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质询会如期开场，由于方悦在前一场出现的意外“小插曲”，为了平息外部猜测和缩短会程，常务会临时决定把第二轮改成公开质询，除了夏兰，孟景和奈特也获准陪着方悦和吴之林进入议院，就坐于第三排等待着。周寻也不必进行回避，正坐在前方高台上环视大厅。
正在对议员和媒体们介绍质询会流程的议会长似乎今日格外精心装扮过，花白背头上银光闪烁，灰金色的议长袍上不见一丝褶皱，布料畅滑如水，用来固定袍领的百合花胸针熠熠生辉，形象堪称完美。
陆大议会长如此费心打扮原因无他，只因今日的质询会称得上是亿众瞩目。
在周元帅、哨向、年轻有为、英俊非凡、高层斗争以及阴谋迭出的元素加持下，当前联盟公民对此事的关注度甚而超过了正如火如荼进行的统一战争。
“如果今日联盟的直播平台没灌水的话，那你们现在赚取了近3亿人的超级流量。”孟景摆弄完手中的终端，朝质询席抬了抬下巴，对方悦打趣道：“打败周元帅，成为全联盟少女的第一梦中情人，就在此一役了，加油吧，两位舰长！”
“我也相信方副舰长会有精彩表现的。”夏兰朝方悦使了个眼色：“毕竟知彼知己，百战不殆。”
昨夜夏兰和几位GGS的公关专家一直辅导两人到半夜，几乎把麦基能提出的问题都列出了详尽回答，方悦相信，除非麦基当众高歌一曲，否则从他嘴里吐出什么，他和吴之林都能应对自如了。
“那么，请各位就坐，质询会马上开始。”议会长终于完成了他的使命。
踩着满场回荡的锤响声，方悦和吴之林稳步踏上质询席，走进了大厅内全联盟议员的目光中，和镜头外数亿双眼睛的注视下。
“我可以开始了吗？议会长。”
如所有人所料，麦基根本没给别人机会，迫不及待地起身抢先道：“毕竟是由我领衔提出的质询申请。”
陆大议会长似乎不太情愿，他扫视前排几圈，大部分大议员们都眼观鼻鼻观心地端坐着，唯有鹰派的几位大议员面色不虞，不过也没出声，于是点头应允：“可以，请开始。”
“众所周知，周元帅作为东月基地司令，远征军的统领，功勋卓著，向来深受爱戴.......”麦基有个外号叫“议院影帝”，此时看来果然名不虚传，这人不见之前半点阴阳怪气，语气真诚坦然，还含着那么点恰到好处的痛心疾首：“虽然出于大局考虑，此时提出质询确实不应该，但是身为议院常务检察组长，我必须履行我的职责......”
方悦没想到麦基能这么啰嗦，这前情提要着实有点多余，他已经看见了孟景脸上写满“受不了”三个字。还有，虽然早知道麦基在议院妄为惯了，但连质询会的十分钟限制也视若无物，这不是对议会长的权威进行公然挑衅吗？
方悦不露声色地回头看了眼陆议会长，这位精神矍铄的老人现在是稳如泰山，甚至还连连点头。
算了......
