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外间弥漫的食物香气更甚,苏蕴娇托着腮坐在地笼旁,漆黑的墨发自然垂落在肩膀两侧,衬得她的肤色亮白如雪,“烤红薯啊。”她朝池煊微笑,露出一口整齐牙齿,“就快熟了,殿下要不要吃一个?”

    “你!”池煊又惊又气,一时语噎,半晌才道:“居然随身带着红薯!”

    什么人出门会带红薯啊!

    苏蕴娇拍了拍腰间挎着的盛夏荷塘小挎包,仍托着腮,云淡风轻道:“阿娘给我做的,上头的荷花也是她一针一线绣成的,如何,可是栩栩如生?”

    池煊看了眼苏蕴娇腰间的挎包。唔,刚才她进门时穿着斗篷,挎包盖在斗篷下,他没看到,此刻她脱了斗篷才露出来。

    “殿下别看这个挎包不大,其实可能装东西了。”苏蕴娇直起腰,将挎包头尾调转,从里面倒出许多杂七杂八的东西,“不止红薯,这包里还有不少东西。啊,”不知倒出了什么,苏蕴娇欢欢喜喜地把那样东西择出来,驾轻就熟地丢到地笼的罩子上,“居然还有颗板栗,这个也可以放在火上烤着吃,软软的香香的,比红薯还美味。”

    池煊特意放下宽大的衣袖,这样一来,他在用力握拳忍耐时,苏蕴娇就不会看到了。

    他别过头不看苏蕴娇,只伸出一根指头对准门口,嗓音冷淡得像是要喷出冰碴,“出去。”

    苏蕴娇稳坐藤椅,动也不动,“殿下该不会是想独吞这两个小红薯罢。”她将“厚脸皮”三字运用得炉火纯青,“烤了许久呢,就快熟了,民女现在可舍不得走。”

    池煊的语气愈发冰冷,“带着你的烤红薯一起出去。”

    苏蕴娇动了下身子,屁股终于抬离藤椅,却不是要出去,而是怕红薯烤糊了,起身翻动翻动,“熟了。”她无视池煊冰冷的眼神,喜滋滋地拿下热气腾腾的烤红薯,十分大方地递给池煊一个,“现下正是两不沾的点儿,殿下应该饿了罢,这里有两个红薯,分您一个吃。”

    池煊仍别过头不看她,苏蕴娇悻悻缩回手,识趣道:“殿下再忍耐片刻,烤红薯需得趁热吃,民女吃完便走。”

    池煊总觉得这话似曾相识,适才他放苏蕴娇进屋时,她是不是也这样说来着?

    罢了,再忍她片刻。

    池煊靠在离苏蕴娇几步远的柱子旁,双手环抱着,冷冷看她啃红薯,“你怎敢随意在孤的房间里炙烤食物。”他问苏蕴娇,“你不怕孤生气?”

    红薯刚烤熟,烫得很。这要是在自己家里,苏蕴娇早就被烫得龇牙咧嘴满屋子乱窜了。在太子殿下这儿,她就算嘴里烫吐露皮了,也得装作淡然自若。

    “自然害怕,”苏蕴娇从口中哈出热气,“不过,外头的民众都说太子殿下是好人。民女想,太子殿下既然是好人,那定然不会因这些小事生气。”

    池煊睨她,“别给孤戴高帽,也别拍马屁。”

    苏蕴娇柔柔一笑,“殿下刚正不阿,民女就算想拍马屁,也拍不到点子上啊。说的都是实话罢了。”

    池煊和苏蕴娇上辈子见面的次数不多,偶尔相见,也都是依着礼数参拜,几乎没闲聊过。池煊倒不知道苏蕴娇嘴巴这么甜。

    池煊又忍耐了一会儿,等苏蕴娇吃完红薯,再吃完那颗后烤的板栗,他隔着柱子递给她一记催促眼神,“吃饱了罢?暖和了罢?可以走了罢?”

    苏蕴娇从那斜挎包里扯出条手帕,姿态做作地擦拭一圈嘴唇,她弯下腰去捂脚腕,“哎哟,歇过来了才觉得脚脖子疼,怕是扭着了。”

    她露出忧愁表情,“外头下着雨,民女的脚脖子又扭着了。灵华寺距离国公府还挺远的,民女该怎么回去呢。”

    重活一世,池煊怼人的本事已修炼得炉火纯青,他给苏蕴娇出了个馊主意,“有方便法子。灵华寺山脚下有条小溪,连着国公府前头的织玉河,苏姑娘可以找条小船,顺着小溪一路漂回去。如此便无需用脚走路了。”

    苏蕴娇被池煊气笑了,“哈哈哈,殿下真有意思。”

