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头传来阵吆喝声,“卖饼嘞,又香又脆的葱油饼~”随着吆喝声越来越响,挑着担子的卖饼郎越走越近。走到侍女安然附近时,那卖饼郎忽地止住脚步,似乎认出安然来了,“哎呀,是安然姑娘啊。”卖饼郎和善笑道:“可有些日子没见您了。您家主子不是最爱吃咱家的葱油饼吗,今日可要买几块带回去?刚出炉的,香得很。”
安然认得这卖饼郎,大姑娘爱吃这家做的葱油饼,常让她跑腿采买。她用眼神询问大姑娘,可否要买几块带回府上做午饭。
苏蕴娇想到,二哥那日给她的小册子上写着,太子殿下讨厌吃葱蒜的女孩子,怕坏了在太子跟前的印象,苏蕴娇给了安然一个“不需要”的眼神。
安然心领神会,对那卖饼郎道:“今儿个不买了,过些日子我去您店里买罢。”
卖饼郎挑起担子,笑眯眯道:“成,那我先走了。”
池煊突然想到一件事。他状似无意地询问苏蕴娇,“你吃葱?”
苏蕴娇扯出衣襟上别着的手帕,轻飘飘甩了两下,抵唇轻笑道:“哪里,民女从不吃这些东西的。”
池煊心下明了。又是穿颜色素净的衣裳,又是佯装温柔,还撒谎说不爱吃葱……看来那本《太子喜好一览》应该收在苏蕴娇手上。
什么朋友托她打探他的喜好,胡扯,分明是她自己想打探他的喜好。
苏蕴娇打探他的喜好作甚?
没容池煊细想,苏蕴娇温柔得几乎能捏出水的声音缓缓传入他耳中,“殿下当真辛苦,蕴娇哪次见您,您都是副忙忙碌碌的样子。”话锋一转,好奇似的道:“不知殿下府中几位良娣伺候得可还周到细致?”
娇软中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探寻。
池煊深深望她一眼,眼神晦暗道:“甚好。”
苏蕴娇笑得毫无心机,“那就好。”
太子池煊的性子着实冷淡,话也不多,苏蕴娇本想再与他多说几句话,他却寻个借口离开了。
安然走到苏蕴娇身旁,小心帮她整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大姑娘。”她疑惑道:“奴婢怎么觉得,太子殿下像是故意躲着您呢?”
池煊的背影消失在前方拐角处,留下一抹深紫色的衣角,印在苏蕴娇眼底久未褪色,“是有些像。”她漫不经心道。
空气里仿佛还留有葱油饼的香气,苏蕴娇抽抽鼻子,恢复平常贪吃好动的模样,“那个卖葱油饼的应当还未走远,安然,我先回府,你去买几块葱油饼带回去。”
安然抬头笑道:“好的大姑娘,您先回去罢,奴婢这就去帮您买。”
安然的确是个忠心耿耿的奴仆,主子吩咐的事情,她鲜少询问缘由,皆以最快的速度照做。
一天之中,唯有中午太阳高照这会儿是暖和的。安然买好了葱油饼,正在想怎么趁热送回府上,让大姑娘一边晒太阳一边吃,冷不丁地,身后传来道惊讶的声音,“哟,是长姐房里的安然啊。”
安然应声回头,看清说话的人是谁,“二姑娘。”她微笑道:“您怎么在这里?”
大姑娘让她陪着出来那会儿,她不是说要喝药,没空出来吗?
苏锦华一直躲在暗处,窥探着苏蕴娇的一举一动,包括她训诫堂哥以及与太子交谈。她离得远,没听清苏蕴娇与太子都说了些什么,却看出她说话时举止古怪,姿态做作。“忘了东西,回来取。”苏锦华寻了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冲安然随和笑笑,苏锦华看似无意道:“长姐最近似乎与太子殿下走得挺近的,安然,你是长姐的贴身婢女,可知她想做什么吗?”
安然心里立刻多了些提防。她知道的,二姨娘不是甚好人,二姨娘生的这位二姑娘也蔫儿坏,她打听大姑娘的事儿,定然没安好心。
“主子的心意难以揣摩,咱们做奴才的怎会知晓。”安然恭谨道:“二姑娘与大姑娘是亲姐妹,您不妨当面去问她,大姑娘一定不会瞒您的。”
苏锦华定睛睨安然,神色看上去毫无异样,“说的也是。”她招呼安然,“你回去罢,葱油饼冷了便不好吃了。”
安然躬身告退。
苏锦华紧紧盯着她离开的身影,眼底慢慢浮现阴毒狠辣之色。
李婆小声在她耳畔嘀咕道:“二姑娘,这丫头敷衍您呢。她是大姑娘身边最得力的丫头,大姑娘想做什么事,怎么可能不告诉她?”
