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桃花盛开。
沈姝站在未央宫铜镜前,大红色的嫁衣上用金丝线绣着的凤凰纹样栩栩如生,宽大的裙摆拖地,像一朵正在盛放的大红牡丹。
铜镜中的自己正值碧玉年华,冰肌玉骨肤白胜雪,妆容明媚娇艳,头顶凤冠垂落的穗子遮住了大半面容,但仍然依稀看得出来是个难得的美人儿,只是那仿佛映了一汪春水的眸子有些暗淡无波。
今天是三月十五,是沈姝出阁的日子,而这辈子她要嫁的不是匈奴单于,而是镇国大将军——裴云谦。
那晚沈姝本想着去寻个由头,若是她病了残了,北临总不能派个病秧子或是派个残疾公主去和亲。
只是,她没想到当时裴云谦会出现在她寝宫门口。
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沈姝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头顶的凤冠。
两辈子裴云谦阴差阳错救了她三次,这一次若非裴云谦她怕是又要重蹈覆辙。
想到那日自己的情急之言,沈姝微微垂下眸子,如此想来裴云谦对她有恩,若是以身相许其实也未尝不可。
见沈姝看着铜镜大半天也不说一句话,琳琅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在一旁偷偷抹眼泪不敢叫沈姝看见。
沈姝落水那日因听了敬安公主的话,琳琅担心得一整夜都没睡着,直到第二日下午,赐婚的圣旨送来她才松了一口气,可等她反应过来又是一阵胆战心惊。
沈姝虽未如敬安公主所说的一般要去和亲匈奴,但却被指婚给了权倾朝野的镇国大将军裴云谦。
这位赫赫有名的裴大将军原也是个惊艳绝伦的大人物,几年前横扫北疆力挽狂澜平定了北疆战乱,自此名声鹤立封为镇国大将军。
可如今裴云谦权倾朝野手握重兵,又功高盖主,想要他命的人比比皆是,且不说沈姝嫁过去以后会不会被连累,就是这位大将军喜怒无常冷血阴鹜的名声也足够让人避之不及。
听说前几年有朝中官员想巴结裴大将军,将自己的女儿送进了裴大将军房里,本以为能成就好事,却不曾想第二日就有人在乱葬岗见到了那位“美人”,听说断手断脚死得那叫一个惨。
自此以后,整个楚京城都知道,裴大将军不仅喜怒无常更是不近女色,从此也再也没有人敢打这样的主意。
得知沈姝要嫁与裴云谦的时候,琳琅仿佛被人当头打了一棒,半晌都没缓过神来。
而如今,殿中低低的啜泣声此起彼伏,不知道的还以为办的是丧事。
两世的主仆情谊沈姝又怎会不知琳琅此刻心中所想,只是这重生之事又该如何同她解释,稍有不慎被有心人利用怕是要视她为妖孽,到时就更加百口莫辩了。
正想着,內殿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抬眼看过去,沈鸢正站在门口笑得如沐春风。
“恭喜姐姐今日大婚,虽说姐姐没能去匈奴和亲,但能嫁给镇国大将军也是姐姐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说到这,沈鸢故意顿了顿,脸上难以抑制的得意和嘲讽,她走上前接着道:“只不过听说裴大将军喜怒无常,向来不近女色,姐姐可要小心了。”
沈鸢的话中之意她又怎会听不出来,但如今她懒得去理会沈鸢的冷嘲热讽,只是轻飘飘回了句:“不劳妹妹费心了。”
见沈姝如此萎靡不振,沈鸢暗自腹诽不过是强撑面子罢了,毕竟裴云谦的大名如雷贯耳,生得一长清风霁月的脸,却不近女色,谁知道是不是有什么断袖之癖。她还听说裴云谦最爱折磨人,沈姝这回嫁过去保不齐连大婚当夜都熬不过去。
想到这,沈鸢脸上难掩得意,嘴角的笑意怎么压也压不住,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今日要成婚的是她沈鸢。
没等沈鸢说话,外面喜婆便来催:“两位公主,吉时到了,您看……”
一听喜婆说吉时到了,沈鸢脸上带着笑意,忙帮沈姝拿过团扇,像是巴不得沈姝快点走。
沈姝也懒得跟她计较,抬手拿过自己的团扇,收回目光便由琳琅扶着往门口走。
轿子就停在未央宫门口,门口除了八个轿夫以外再无他人,着实冷清得很。
“公主殿下,吉时就要到了。”见沈姝迟迟未上轿,喜婆犹豫着还是开口催促了一下。
整个楚京城谁都知道这灵安公主命苦不得宠,如今还嫁了这么个大奸大恶之人,若是吉时再迟了往后怕是要更加不幸。
想到这,那迎亲的喜婆心中不自觉生出了几分怜悯。
沈姝像是刚巧回过神来一般,收回目光由琳琅扶着上了花轿。
许是花轿走得平稳,又或是这几日没睡好的缘故,沈姝半阖着眼,长睫微颤,不自觉生出几分困意来。
只是外面议论声太过嘈杂,沈姝虽不想听,可抵不住那声音偏偏往她耳朵里钻,想装听不见都难。
在这之前沈姝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她端坐在花轿内,听着外头的议论,无非是说她堂堂公主为了躲避和亲竟然不牺下嫁奸臣,辱没皇家颜面。
听到这,沈姝不禁失笑,嘴角带着几分不屑。
皇家颜面值几个钱?
