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冬日多雪,早起天气便阴冷得不正常,到了傍晚,果然下起雪来。

    苏蕴娇安静在府里呆了半日,傍晚时分,见外头天色渐暗,她换上一身更厚实的素雅红梅映雪小袄,外头罩浅色月纹斗篷,又从房间里扒拉出暖手的汤婆子,灌上热水,穿戴整齐地往国公府门口走。

    昨晚在风月厅苏蕴娇的表现甚好,借太子的嘴让长安的人住口,不许再瞎议论退亲的事情。苏国公对此颇为满意,见苏蕴娇打算出门,他叮嘱一句,让她别惹事,便随她去了。

    苏蕴娇此行的目的地是太子东宫。

    东宫内,池煊和几个属臣商议朝事,你一言我一语,时间过得飞快。

    天色转暗后,池煊挥散众属臣,留下国公府的二公子苏成哲,又私下交代他几件事情。

    交代完毕,天色更暗了,天地朦胧寂静。池煊起身,接过敬忠递来的黑色大氅披在身上,态度和善道:“成哲,孤送送你。”

    苏成哲拱手致谢,“多谢殿下。”

    白色的雪花从夜空漫舞而下,一片一片堆积在整洁干净的地面上,伸脚踩上去,会留下半指深的脚印。

    池煊和苏成哲边说话边往东宫门前走,身后脚印成行,蜿蜒绵亘。

    走到东宫门口,守门的宫人推开厚重的宫门,池煊停下脚步,正要与苏成哲话别,视线顺着空荡的门口往前蔓延,冷不丁地看到门前立着一道人影。

    个头不高,该是个姑娘家。她背对着大门,安静站在柳絮般飘落的细雪中,恍然若画中佳人,身形瞧着甚为眼熟。

    苏成哲原本没看到门口有人,见太子殿下定睛往前看,他亦抬起头,与太子看向同一方向。

    到底做了十几年兄妹,苏成哲一眼认出门前的人影,“蕴娇。”他诧异道:“你来这里做甚?”

    苏蕴娇等了约有半刻钟,在马车里存的热乎气几乎散尽了,她适才在看远处人家烟囱里冒出的炊烟,借此转移注意力,好让自己觉得不冷。

    她在纷纷落雪中回过头,扬扬手里的东西,唇角绽放一抹璀璨夺目的笑容,“二哥哥,下雪了,我来给你送伞。”

    池煊抿了下嘴唇,不疾不徐地负手于身后,神色看上去与往常无异。

    “太子殿下。”苏蕴娇往门口走了几步,把油纸伞和汤婆子都交给二哥哥。她将双手叠放在右侧腰身下方,姿态做作地朝池煊行了一礼,“民女见过太子殿下。”

    池煊冷淡道:“平身。”

    苏蕴娇轻慢温柔地收回手,自然垂放在身体两侧,唇角的笑容活像练习过多次一般,温婉得让人打冷颤,“殿下,又见面了。”

    池煊面无表情,“嗯。”

    苏成哲直觉自家妹妹不对劲,太做作,一点没有平日里生龙活虎的模样。忧心等下雪越下越大,不好行车,他招呼苏蕴娇,“多谢娇妹前来送伞,时辰不早了,咱们回去罢。”

    苏蕴娇恍若未闻,视线盯在池煊阴柔俊美的脸庞上,她头也不回地对苏成哲道:“天太冷了,二哥哥,我冻得动作都迟缓了,不若咱们去太子宫里坐会儿罢。”她抬出之前便想好的借口,“从府里带来的汤婆子已然凉透了,正好去太子殿下宫里换过热水。”

    苏成哲摸了摸蕴娇递给他的汤婆子,的确已经冷透了。他心疼蕴娇,怕她手冷,遂试探着询问太子,“殿下,您看方便吗?”