    这和上次让她找块板子滑回国公府有什么区别。

    池煊能娶两位良娣,得多亏他出身好,若是他出生在寻常百姓家,估摸得打光棍到老。

    苏蕴娇的厚脸皮到底没赛过池煊那张冰块脸,她这边刚吃完烤红薯,那边池煊便提起她挂在架子上的斗篷,连着阿娘给她缝制的小挎包一道打包送出来,差使敬忠送她下山。

    在太子殿下的房中看到苏家大姑娘时,敬忠怔了好一会儿才平复心头的惊讶。惊讶过后,他不禁又有些佩服苏家大姑娘。

    竟能从东宫一直找到灵华寺来,横跨大半个长安城,苏家大姑娘果真厉害,不去刑部查案子都屈才了。

    “你叫敬忠是吗?”下山时,苏蕴娇找话题与敬忠闲聊。

    敬忠恭和道:“回贵人,奴才是叫敬忠。”

    苏蕴娇冲他笑笑,“好名字。”她把池煊不吃的那个烤红薯送给敬忠,“刚才在太子殿下房中烤的,还剩一个,给你吃罢。”

    敬忠在心底暗暗咋舌——苏家大姑娘居然在殿下房中烤红薯?而且殿下竟然容忍了她这种行为,没唤卫兵把她抬出去扔到雪地里?

    啧,殿下这回真是好性子。

    敬忠在池煊身边伺候的年头不少,他曾经一度以为,苏家大姑娘会嫁进东宫,成为太子正妃,是以这些年来一直有偷偷留意她。

    谁能想到,太子殿下会执意退亲,毁了这门亲呢。压下心头嗟叹,敬忠接过苏蕴娇递给他的烤红薯,致谢道:“多谢贵人。”

    红薯香甜温热,敬忠剥开皮轻轻咬上一口,温声宽慰苏蕴娇,“苏姑娘,咱家殿下就是这个性子,对谁都淡淡的,他并非故意疏离冷待您,您别生气。”

    敬忠撒谎了,殿下对谁都淡淡的是不假,可他对苏家大姑娘尤其冷淡。

    苏蕴娇晓得敬忠在宽慰她,池煊对她哪里是冷淡,是唯恐避之不及。她问敬忠, “太子殿下的性子是一直如此吗?”她故意装出怅然的神色,“我隐约记得,殿下从前并不是这样的,话虽不多,却也并非冷淡至此。”

    “倒也不是,殿下从小由皇后娘娘教养,皇后娘娘仁善温和,殿下耳濡目染,也养成了仁善温和的性子。”敬忠吃相文雅,说话也慢吞吞的,“五年前,殿下生了一场大病,昏迷了几天几夜,醒来后突然就变成了现在的性子,难亲近,杀伐果断,就连从前爱看的书都不看了,都换成了兵书一类的。”

    苏蕴娇想起,池煊有一年的确病得挺重,皇宫里的御医全天候待在东宫,皇后娘娘也每天到灵华寺上香祈福。末了,不知是御医医术了得,还是皇后娘娘的诚心感动了上天,池煊终于熬过了这个坎。

    不过,打那以后,池煊的身子变得很差,病病殃殃的,吹个风都能病三天,朝臣们不止一次向圣人建言,让圣人尽早培养第二位储君人选。

    现今的池煊可精神极了,身子骨儿壮实,看不出一点羸弱的迹象,苏蕴娇感觉他绕着长安城跑三圈都不带气喘的。

    她记下敬忠的话,心中的疑影儿又增添一重。

    “太子殿下有没有和你说过讨厌我之类的话语。”苏蕴娇不动声色地从敬忠口里套话,“譬如,说我做过甚不好的事情;再譬如,说不想见到我,甚至也不想听到与我有关的消息。”

    敬忠到底在池煊身边十几年了,知道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没有没有,殿下从未说过类似的话。”他看似坦然地劝苏蕴娇,“您别多想。”

    苏蕴娇挑唇微笑,“随意问问罢了,没有多想。”

    敬忠背过身去啃红薯。

    送完苏家大姑娘,敬忠继续回太子殿下的房中当值。

    殿下坐在地笼旁看书,见他来了,头也不抬地问他一句话,“红薯好吃吗?”

    敬忠心道他嘴上也没残渣啊,殿下怎么知道他吃了苏家大姑娘给的红薯?他局促不安地站在门旁,眼神闪躲道:“还、还不错。”

    池煊翻动书页,“苏家大姑娘可有问你什么话?”

    敬忠不敢在殿下跟前撒谎,他如实道:“先问了您的性子是否一直如此,又问您是否说过讨厌她的话。”

    池煊闻言笑了笑,声音古古怪怪的,不怎么好听。

    敬忠不懂殿下为何这样笑。

    落脚地已经被苏蕴娇发现了,池煊本打算搬回东宫。然,他在灵华寺住了这么些日子,颇觉清净,已习惯了。又一想,刚被苏蕴娇发现便搬回东宫,表明了他在故意躲她,苏蕴娇知道后再闹起来,又是件烦心事。

    灵华寺再有五六日便修葺完好了,池煊决定多住五六日。佛门清净地,苏蕴娇不敢胡来。

    话虽如此,可池煊总觉得心里不安生。苏蕴娇不是寻常女子,知书达理温婉贤淑一类形容女子的词用在她身上都不合适,他了解她的脾性,就是不太摸得清她会做什么事儿。

    池煊仍住在灵华寺,他特意嘱咐卫兵,看住苏家大姑娘,莫让她接近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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