再有就是说裴云谦冷血无情杀人如麻又向来不近女色,她嫁过去怕是过不了多久就要香消玉殒,跟前几年妄想爬床的“美人”一样落得个惨死乱葬岗的下场。
街上看热闹的人很多,但围观之人无一不是带着怜悯或是嘲讽的眼神看着花轿,仿佛沈姝今日就要殒命一般。
若是在上辈子,沈姝定然会吓得不轻,可这辈子这种话沈姝听听也就过去了,想来上辈子裴云谦愿意救她,这辈子又愿意帮她,若是她嫁过去以后恪守本分,他也应当不会为难她。
正想着,花轿平稳落地,可她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裴云谦踢轿门,却依稀听见外面稀碎的说话声。
半晌,轿门外才传来陌生女子的声音:“夫人,我是将军的手下朱雀,将军有要事在身不能出来相迎,特派属下来迎夫人,夫人下轿吧。”
闻言,沈姝不自觉握紧团扇,堂堂公主出嫁夫君竟不出门相迎,今日这人怕是丢大了。可她转念一想,跟上辈子的遭遇相比几声冷嘲热讽又算得了什么。
沈姝调整了呼吸应了一声,起身掀开轿帘,另一只手紧握团扇遮面,由琳琅扶着下了花轿。
沈姝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个颇为英气的红衣女子,若是她猜得不错,这位应当就是传闻中裴云谦的左膀右臂之一的朱雀。
“朱雀拜见夫人。”
虽不知将军何意,但这灵安公主既嫁给了将军那礼数自然是不能少的。
沈姝有几分意外,但面上不显,温声道:“不必多礼。”
朱雀起身没有再与沈姝多说什么,径直带着沈姝往府里走,按照裴云谦的吩咐将沈姝带进了裴云谦的院子。
刚到门口朱雀便停下脚步:“夫人这就是将军的卧房了,您自己进去就好。”
许是看出了沈姝眼中的不解,朱雀解释道:“将军向来不喜外人进将军的卧房,属下告退。”
说完没等沈姝说话,朱雀便三步并作两步像是有什么急事一般,匆匆退了出去。
门口,沈姝细细打量着传说中的大将军府,虽比不过宫里金碧辉煌但也是气派得很,府里也都张灯结彩挂上了红绸。
若说有什么不对,便是今日府中没有半个宾客。沈姝早就听闻裴云谦并无双亲,而以裴云谦如今在朝中的势力和地位想要巴结奉承的人应当不在少数,今日理应门庭若市才对,怎的半个人也没有?
沈姝心中思量半晌,还是提着衣裙踏进面前的屋子,屋内的陈设布置与传统新房的布置无甚差别。桌上无非是红烛,合卺酒,塌上也铺着一床鸳鸯戏水纹样的喜被。
环顾四周,裴云谦的房间倒是没她之前想得那般奢靡,反而古朴素雅,一旁的桌上还放着笔墨纸砚,以及一副尚未完成的字画。
看到墙上的字画,沈姝目光顿了顿,那是她最崇拜的书画大师,顾宴之的的成名之作,千金难求,没想到却挂在裴云谦的房中。
她想,同她一般喜欢顾宴之大师的人,应当不会是传闻中那等大奸大恶之人。
想到这,沈姝心中莫名的松了口气,迈着步子回到塌前,端坐在塌上。
按理说大婚之日她需以扇遮面,等夫君将前面的宾客安顿好,再来取下她的团扇与她饮合卺酒,才算礼成。
可今日裴府中半个宾客都没有,裴云谦仿佛也有要是在身,短时间内应当是不会回来。
沈姝似是放下心来,坐在塌上迷迷糊糊有了困意,竟不知在什么时候睡了过去,当她再次醒来已是戌时。
沈姝扶着额头,昏昏沉沉从塌上坐起来,这一觉竟睡得意外沉,待眼前恢复清明后见屋内陈设与她睡着之前并无两样,才放下心来,应当是无人来过。
默了默,沈姝试探着开口唤道:“琳琅?”
因得朱雀说了大将军不喜外人进他的房间,所以琳琅只得在门口陪着沈姝,听见沈姝唤她,琳琅连忙应声:“公主,奴婢在这。”
沈姝看了一眼外头,天似乎暗了许多,默了默她开口问道:“眼下是什么时辰了?”
“回公主,刚到戌时。”
闻言,沈姝颇为意外,又带着几分懊恼抬起手轻揉了揉太阳穴,这一觉竟睡了快三个时辰,幸好裴云谦未曾回来,否则怕是要失了礼数。
她刚刚在塌上昏睡的姿势不雅,刚刚睡着不觉得有什么,现在醒了越发觉得整条腿都有些酥麻。
沈姝放下手中团扇,扶着床沿费力站起身活动腿脚,心中没来由得一阵苦闷,也不知裴云谦将她晾在这里一整日到底是何意。
想到这,沈姝推开门,虽说现在出去不合礼数,想来她也不出裴云谦住的院子,应当不会有什么事。
见沈姝堂而皇之走出来,琳琅惊呼出声:“公主,您怎么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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