在表演欲的催使下，麦基精神充沛，连讲了二十来分钟，都不用喝口水润喉，最后话锋一转，终于切入正题：“那么，我想请问吴舰长，对于你的元帅父亲，从未当众承认有你这么一位儿子，甚至还试图掩盖相关痕迹，有什么看法？”
这确实是很致命的问题，可惜已有了标准答案。
吴之林淡淡地背出了准备好的话，听来没有感情，也没有破绽。
麦基好像有点意外，不过也没气馁，接着又抛出了一连串尖锐又密集的问题。
看来麦基的打算终将落空，方悦和吴之林像是答题机器般，流畅地见招拆招，没给麦基任何挑刺的机会。
你来我往了半个小时后，麦基猛地站起，踱步到议员席前的空地上，在质询席两步之遥处站定。
有那么一瞬，方悦还以为麦基要愤然动手，但转念一想，公然揍一位哨兵舰长，除非麦基精神失常了才以为他能打赢。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麦基势在必得地打量着吴之林，举手在空中虚晃几下。
接着，议院的照明垂灯接连转暗，三张正方形的巨幕在大厅前中后徐徐落下，高悬虚空中，屏幕上光芒四射，边缘处粒子飞舞，莹莹灭灭。
昏暗灯光的掩盖下，麦基的脸邪佞而阴沉，他慢斯条理道：“吴舰长，请你如实回答，对你另一个父亲，吴可的死亡，你是怎么看的？”
巨幕上，万众瞩目中，一张照片慢慢浮现，在黑暗背景的映衬中，愈发耀眼。
照片里只有两个人：在户外草地上，一位气质平和的年轻男子正拿着块积木逗弄一个三岁大的男孩，阳光下他皮肤白皙得如玉清润，桃眼微阖，长睫投下一片扇影，眉眼间笑意盈盈，可称美人。
照片定格了这对父子玩闹瞬间，温馨的气氛显而易见，几乎要破图而出。
方悦心中喟叹，再看吴之林，正目不转睛地看着照片上的两人，不知想到了什么，瞳孔里有几丝涟漪闪过。
不知是巨幕的碎光反射，还是......
赫然方悦想到了什么，心尖一疼，太阳穴下神经猛跳，他紧抓着椅子扶手，两天前的熟悉感觉，潮水般淹没了他。
“吴舰长一定很熟悉吧。这是你和你父亲吴可的照片。可以看出，在你小时候你们的关系一定很亲密。”
在方悦耳中，麦基的话语像隔了层厚膜般不甚清晰，他突然觉得从未如此厌恶麦基说的每一个字，厌恶得令他发抖。
方悦头疼欲裂，而麦基还在喋喋不休，他扶住额头，拧眉闭目，试图维持正常。
“听闻你父亲死于意外的时候你也在附近，真是抱歉，可是我一直想知道，在被严密保护的舰长家中，能出现什么意外，让一位向导死于非命。”麦基步步紧逼：“请恕我再问一遍，吴舰长，你对吴可中校的不幸去世有什么想法吗，或者说，你对你克服本能羁绊成为黑暗哨兵的元帅父亲，有什么评价吗？”
“林林......不要怕......林林...不怪你。”
呓语穿脑而过，方悦悚然抬首，望向巨幕，瞳孔骤缩，仿佛照片里的人活过来一样，正对他轻语。
“没有评价。”吴之林冷淡地回应道：“我父亲的去世......不是他的错。”
话音刚落，议会长台上，周寻稍稍后仰，终于放松下来。
与此同时，三个星区距外，东月基地的某间高级会议室内，几位基地首脑不约而同地长舒一口气，放下心来。
唯有首座的一人，面容冷峻，未有一点波澜。
闻言麦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扬声道：“没有评价？听说吴中校去世前曾看过心理医生，他可是向导！除非遭遇哨兵冷暴力......”
