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09]

    江户川乱步狐疑又惊愕。

    狭长的绿眸瞪得圆溜溜的,定定地对准知花千佳。

    他不懂。

    不明白。

    完全无法理解!

    父亲让他去横滨警察学校,不是让他去上学的,这个推论倒是很好理解。

    江户川乱步刚才想了一下,便认可了知花千佳给出的理由。

    警察学校的课程和规定简直是一百只吃人的恶魔,不,是超过一万只!他最受不了这种。

    单是从超偏僻的乡下走到只有一路公交的车站附近,他就走得超累了,脚趾发酸,脚踝有一点磨损,麻麻的痛感沿传感神经清晰地抵达中枢——要是换成跑的,像知花千佳说的那种,警察学校每天傍晚名为课外学习,实是不事先告知圈数的跑步,那根本就是被大人当作好玩的玩具了,他会马不停蹄地从警察学校逃跑!

    他讨厌走路,更讨厌跑步,比讨厌走路要多一百倍不止。

    他讨厌普通的学校,更讨厌警察学校。

    封闭式培训意味着无法及时从外界补充吃完了的零食。

    对身材有要求,说明饮食有十分严格的限制,禁止随心所欲地吃喜欢的食物。

    江户川乱步能想象出警察学校食堂的菜单,注重营养均衡,味道不是烹饪的重点,不能挑食。稍不注意吃胖了一点点,就要通过挨饿或者大量锻炼来维持身材。

    最常见的两种减重手段,恰好都是他讨厌的。

    连牙刷的摆法都有要求,大人真是莫名其妙!

    关于物品的摆放,只要记得东西放在哪里,下次能找到就好了嘛。

    不用去警察学校,江户川乱步已然可以断定,他在那边绝对待不了一周,会因为受不了主动出走。

    他的父母是这个世界上最最最喜欢他、也最最最最了解他的人。

    连他都能预见的糟糕透顶的结果,天下第一聪明的父母绝不可能没想到,他们不会、也不舍得让他去警察学校受罪。

    所以,父亲让他去投靠横滨警察学校,绝不是让他去上学的!

    江户川乱步注视点醒他的知花千佳。

    知花千佳浅栗色的眼眸弯弯,眼梢也堆起柔和的笑意。

    让江户川乱步不禁联想到秋日里香甜的栗子。

    他家附近有一棵孤零零的栗子树,秋天可以用撑衣杆打下一篮成熟的栗子,剥去硬壳,加白砂糖,炒至金黄或明黄的果仁有一股很特别的香气,酥软清甜,很好吃。

    和他原本就很排斥的警察学校截然不同,他不讨厌知花千佳。

    虽然知花千佳在觉得他麻烦,但是从他拉住她到现在,她没有对他发过火,说的话很有条理,很好懂,是父母以外第一个他一下子就有了信服感的人,她还把最后一盒红豆团子让给他,没有任何交换条件地给他柿种和糖片,叫他专心品尝,要请他吃很好吃的煮物,对他说可以期待一下。

    知花千佳和他一样很会吃。

    他和她喜欢的食物极其相似,都喜欢的概率高达五分之四点五。

    江户川乱步期待下车。

    只要下车了,就可以吃到很好吃的煮物,还不用他付钱!

    江户川乱步咽下化成碎末的葡萄糖片。

    知花千佳就仿若他口中缓缓化开的正方形糖片,刚开始尝觉得味道有一点怪,因为不是平时吃惯的牌子,它不像果糖和砂糖那样甜,但确实是甜滋滋的。淡一点点的甜也不错,甜得恰到好处!

    一颗接一颗地嚼着,他的脑袋和肚子得到甜分的安抚,听话地安静下来。

    与父亲熟人所在的警察学校相比,知花千佳要好太多了!

    这是显而易见的对比。

    江户川乱步得到结论,简单得就像吃葡萄糖片一样。

    一百分当然要比负一百分好了!

