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一看便是什么解释的话都没说,光站那儿看热闹了。

    苏蕴娇面露不悦之色,语气也变得严厉起来,“锦华,你是国公府的二姑娘,保全国公府的颜面是你应当时刻牢记于心的事情。听到外人这样不着边际地议论,抹黑我、抹黑国公府,你竟想不到站出来说句话吗?”

    苏锦华悄悄皱了下眉头,长姐鲜少这样疾言厉色地同她说话。她猜测长姐可能是被退婚后受刺激过大,心里憋着火,而她正好撞火苗上了。万事一哭便可解决,她委屈地眨巴两下眼睛,双眼含泪道:“长姐……”

    苏蕴娇厌看她装出来的这幅我见犹怜模样,她佯装体贴道:“罢了,外头冷,你身子羸弱,经不得寒风吹。回后院去罢。”

    苏锦华含着两包泪进府去了。

    待走到无人之处,苏锦华干脆利落地擦去眼中噙着的水花,愤愤咬紧牙关,“在我面前摆什么嫡长姐的威风架子。”她同身边的婆子道:“被太子退婚羞耻至极,这辈子可能都嫁不出去了,纵嫁人,也是没甚出息的破落户,成不了大气候。我倒要看她苏蕴娇能威风几时。”

    日落月升,夜晚很快降临。

    白日里苏蕴娇想了好些偷偷溜出府的法子,皆宣告失败,家丁和婆子们做事不行,看管人的能耐倒是不小。天黑之后,家丁和婆子们睡去大半,苏蕴娇终于找到了溜出国公府的机会。

    她一定要去东宫见太子一面,亲口问问太子退亲的真实缘由。

    晚来寒意更甚,苏蕴娇打小便惧寒,一到冬日连门都不想出。出门前,她特意挑了件最厚实的藕粉色羊绒斗篷,本想戴与斗篷一套的兜帽,又怕把头发给压乱了,若真见着太子不雅观,想想还是作罢。

    国公府的大门夜晚也有家丁把守,苏蕴娇打算铤而走险,攀爬西侧的院墙出去。

    白日里她观察过,西侧院墙底下有架木梯,该是瓦匠替换完屋顶残缺的红瓦之后忘记挪走了。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偶有积雪从树梢滑落,发出“梭梭” 的声响。苏蕴娇轻手轻脚地把木梯挪到西墙跟前,扎好碍事的裙摆,她深吸一口气,壮着胆子顺木梯底下一节一节往上攀爬。

    眼下这只是第一关,东宫距国公府还有段距离,她走过去需要半个时辰。且,就算顶着刀子一般的寒风走到东宫,如何与太子相见又是一道关卡。

    走出闺房前,苏蕴娇深思熟虑良久,她设想了所有这一路将会遇到的艰难险阻,并做好了历经千辛万苦才能见到太子的准备。

    绣花重台履迈上最后一根横木,苏蕴娇深吸几口气,颤颤巍巍地坐上墙头。她从未做过攀爬墙头这种危险而又失礼的事情,心下着实紧张,脚尖不小心踢到一片朱瓦,随着“啪嗒”一声响,朱瓦重重砸进墙头下的积雪中。

    白日里细雪纷飞,傍晚时总算是停了,今夜月色甚好,□□般的月亮挂在夜空之中,散发着柔和温婉的光芒。

    苏蕴娇好奇朱瓦能在地面砸出多深的雪坑,亦想估算下她若是从墙头摔下能砸出多大的雪坑,撩开脸颊两侧遮挡视线的碎发,她探头朝墙下望去。

    雪色月色相映,将周围照得若朦胧晨间,苏蕴娇低下头,毫无征兆地对上另一双布满惊讶之色的眼睛。

    苏蕴娇万万没想到,墙下居然有人,而且还是个颇为俊美的男子。

    他着一身水墨色的斗篷,立在墙边寒香四溢的红梅旁边,仰起头惊讶看她,眼底倒映着漫天星河,璀璨浩瀚,漆黑的瞳仁好像也跟着变成了会发光的星子。

    倒是双极为漂亮的眼睛,瞳仁漆黑如曜石,眼睫毛浓密纤长,如寒鸦的翅梢。他的面容亦配得上这双出众的眼睛,眉毛浓密绵长,从眼窝上侧斜着插进额头两侧垂落的碎发中,鼻梁高而挺翘,嘴唇轻薄如初绽放的樱花,就连颜色也极为相似。

    苏蕴娇痴痴望着墙下这个俊美中带有几分阴柔的男子,男子亦仰头怔怔望向她,二人口中哈出的热气撞上夜晚的寒风,变成弥漫一时的氤氲白汽。

    天地间似乎只余他们。

    直到一句磕磕绊绊的话语从这个着水墨色斗篷的男子身侧传来,苏蕴娇才挪开盯在男子脸上的视线,继而后知后觉发现这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娇、娇妹,”国公府二公子苏成哲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你、你爬墙头上作甚?”

