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流程汇报完任务经过后,吴之林两人被“奖励”了一天的假期,得以回到宿舍休整。
刚一进门,一路上魂不守舍的方悦就被拉住了胳膊,回头一看,吴之林正低头望着他,浅棕色眼眸里关心意味明显:“你在担心什么?”
“……这件事你最好别跟任何人讲,你那个宝贝哨兵也不行。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苍老沙哑的警告犹在耳边,方悦再次想起时,发觉那位老医师虽然看来神叨叨的,但是说这句话时却是表情阴鸷,语调说不出的深沉。
方悦不过犹豫了几秒,吴之林周身气场立刻压迫力飙升。自己的向导不肯对自己吐露心事,任哪个哨兵都忍受不了这样的疏远。
吴之林松开方悦的胳膊,随即右手又环上他的腰,转到他身前拉近两人距离,面沉如水,俯首继续问道:“到底怎么了?”
这样一来,方悦几乎整个人都被圈在吴之林的怀抱里,额前的头发都快蹭到对方的鼻尖了。方悦后退小半步,抓住吴之林的小臂,脸色微红,仰首低语道:“别这样……”
话音刚落,脸颊一凉,吴之林居然趁他不注意轻轻抚上他的脸,动作温柔,磁性的声音近在耳旁:“出什么事了?”
“……”
美色误人啊,在吴之林的连逼带诱下方悦的心理防线一溃千里,很不争气地既不想反抗,又不敢挣扎,只能轻声道:“先放开我,这样我没法说……”
目的达成的吴之林施施然松开钳制,方悦动了动唇,迟疑了一瞬才开口解释。
“我……”方悦觉得自己要出口的话荒谬无比,却又确确实实发生了:“我好像,能听见别人的心声……”
吴之林面露意外,但却没有显示丝毫怀疑,这给方悦莫大的鼓励,让他继续说下去。
这事说来也简单,方悦边回想,边粗略地讲了讲几件事的经过,顺着时间线大概一讲,吴之林就已明白了所有的来龙去脉。
“都是普通人。”听完,吴之林忽然道。
“啊?”方悦愕然。
“你能听到的,都是普通人。”
吴之林的话直击重点,方悦懵懂了这么久,这才发现其中奇怪之处,能被他知晓心中所想的人,清一色都非哨向。
难道是因为哨向有思维屏障?方悦隐约有了点顿悟的感觉,若有若无地像是抓住了什么,但仔细一想,又不成体系。
“先找到那个医生再说。”方悦此时心中安定不少,因为现在这件事不再是他一个人独享的秘密和压力。只要吴之林站在他身旁,他从来就不会惊慌无助。
经过重重的跃迁通信中继,方悦满怀期待地拨通了周伯父的私人通讯。
“请医生?我没有。军部当时为你们安排了最好的医护团队,所以我也没多管。”周伯父关切道:“怎么突然要找医生,小方,你和吴之林的身体没问题吧。东月不是有诊疗所么?”
“不是……”
方悦和吴之林交换了一个眼神,赶忙消除周伯父的误会,简单地说了下在基地的生活训练状况后,方悦结束了通话。
“难道是……”这话说出来方悦自己都不信:“雷导师?”
结果自然是不可能,方悦还被迫听了雷樊吹嘘了好一阵自己当然在东月如何呼风唤雨的牛皮,最后还是吴之林直接伸手按断了通话,解救了方悦的耳朵。
那位老迈的医生自称是被人请来的,但当方悦问遍所有可能的人选后,都未得到确认的答复。
盯着终端上闪烁的通话中止的提示,方悦陷入错愕。
还是吴之林提示了他:“问医院,医院会留有治疗记录。”
“对……”方悦发现自己被这件异事搅得有点心慌意乱,这样直接了当的办法都未想起过。
一番折腾之后,方悦总算以东月向导的身份在医院那里拿到了当时所有参与医治他的医生名单,交给原比对排除后,只留下了一个年龄相符且不属于医院人员的人名。
杰夫·杜瓦。
方悦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吴之林看了一眼,让原继续深化查询。
在东月基地不能直接连接外网,所有的入网请求都要经过智控中心辛西娅的审核,之后再经端口外链,原埋头处理了好一阵,才从联盟网上整理出这人的详细信息。
杰夫·杜瓦,寒元星人,联盟第七科研院的高级研究员,心理医疗学领域的顶级科学家,享有联盟特殊津贴。
看来这位医生有一点没有说错,这种身份,不可能是医院的医师,也不可能主动跑来给几个名不见传的哨向做复健治疗,只能是被熟人请过来的。
不过,这位他们都不知道的“熟人”到底是谁,方悦一头雾水,但眼前这个问题不是最紧要的。
主网上没有登记杰夫的联系方式,不过原好歹也是名厂名牌产品,方法多,路子广,不过一会儿,就从某个私网的邮件里截下了这位表面身份是医生真实身份是科学家的办公室电话。
接下方悦通话请求的是对方的智能秘书,听完他们来意后,男性电子音柔和而礼貌地问道:“请问您跟研究员有过预约么?”
当然没有。方悦试探性地报了自己的名字:“我没有预约,不过可以请您跟杜瓦先生说一声么,我是方悦,有急事请他相商。”
“好的。”智能秘书爽利地应道:“请稍等。”
回复来得出乎意料地快,不过五秒,就听对方道:“方先生,杰夫研究员在线上,请讲话。”
居然有用。
方悦讶意难掩,就听终端里传出略微失真的声音:“找我有什么事?”