“麦基议员。”吴之林声音冰冷，有一股不容置疑的震慑力，让麦基收了声：“你最好想好再说。”
看着和周凌尘有几分相似的刀削面貌，麦基咽了咽口水，这才发现，自己是面对着是一位凌厉强悍的哨兵，也是一只令人胆寒的雪豹。
场内的局面似乎已成定局——麦基已经摆出了所有的筹码，底牌也暴漏无遗，再说什么也是泛善可陈。
场外观众们的关注点已经完全偏移到“啊啊啊啊啊啊周元帅的向导是什么人间绝色！！怎么就去世了！！”“周元帅的儿子果然很帅！基因太伟大了！”“他家小向导也不错啊！”“什么小不小，你知道方悦多大吗！”“可是哨向都有逆龄差，就是看起来很年轻啊”“......”各种与质询本意不相关的细节上。
方悦克制着自己不去看巨幕上的照片，眩晕头疼接踵而至，轮番折磨着他。
吴之林发觉出向导的异常，视线从麦基移到方悦身上。
这个举动激怒了麦基，他觉得自己被这位年轻哨兵轻视了。
这一瞬间，方悦的疼痛达到了顶峰，窒息感又悄然而至，神经仿佛在一根根断裂，脑浆似乎在剧烈沸腾，不过短短几十秒，虽然表面上无事发生，但方悦已然承受不住，躯体像被千万只手撕碎，灵魂像被架在烈火上炙烤。
吴之林没有搭理麦基，他定定地凝视着方悦，正要提步过去，却见对方猛然抬起了头。
霎时间，方悦的视界里出现了许多不一样的东西。许多他无比熟悉又陌生的东西。
他看到了麦基的思维线体。
他看到这些线体在麦基的躯体内流动，每一条线体就像一串字符，里面夹杂着麦基内心深处的所有想法和记忆。线体束们稠密又复杂，方悦发觉自己可以轻易地解读每一条，并且相信自己只要想，他可以诱导麦基展示出他所有的秘密。
读心术......可又不仅仅是窥探内心......现在连哨兵和向导的思维堡垒都可以被方悦全部看破。
方悦望向前方，场内的人影攒动，每个人都□□裸地，被剥开了华丽外裳和血肉皮肤，只留下线体们组成的身躯。
麦基还在试图扳回一局：“吴舰长，你应该清楚，如果吴中校真如调查报告所说是死于意外，那死因为何不直接公布，意外二字可以意味着很多，既然和周元帅没有关系，何不让真相大白，难道这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请你不要回避，我想场内外的每个人，都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
“麦基议员......”方悦低首垂眸，让人看不清神色，语调中带着难以察觉的幽寒：“说起不可告人的秘密......你和安国人的军火交易，才更令人感兴趣才对......”
吴之林偏首看向方悦，颇为错愕。
大厅里诡异地安静了一秒，然后一阵哗然。
直播平台上，观众们瞬间爆炸般激动，评论刷屏之快，瞬间让百万兆流量支撑的画面都卡顿了几秒。
东月高级会议室内，看着转播视频的几位远征军首脑都或多或少浮现了震惊神色。
“方悦怎么了？他是听到什么了吗？”雷樊最先沉不住气：“可是不是只能听到普通人吗，麦基可是哨兵啊？”
罕见地，没人搭话，此时几位政治老手，都率先想到了方悦此举会带来什么后果：
当众指责一位大议员勾结敌人，若无证据则是诽谤诬赖，根据联盟法，最高可是能判死刑的。
除非方悦能一击必杀，否则麦基和三大家族绝不会放过他。
可是方悦哪来的证据？
“你疯了吗？什么叛国？”麦基果然怒不可竭，呵斥道：“议会长！这是□□裸的诽谤，我要......”
“无中生有才能叫诽谤。”方悦眼底泛红，抬头死死地盯着气急败坏的麦基，打断道：“麦基议员，从你在十年前卖给安国三千架行星级轨道炮开始，克因可至少从这卖国行径中赚取了上千亿联盟币。”
镜头下麦基的脸色乍青乍白，精彩纷呈，不知是因为方悦的意外举动还是因为对方的举证，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在回应：“方副舰长，我提醒你，造谣一位大议员，你可是要付出巨大的代价的。”
“那议员应该也清楚......”方悦微微一哂：“这个代价，应该不会比通敌卖国所付出的，更惨重的吧？”
“你......”
“咳咳。”陆大议会长好像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努力挽回局面道：“关于麦基大议员的事，我们会后再......”