    看到苏成哲,苏蕴娇扁了两下嘴,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是二哥哥,是在过完年没多久,喝醉酒失踪的二哥哥,苏家上下焦急寻了两日,只寻得一具冻僵的尸身,她为此哭得眼睛都快瞎了。

    真好,她又能见到活生生的二哥哥了。

    苏成哲着实吓得够呛。

    他是身居太子先马一职,素日里与太子走得比较近。今日傍晚,他去东宫面见太子,询问太子为何要退掉与蕴娇之间的亲事。太子三缄其口,不愿回答,见天色已晚,还留他吃了顿晚饭。吃完晚饭,太子要出门办事,正好顺路送他回来。

    适才他与太子正在墙下话别,冷不丁地,墙头上出现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接着掉下一块朱瓦,差点儿磕在太子爷的脑门上,给太子爷来个开瓢。

    他原以为爬墙的是偷东西的无名毛贼,正要喊家丁来抓贼,哪成想,竟是他的亲妹妹、苏府的大姑娘……

    苏成哲苦恼扶额,“蕴娇,你快些下来,二哥哥扶着你。”他转头朝太子讪讪笑道:“太子殿下,舍妹平常并无此举动,今日……今日一定是……”话卡住了,不知如何解释。

    闻得二哥哥唤那俊美公子“太子殿下”,苏蕴娇忍住泪意,立时抽了一口冷气—— 什么,他是太子?是她做了十足打算,预计在历尽艰难险阻之后才能见到的太子?

    她惊讶地眨巴两下眼睛,又低头去打量俊美公子的容貌。视线从他的眉眼上一一扫过,苏蕴娇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头。上辈子,她一门心思扑在四皇子身上,对那位与她有婚约的太子殿下不甚热衷,就连太子的容貌,也记得不大清楚。

    她记忆中的太子,无论是周身的气度,亦或是长相,似乎都与墙下这人不相符,但闭眼细想,却又觉得这人的眉眼依稀相识,的确是见过的。

    苏蕴娇想到,前世偶与太子相见,远远便能闻到他身上有股淡淡的药香。她抽了抽鼻子,只闻到墙角红梅散发出的幽幽香气,一闻便知傲骨铮铮,却闻不到丝毫药香。

    可能距离太远了罢。

    苏蕴娇设想过多种与太子见面的场景,提前将困难估计得十足充分,却唯独没想过眼下这种场景。

    太轻松了,也……太尴尬了。

    院墙高约六尺,苏蕴娇横坐在墙头,跳也不是,不跳也不是,简直跟截挂在上头晾晒的腊肠似的。

    苏成哲忧心她从墙头摔下来,见她迟迟不动,还以为她没听到,便又抬高声音道:“娇妹,你跳下来罢,我接着你!”

    墙头上没有遮挡,四面八方的风都往身上吹,苏蕴娇下意识打了个冷颤,愈发冻得坐不住了。

    罢了罢了,她想,既然太子已看到她骑墙头的一幕了,那再让他看看她从墙头跳下来也没甚大不了的。

    二哥哥说话的声音太大了,苏蕴娇做贼心虚似的回头看看府里的动静,见并无人出来,才接着转头向墙外。她睁大眼珠子,凶巴巴瞪二哥哥,口中说出的话语却绵软无力,“二哥哥住嘴,声音放低些,你想要阿爹拎着红缨枪出来戳我吗?”

    苏蕴娇看到太子弯了下唇角,不知是不是在笑。

    到底重回年轻时,身子就是轻快,没要二哥哥伸手帮忙,苏蕴娇也从墙头下来了。

    身手简直可以用矫健不凡来形容。

    苏成哲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他一壁为苏蕴娇拍打斗篷上头粘带的雪沫子,一壁好奇问她,“蕴娇,大晚上的,你爬墙头出来做甚?”没等苏蕴娇回答,又絮絮念叨:“听闻父亲让阖府上下看住你,不许你出门。他若是知道你偷溜出门,走的还不是正道,没准真能拎着红缨枪出来……”

    苏蕴娇展开双臂让二哥哥给她清理斗篷上的雪,快速咬一下嘴唇,她小声道:“我想去东宫,见太子。”

    苏蕴娇说话的声音是不大,可太子就站在她身旁,无论她说什么,他都能清晰听到。

    “你要见孤?”太子忽而开腔,嗓音幽冷低沉,仿佛掺杂了冬日的寒凉雪气,“有事么?”

    苏蕴娇上辈子也同太子说过话,她记得太子说话的声音纯净温柔,一听便是病重羸弱之人,并非如此刻这般幽凉清冷。

    难道……苏蕴娇再度皱眉——她的记忆混乱了,从前她见到的那人并不是太子?

    在雪地里站久了,斗篷上沾到的雪花会融化成水,太子伸出拢在斗篷下的手,动作缓慢地拎起斗篷角抖了两下。

    苏蕴娇闻到了熟悉的淡淡药香,她记得这香气是太子身上独有的,当年她便很喜欢,还特意叫安然去寻同样的香。

    安然未寻到这种香,她说长安并无此种味道的香薰,该是太子殿下身上生来带的。

    得不到的便是最好的,苏蕴娇一直耿耿于怀,因此也格外记忆深刻。

    眼前这俊美公子的确是太子,苏蕴娇确定了。

    应当是她上辈子太不重视太子,不喜欢也不关注他,所以对他的印象才会这般模糊不清罢。

    私下相见,无需行大礼。苏蕴娇微微屈膝,在月色与雪色中向太子行了一记问安礼,“民女见过太子殿下。”

    一片雪花悄无声息地落在苏蕴娇的睫毛上,像是白鹤翅尖的一片尾羽,她站直身子,眨动眼睫毛道:“殿下适才询问民女找您是否有事……”她用半开玩笑的口吻道:“该不该说殿下明知故问呢?”

    少女自幼生长在长安,口音里却带着几分江南的软糯温柔,大抵身边有出身江南的婢女或婆子。视线从她俏丽妩媚的容颜上蜻蜓点水般一闪而过,池煊缓慢垂下眼睑——他晓得苏蕴娇为何要见他了。

    八成是气不过被退亲的事情,想找他讨要说法。

    果然,苏蕴娇的问题紧随而来,“殿下为何要退掉与民女之间的亲事?”她侧首问池煊,“可是民女哪里做得不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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