话,自然不是李玄想听的,他冷着脸听完,脸色更差了几分,克制不住朝前疾走了几步,两人间的距离,瞬间被拉得很近。
阿梨甚至感觉到,李玄的左手,便贴着她的腰侧,炙热的热度,隔着薄薄的布料,烫得她有些害怕。
李玄却浑然未觉阿梨的害怕,只压着声,冷冰冰问,“你一点也不在意吗不在意我娶妻,不在意我和旁人在一起,你一点也不在意是吗”
他每问一句,两人间的距离便越贴近些,他甚至能感受到,阿梨清浅的呼吸,落在自己的喉间。
他却没有因两人这般亲密而感到丝毫欢喜,只是质问着,“你是不是一点也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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