早就组织好语言的方悦立刻道:“杜瓦先生,您之前给我治疗的时候,说我的向导能力发生了异变,现在我想问问您,您说的异变,是不是……指听到别人的心声?”
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长到不可能是因为中继延迟所致。
久久没有听到回音,方悦还下意识检查了下通信是不是被关闭了。
足有大半晌,那个冷淡的声音才回道:“你发现了?怎么发现的。”
之前已经跟吴之林讲过一遍经过,这次对着杰夫复述,方悦就说得更为简要流畅了。
然后又是长到让人怀疑断线的静默,杰夫的语调淡得像是没有用力说话:“我知道了。你还告诉其他人了么?”
方悦一顿,心虚地看向吴之林,吴之林对他点了点头,方悦才道:“我……我告诉我的哨兵了。”
“呵呵。”这笑像是喘息的余音,杰夫了然道:“我就知道你不会瞒着他,你也瞒不过他。”
方悦一哂,吴之林倒是面上无波,认真地听着。
“通话里说不清楚,也不安全。”杰夫的声音沙哑,沉吟道:“你写个详细的报告给我,我再告诉你怎么回事。发过来的时候用我给你的保密邮件渠道,不要走智控中心的信道,你既然能找到我的电话,那让你那个小玩意发个私邮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方悦一怔,通话随即被切断了,接着终端就收到一串邮件地址和一条无线专用频道入网代码。
和吴之林对视片刻,方悦叹了口气,找出私人电脑,敲开文档界面,开始一字一字地斟酌着写上去。
现下他只能先写再说,主动权在对方手上,他也得一步步按对方的安排来。
一小时后,一份双重加密的私邮跨过三个星区,姗姗达到联盟主星的第七科研所的本部大楼。
已有百岁高龄的杰夫·杜瓦凝视着手里打印出的报告良久,往事如一阵凉风,猛地灌进他的脑海中,呼呼作响。
五十多年前,他们穷尽了一切可能,用光了所有手段,也只取得了一点点进步,最后一群科学家像疯子一样铤而走险,强行上马实验,在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后,却什么也没得到,除了数不尽的死亡和背叛。
杰夫苍黄的牙齿不由自主地开始打颤,咯吱咯吱作响,他的目光穿越了半个世纪,又回到了当时的情形,控制大厅里哀嚎遍野,遍地断肢残骸,血流成河不止,死人堆里,只剩半边身子的导师何锋暴突着眼珠,嘴角不停地溢着血沫,临死之前一直对他喃喃道:“停止它……别做了……停止它……”
这个画面像一场做不完的噩梦,日日夜夜纠缠着他,直到他快要入土了,依旧不肯停歇。
那时候,曾经多少人为了寻找合适的实验体而日夜不眠,殚精竭虑,甚至用人工手段强制创造了几个模仿品。结果现在,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地,他居然碰到了一个当初他们梦寐以求的实验对象,符合当时他们的一切要求,甚至逼近完美条件。
那时候和他一样存活至今的几个人,就算所有的相关实验已彻底被封存,仍旧在不死心地寻找着这样的实验体。
只要把这份报告提交上去,那些人就会看到,他们会欣喜若狂着拿着报告去找高层,把当初试验理念和未来前景原封不动再同决策者陈述一遍,而那些手握大权的领导们绝对抵不住这份巨大的诱惑,允许他们重启实验,再次重蹈覆辙。
“停止它……”
这是个诅咒,杰夫想,断送了无数人性命和信仰的诅咒,是一份来自魔鬼的礼物,外表无比诱人,内里饱含血腥。他隐隐地有些激动,数十年来他很少有这样的情绪波动,他从屠杀中活了下来,并选择留在联盟,长时间受着回忆的折磨,在浑浑噩噩的日子里苟且偷生,就是为了这一刻,为了隐藏真相的这一刻。
他要杜绝这个魔盒再次开启的任何可能性,扼杀噩梦卷土重来的每一丝苗头。
打开回邮界面,杰夫抑制着心中的冲动,逐句逐句地敲入:“已收,正在处理。现在,我以联盟高级研究员的名义告知你和吴之林:此事密级已调为绝密级,不得对任何人透漏。”
输入完这几句话,杰夫抖着手恍惚了片刻,继续补充写道:“不要焦躁,我将前往东月,亲自询问相关事宜。再次强调,此事决不能外漏一丝一毫。——杰夫·杜瓦。”
按下回邮选项,邮件立刻显示发送成功。
杰夫盯着屏幕审视了半天,然后拿起报告,步履蹒跚地来到办公室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半旧保险柜前,虽然保险柜被保养得不错,但照大部分人的意见来说,这个笨拙的物品比起放在办公室,更应该摆在上世纪日常用品博物馆里。
验证了指纹和虹纹后,柜门徐徐打开。
杰夫从柜中层层叠叠的文件盒中抽出一份牛皮裹面的,拧开锁扣,将报告端端正正地放了进去。
随即他重新扣死了文件盒,手掌不由自主地在盒子上摩挲了几下,像是在回味着什么。
深黄色的盒面上贴着一张发黄发旧的纸质标签,浸透了时光的痕迹,纸边微卷,纸面发脆。标签上面的手写字苍劲有力,微晕的字墨被氧化成深褐色,不过依旧清晰可见:
《关于超控能力可行性的研究报告》,报告人:史蒂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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