“议会长明明也想知道。不是吗？”方悦扭头，目光灼灼地看向议会长席：“一直以来，麦基大议员可是和您很不对付呢？”
议员席前排传来一阵吸气声，孟景诧异不已，和奈特对视一眼，不明所以。
吴之林试图和方悦开启脑部融合，却发现自己的向导没有接受。
方悦深深地看了眼吴之林，目中意味愈发扭曲。
“麦基议员，我们还是继续讲讲‘克因和安国达成亲密合作的事情’吧。”方悦的注视太过锐利，扎得麦基坐立难安：“这可是你和安国人最后一次通话时，贾艾斯大人的原话。“
议员群里又是一阵骚动，贾艾斯，可是安国的第一长老，也是安国的实际掌权人。
陆议会长见方悦说得越发惊悚，有心想下锤结束质询，却发现自己像被方悦刚才的目光慑住一般，动弹不得。
麦基气得脸红如血：“胡言！一派胡言！我根本就没联系过什么安国！”
“那克因家就没给安国偷偷运送过什么武器或者物资吗？”方悦睨着麦基，慢慢问道：“你们做得很隐蔽，几乎无人发现，只有你，麦基大议员，知道完整的秘密航道，所以，还请你告诉我，你们是怎么做到？”
麦基咧了咧嘴，笑容比哭难看，他反唇相讥道：“方副舰长，你疯了吧？难道是质询会......”
“通过双子星区和天鹅星区的连接处，用伏盖公司货运舰的名义，双向奇点跃迁，一次最多运输四万吨武器资源。奇点坐标是......”在麦基看来，方悦的笑令人竦然，而在方悦眼里，麦基甚至比玻璃还要透明：“SJ...X97......975。如果有任何人有兴趣去看一看，他会发现在坐标处，还有一座半成品的跃迁环和两个伏盖公司出品的锚定器。对吗？麦基议员？“
“......”
东月会议室内，周凌尘面无表情，转向穆少何。
见过不少大风大浪，以镇定出名的穆副司令短瞬后才回过神来，匆忙起身，迟疑地应道：”是，司令，我马上带人出发。“
“方悦你不要信口雌黄！”
看到麦基被如此诘难，作为蛇鼠一窝的戴特·罗术自然按耐不住，主动跳出来挡枪：“这里可是联盟议院！”
“戴特议员这么着急，想必是因为也从克因家的卖国生意中分了一杯羹的缘故吧。“方悦声音清冽，在麦基等人耳中却如字字丧钟：“伏盖公司，不正是罗术集团下的独资企业吗？”
“那又能说明什么！孤证不正，谁不知道现在能去查验坐标点的只有东月远征军，到时候你们就算做点手脚，谁会发现？”
又有人来排队送死，戴特右手边的张肯素来和他私交不错，两人暗中勾当也干得不少，不过此时张议员义愤填膺的样子，倒很有振臂一呼维护正义的风范。
“是吗？张议员如此维护戴特议员，是因为吹多了枕边风吧。”方悦瞟了两人一眼：“那张议员一定是不知道，自己的小情人昨夜还和此人缠绵到半夜吧。您高级技术员出身，不如回去查查小情人的终端定位轨迹，一定会有不少惊喜。”
张议员脸色霎时转绿，看向旁边瞠目结舌的戴特，两人表情之滑稽，活似他们才是被当众捉奸的那一对。
一时之间，除了急火攻心脸色煞白的麦基，嘴角抽搐的戴特，高戴绿帽的张肯，所有议员都在互相交流，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庄严肃重的大议院此刻比海盗酒吧还要热闹，可是这时，方悦却沉默下来。
因为无人敢再对他提出任何诘问。
如果说读心术只是读取人们一瞬间的心理活动，那么现在，方悦可以毫不费力地深入到任何人的记忆硬盘中，探寻他想要的信息。
所以，对于方悦来说，大厅之下，没有秘密可言。
似乎这群联盟顶尖政治精英都成了骗子，野心家，所有不可告人和肮脏心思都无所遁形。
冗长的默然后，攸地方悦怔愣了几秒，然后缓缓地转过身，昂首遥望着台上的周寻，脸上的失望和失落渐渐取代了一切，周寻神色冷凝，颔首端视着方悦。
方悦从未觉得一直敬仰和感激的长辈如此遥不可及。
他眼睛发涩，动了动唇几次，才能颤声低语道：“为什么......”
周寻眉心微动，似有所悟。
方悦咬紧牙根，才没有把后半段问出：为什么......当初暗中取消了我的军院入学资格，难道就是为了把我逼入绝路，只能选择成为吴之林的向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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