    随即,江户川乱步决定了。

    父亲说,要是出了什么事,他就去找父亲熟人担任校长的横滨警察学校。

    知花千佳从中得到了父亲不是让他去上学的推论,父亲为他规划了更好的未来。

    关于这句话,江户川乱步有他自己的想法。

    在知花千佳给他第一包柿种的时候,他忽然有了一种新的解读:

    那句话是在告诉他,熟人间会互相帮助,熟人不会对他不管不顾的生存办法。

    他讨厌父亲的熟人,那么他自己有一个更合心意的熟人也是一样的——只要把知花千佳变成江户川乱步的熟人就好了。

    知花千佳是他现在遇到过,最适合当他的熟人的人。

    江户川乱步无比肯定,他用很好吃的煮物保证。

    因为才刚刚认识知花千佳没多久,所以他只看出一点点:

    知花千佳是搜查二课管理官第一个想到的求助对象,在数字解密这个领域应该非常厉害,她本人也对这一点相当自信。

    虽然自称不一定行,但是知花千佳想了想,就用穷举法得到了正确答案。

    顺时针变位对知花千佳来说,是充分不必要条件。她习惯且擅长用穷举法,那是解数字密文的万能/钥匙。用穷举法的话,当然不论什么都能被解开了——知花千佳用着最麻烦的穷举法,却不觉得这很麻烦,这对她而言就相当于吃饭喝水一样自然的事情。

    手机软件上代表她自己的用户名也是数字,知花千佳是与数学相关的理科生。

    数学这门学科,掌握解题方法比知道答案更重要。

    所以一开始,比起直接告诉他怎么做,知花千佳更倾向于给他万能的解决办法,不是告诉他如何乘坐公交,而是指向站牌的方向,请他自己看,请他自己解决,以便他日后遇到相同的问题时,可以举一反三。

    在杂货铺看到他的时候,知花千佳就知道他一目了然的现状了,所以那么做。

    也因此,在他把车费直接交给知花千佳后,知花千佳明知他觉得坐车很麻烦,不想学,仍然耐心地解释了下车铃的作用,讲完乘坐公交的要点。

    他之前提的问题,知花千佳可是选择性地都只答一半,甚至不到一半。

    她到现在还没有告诉他柿种的名字和椰子的种子是怎么回事!

    知花千佳今天和他一样没去上学,她请假了,因为近期受过伤。

    他摸摸知花千佳脑袋的时候,轻轻碰到了一道被发丝遮住的疤痕。

    变位词先生说现在本不应该麻烦知花千佳的,那就是原因。

    脑部受伤到可以请长假,或者说是不得不请长假的地步。

    现在伤口摸起来已经完全愈合了,到可以独自出行、看起来一切正常的程度,知花千佳依旧未尽早返校,恢复往常的生活轨迹——不只是生理性的损伤,她可能遗失了一部分记忆。

    即便如此,知花千佳一点不着急。

    她有应对这件事的余裕。

    知花千佳还富有坚强的耐心和极低的奖励标准。

    看三分钟就对后续发展一清二楚了,紧接着是平平平平被盯上的杀人游戏,那是无趣到是浪费时间的拙劣之作,知花千佳居然看得饶有兴致,并很有耐心地准备继续看下去——那是大城市所特有的,锻炼耐性的办法吗?

    江户川乱步不懂。

    而他只是忍不住把他看到的事情说了一下,知花千佳肯定比他知道得更多,就得到了一包柿种。

    要知道在他们家,他说了这种程度的答案,看穿了一切的母亲最多给他一句训导,请只知道一点点的他下次多看少说话,保持谦逊之心。

    保持谦逊之心,是要他谦虚、不自满、尽量低调的意思。

    江户川乱步不太明白母亲为什么对他说这句话。

    他是小孩子,本来就什么都不知道,当然不会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和只知道一点点的他相比,什么都知道的大人才更要保持谦逊的心态。

    比如知花千佳。

    知花千佳就很谦虚,而且特别公正,他绝不会受欺负的。

    她不偏心他,轻且快地指出他的逻辑漏洞,也不偏袒变位词先生,两次判定他才是对的,结束通话前还请质疑他无中生有的变位词先生给他道歉了。

    然后是最最重要的一点,知花千佳好像拿他没办法。

    没有比她更适合的熟人了。

    江户川乱步越发笃定。

    江户川乱步在知花千佳浅栗色的眼眸里,瞅见自己此刻的表情。

    按道理,知花千佳的推理应该比他更正确,更符合父亲的本意。

    他信任知花千佳的推理,因为父亲说过,他将来会成为比他们更受人赞赏的存在。这说明父亲确实为他规划好了明亮的未来。他没和知花千佳说过这些,她就推出来了他不知道和不懂的事情。

    只是,如果非要在他方才说的几个选择里,选一个最接近知花千佳推理出的答案,结果竟然是老师?

    传道、受业、解惑的老师,确实符合受人赞赏的定义。

    可老师并非正确答案。与老师性质相近的安排,江户川乱步想不出来了。

    他讨厌学校。

    讨厌当被人管的学生。

    讨厌当事无巨细管理别人的老师。

    总之,他最喜欢他的解读。

    把知花千佳变成他的熟人,这个生存办法看起来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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