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绿的饭量不大,吃完四个馒头后,肚子就被填得差不多了。
她拿手背擦擦嘴,躺回了枕头上,闭眼休息。枕边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那是义勇沉默地收好了馒头的碟子。
看他这么老实地帮生了病的自己收拾东西,阿绿竟然有点不好意思。先前她还觉得这少年与她很合不来,现在却觉得义勇为人也不错。
正当阿绿为自己对义勇的偏见感到愧疚时,义勇突然说话了。
“你太弱了。”
“啊?”
“你太弱小了,也没有力气。”义勇端起碟子,头也不抬地说,“这样的话,很容易死掉。”
阿绿:……
她看着少年沉闷的面色,气不打一处来。她才对义勇有了些许好感,义勇又开口嫌弃起自己的弱小没用来,还说她很容易死!
啊,真是白夸他了。
义勇端着碟子去厨房了,阿绿便缩在床上闭目养神。
从前在吉川家做奴仆时,她和五六个佣人一起挤在狭小透风的杂物间里,草席边时不时有老鼠爬过,她根本睡不安稳。而藤屋的房间则宽敞齐整,干净得不可思议,这让她有种不踏实感,总觉得下一刻就会被人从这里赶出去。
不管了,在被赶出去之前,她能在这里睡多久就睡多久。
这样想着,阿绿翻了个身,将手垫在耳朵下。她的神思还有点昏沉,额头也在发烫。好在对她来说,这些小病小痛其实都不算什么。
妹妹离开了,此后,她就是独身一人。
虽然不知道会去哪里,但她觉得自己可以连同静的那一份一起认真地活下去。毕竟,世界上不仅仅有着吉川家人那样的讨厌鬼,也有着锖兔那样正义善良的人。这样一想,活在世上似乎也不赖。
纸门刷啦一声开了,义勇又回来了。他其实可以不必一直守着阿绿,只要聪明机灵一点,出门去偷懒或者做自己的事也完全不要紧。但因为他的老师叮嘱他“要照顾好这个女孩”,所以他当真一直留在这里。
阿绿缩在被褥里,看到义勇的腰边还佩着那把刀。一时好奇之下,她问:“你和锖兔都是武士吗?”
在阿绿的印象里,只有所谓的“武士”才会带着刀。不过,武士这种职业,现在已经消匿得差不多了。听闻在大城市里,警察都会随身佩戴一种叫做“枪”的东西,那玩意比刀要好用得多了,十分方便。
义勇垂眸,摸了摸腰间的刀柄,说:“我不是武士,只是个跟着鳞泷老师练习剑术的人。”
“锖兔也是吗?”
“嗯。”提起锖兔,义勇的表情就鲜活了一些,“他比我早一些拜入鳞泷老师门下,也比我更有剑术的才能。迟早有一天,他会成为很厉害的人。”
看得出来,义勇和锖兔的关系很好。在说这句话时,原本沉闷不已的少年,眼中便露出了闪烁的星光。
偏偏阿绿也觉得义勇的话很有道理。她也觉得锖兔一定会成为一个厉害的人。既然那位鳞泷老师是教授剑术的,那锖兔也许就是将来的第一剑客。这样一想,她竟还有些与有荣焉的快乐。
阿绿呼了口气,喃喃道:“真好啊……”
她就这样休息了大半天,到傍晚时,外出帮忙的鳞泷老师和锖兔一起回来了。听义勇说,鳞泷正在带两个学生进行剑术的修习,如果遇到有百姓需要帮忙的,他们也不会吝啬伸出援手,并且把这当做修炼的一环。
“我带了炸鲣鱼!”
傍晚的余晖落在窗台上,泛开一片澄澄的乌金色。锖兔的声音隔着老远就传来了,没多久,伴着一片蹬蹬的脚步声,肉色长发的少年就拎着两个油纸包,满面光采地冲入了房间内。
义勇正盯着炉子里的残火发呆,见锖兔回来了,终于回了神。
“盗匪怎么样了?”义勇问。
“不过是一伙乌合之众。”鳞泷老师负着手,从门外缓缓地踏进来。他不分日夜都戴着那个滑稽又凶狠的天狗面具,这让旁人一看便知他不是个普通人。
“是啊,随便用刀吓唬了一下就跑了。反倒是清点他们盗走的钱财比较花费时间。”锖兔晃了晃油纸包,对义勇说,“我买了两包炸鲣鱼,你和这个女孩子都有得吃。……对了,你知道她的名字了吗?”