    池煊没有肯首。他侧首躲避苏蕴娇意味不明的灼热视线,冷声吩咐敬忠,“去把孤的狐皮大氅拿来。”

    敬忠顺从答“是”,他短暂离开稍许,很快取来一件做工精细的狐皮大氅,“殿下,给您。”

    池煊示意敬忠把大氅交给苏蕴娇。

    “这是孤三年前从塞北带来的大氅,用火狐的皮做成,保暖效果甚好。”好听的声音沁着疏离与冷淡,池煊不动声色道:“今赠与苏姑娘保暖驱寒。”

    苏蕴娇听出来了,池煊不想让她进东宫。敬忠拿来的大氅甚好,她故作受宠若惊地接下,夸奖池煊,“啊,殿下当真慷慨,这样好的皮子说送人便送人,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不过……”她轻笑,“进府坐一会便能解决的事情,殿下何须浪费一件大氅。”

    池煊听出苏蕴娇话里的意思,她还是想进东宫。他不想东宫里有苏蕴娇的味道,顿一顿,他再一次更明确地回绝,“孤准备歇息了。”

    天还没黑透呢,两不沾的点儿睡什么觉,太子这借口找的牵强。

    不过,正是借口太牵强,苏蕴娇才能领悟太子的画外音——他是真不愿让她进东宫。

    苏蕴娇识趣道:“那民女不打扰殿下了。”她抚摸着手中大氅柔软的毛领,笑容恬淡道:“无功不受禄,殿下赠的这件大氅民女过几日洗洗送回来。”

    俊美的脸庞在黑色大氅的映衬下愈发出色,池煊站在那儿不动,自有尊贵之气汩汩涌出,“不用了,孤多的是,这件且送给苏姑娘。”

    也就皇家才有这底气,说这种话还不让人觉得张狂。

    “啊,”苏蕴娇抬手遮唇,做作惊呼,“殿下如此慷慨大气,民女感激不尽。”

    池煊和苏成哲同时打了个冷战。

    待苏家兄妹俩离去,敬忠从下人手里接过伞,展开撑在池煊头顶,“殿下,”敬忠小声道:“您说,国公府的大姑娘这是甚意思?她来给苏大人送伞,作甚一直盯着您看,还一门心思想进东宫里头来。”

    池煊回身向门内走,黑色的大氅上沾染了几许纯白雪花,“不知道。”他道:“她的性格同寻常女子不同,心思难猜,苏家人都摸不透她,外人更难摸透。”

    听到殿下的话,敬忠没多想,随口说道:“殿下这说的,好像很了解苏家大姑娘似的。”

    池煊闻言猛地止住脚步,眼眸霎时沉入眼底最深处。他的表情还是正常的,但从他幽暗的眼眸中,敬忠看得出,他生气了,且怒意颇深,左不过没发作出来。

    敬忠连忙跪地,牙冠颤抖道:“奴才知错了,请殿下责罚!”

    池煊没说要罚敬忠,也没说放过他。他与敬忠一起在雪中伫立良久,大氅上的绒毛不住抖动,片片雪花坠落在黑色的绒毛上,渐渐化成透明水珠。

    晚间风雪加大,“呼呼”风声不绝于耳,吹得窗子咯噔咯噔响。

    苏蕴娇手里抱着一个汤婆子,脚边放着一个汤婆子,活似没骨头,以一个极为扭曲销魂的动作瘫在床上,露出截肚皮。

    安然瞧着揪心——哪天大姑娘真出嫁了,可不能被夫家人瞧见她这副模样,不若对方怕是会和太子殿下一般,想方设法退亲。

    夜本就寂静,下雪的夜愈发寂静。苏蕴娇抱着汤婆子翻了个身,脑海里思绪万千。

    这几日她与太子先后有过几面之缘,每次相见,太子的眼中似乎都没有她,甚至还有刻意疏离的嫌疑,好像一句话都不想和她多说。

    就算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也是冷冷的,没有丝毫温度。

    这样下去可不行啊,苏蕴娇想,她得加把劲儿,努力夺得太子的欢心。

    苏蕴娇已不是当年那个横冲直撞的娇纵贵女了,侥幸重回十六岁,她学会了在做事前仔细思量一遍。夺得太子欢心这件事,她认为得私底下偷偷摸摸进行,在确定太子对她动心前,不能搞得大张旗鼓人尽皆知。

    长安里嘴碎的人太多太多,要是知道她回过头讨太子喜欢,那起子人还不知要怎么议论。她倒是无所谓,能受得住,就怕阿爹阿娘受不住,也怕国公府的颜面受损。

    不声不响俘获太子的心才是正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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