“我知道。”苏锦华用力攥紧手心,“敬酒不吃吃罚酒。这个丫头明里暗里与我作对多次,如今竟敢这般敷衍我……是断断留不得了。”
风儿从街边的雪堆上拂过,无数雪沫纷纷扬扬,活像又下了一场新雪。
回到国公府后,安然把尚热乎的葱油饼递给苏蕴娇,顺便告诉苏蕴娇在街上碰到二姑娘的事情。
“二姑娘古里古怪的。”安然噘着嘴道:“奴婢觉得她没安好心,大姑娘,您得提防着些,二姑娘其实不像面上表现得那般单纯善良。”
以前安然在大姑娘面前说二姑娘的不是,大姑娘都不会相信,有时反过来怪她乱嚼舌根,胡思乱想,这次大姑娘竟露出诧异的表情,“她竟偷偷跟着去了?”顿一顿,突然冷冷笑了声,“难为她在哪个角落里躲这么久,也不怕吹了风,身子更虚。”
“知道了。”苏蕴娇打开包裹葱油饼的油纸,“等会儿你代我送一壶姜茶去锦华房里,便说我忧心她被风吹坏身子。让她多喝些姜茶,驱驱寒意。”
安然怔了怔,才明白大姑娘的用意——明里是挂念姊妹身子,暗里是给二姑娘提个醒,让她别耍小心思。
这个醒虽然提得隐晦,看上去更像是挂念姊妹身子,但二姑娘心思细腻爱多想,她定能想到这一层。
冬日天长夜短,太阳悬照的时辰甚为短暂,漫漫长夜占据了大多数时间。
入夜,风声呼啸,太子东宫内灯明数盏,尤其是太子办公的书房内灯光最亮、烛火最多。
敬忠从外推门走入书房,先是拿剪刀剪掉灯芯,让烛光更亮,又是检查窗子关没关结实,来来往往看似在用心做事,然定睛看一眼,便知他心不在焉。
池煊提笔在手边的册子上画朱圈,头也不抬地对敬忠道:“有话就说。”
敬忠踌躇稍许,小心翼翼提醒池煊,“殿下,时辰不早了,您该回房歇着了,别看折子到太晚,仔细身子。”
池煊抽空抬头看他一眼,又接着低头看手边的册子,“谁叫你来和孤说这些的。”
敬忠讪讪笑道:“便知道瞒不过殿下。是郑良娣,她在房中等着您临幸呢。”
东宫目前正妃位置空悬,只有两位良娣,一位姓郑,一位姓李,皆是前朝高官的女儿。
池煊色·欲寡淡,不近女色,那两位良娣是皇上和皇后张罗着给他纳进门的,他回绝过,没奏效,还被几个亲近四皇子的朝臣拿此事做文章,参奏他忤逆不孝。
“昨儿个皇后娘娘召奴才去昭阳宫,问了些您近日的情况,特别问起您最近是否有宠幸两位良娣。”敬忠弓着腰道:“殿下,二位良娣入东宫有段日子了,您再不宠幸,不单她们有怨言,皇上和皇后那头也不好交代……”
池煊一听类似的劝告便头疼。
“让郑良娣早些歇着罢。”池煊冷脸道:“孤今日乏了。敬忠,铺床,孤今晚宿在书房。”
敬忠一边答应着,一边在心底暗暗叹气——哎,殿下的心思委实奇怪,若说他嫌弃苏家大姑娘的性子,不肯与她成婚倒也罢了,圣人给他挑的两位良娣性子可没说处,一个赛一个温柔典雅,殿下为何迟迟不与她们亲近呢?
其他与殿下年岁差不多的高门男子大都有好几房妾室,通房的丫头更是不知道有多少个,殿下身为大晋的太子,宫里却统共只有两房妾室,就这两房妾室,他还迟迟不宠幸……
再薄情寡欲,也不至于寡到这份儿上啊……
这一夜池煊没睡好。
倒不是换床的缘故,他时常睡在书房,已然习惯了。
是为一个梦。
一个正常成年男子偶尔会做的、春色无边缱绻暧昧的梦。
自制力再强的人也没法子对抗和左右梦境,池煊亦然。梦醒后,他支肘斜靠床榻边缘,眉心打了一十八个结——怎么会是苏蕴娇。
他梦里那人怎么会是苏蕴娇?
他有好些年没梦到她了,更别提还是这种无法对外人言说的梦。他认真想了想,觉得可能是因为苏蕴娇这段时间频繁出现在他眼前,且举止还很奇怪,他的脑海里不自觉印下了她的身影,所以才会梦到她。
强迫自己遗忘昨夜的梦,池煊起身更衣。
心里更坚定了远离苏蕴娇的打算。
因这个梦的原因,池煊这一整天脸色都不好,敬忠在旁随侍,就没见他展露笑颜。
今日的太子殿下,似乎格外难缠。
傍晚,西方彩霞弥漫,池煊从外头归府,正走在回东宫必经的那条路上,交代敬忠明日做几件事情,前方突然传来“扑通”一声响,好像有什么人摔倒在地上了。
池煊还没抬头,心底已开始有所猜测——不会又是苏蕴娇罢。
抬头一看,果然是她。
池煊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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