“嗯。”义勇点头,说,“她叫做……”
“绿!……我叫做绿!”
义勇的话音未落,一旁的阿绿已经很主动地从床上弹了起来,认真又紧张地回答了。她攥着被角,眼睛很慎重地盯着锖兔,像是希望对方能记住她的名字。
义勇感到很困惑。
他想起先前阿绿百般不愿将名字告诉自己的模样,再看到她对锖兔主动说出名字的样子,义勇的表情有些古怪。
……为什么会这样?
“‘绿’?”锖兔拆开了油纸包,将买来的炸鲣鱼分别递给两人,语气温和地说,“真是个好名字啊,有一种夏天的感觉。”
阿绿轻怔一下,竟觉得耳朵有点发烫。也许这是因为她在发热的缘故。她接过鲣鱼,小声地说:“谢谢你,锖兔先生。”
锖兔的夸赞声落下后,便再无少年人说话了。油纸包簌簌打开,阿绿和义勇都闷头用筷子夹起了炸鲣鱼,小口小口地吃着,房间里弥散着新鲜炸物香喷喷的气味。
鳞泷左近次一直坐在房间门口,趁着几个年轻人在吃零食的功夫,他对阿绿开口道:“你是叫做……绿,对吧?你的身体应该很快就能恢复,不会落下什么病症。不过,除了发烧之外,你身上还有另一个更要紧的问题。”
阿绿正咽下一口鱼肉,闻言,她含糊地说:“什么问题?”
“你是‘稀血’。”
“啊……?”
鳞泷左近次这句奇怪的话,让阿绿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一旁的锖兔和义勇却都愣住了,似乎受到了好一阵冲击。阿绿一头雾水,疑惑地问:“什么意思?”
“所谓‘稀血’,顾名思义,是一种极为稀有罕见的血液。这样的血液,对鬼来说拥有特别的诱惑力。简单地说,你是特别容易被恶鬼袭击的人类。”
听鳞泷左近次这样说,阿绿愈发不解了,头顶上似乎挂满了小问号。
见她如此,鳞泷叹了口气,明白她与自己和弟子们并非一个世界的人,她不理解“恶鬼”这些事也是难免的。于是,他语气凝重地说:“既然不理解的话,那就不必深入去知悉这些事。对你而言,只是徒增困扰罢了。”
锖兔收拢了手臂,面色也凝重起来:“我听说,除非拥有足够的自保能力,否则稀血人类很难活到成年。他们在年纪还小时就会被鬼争抢猎食,往往没法平安地长大。阿绿小姐能一直活着……真是幸运。”
鳞泷点头,说:“她的身体素质很差,仅靠自己是完全躲不过鬼的猎杀的。看她的反应,从小到大似乎也没有接触过鬼的袭击。所以我猜测,是有一只阶位很高的鬼‘预定’了她。”
“什么…意思?”义勇似乎是三人中对此知之最少的那个,现在的他已和阿绿一样,变成了困惑小猫猫的形态。
“意思就是,有一只力量相当强大的鬼在这个女孩身上留下了自己的气味印记。这样一来,其余的鬼便会畏惧它的力量,主动退避,不和它争抢猎物。”鳞泷将声音放缓了一些,“义勇最初见到这个女孩时,不是察觉到她身上有鬼的气息吗?恐怕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阿绿听得一怔一怔,面前的小鲣鱼也不香了。
什么鬼、稀血、标记、预定……奇奇怪怪的。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自己逃离吉川家前所见到的那个男人了。
“代价就是——你要努力地活下去,把自己养得美丽一些。等到差不多的时候,我就会来救赎你……”
那个时候,那拥有橡白色长发、自称为“教宗”的青年,是这样和她说的。
青年将金色的折扇收起,沿着她的下巴,停在了她的脖颈处。那里有两个小小的疤痕,像是蛇牙咬下去后留下的印记——在母亲信奉了奇怪的宗教之后,这个疤痕就忽然出现在了阿绿的脖子上。母亲没有当一回事,只说是阿绿在睡着后被虫蚁咬了。
可是……
还是觉得有些冷飕飕的。
阿绿皱眉,忍不住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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