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卿的手在抖。
这副身体除了和她原来长的一样,体质却相对弱一些,拉开弓弦射出两箭,已经是极限了。
“麒麟,回来。”她下车,在十来米开外唤了声。
狗子蹭地爬起来,甩了甩毛乎乎的脑袋,迈着小短腿,嘚卟嘚卟朝楚卿跑过去。
黑浚浚的狗眼,锃亮晶莹,像是被雨水冲刷过的鹅暖石,亮得人心头欢喜。
“汪”狗子近前,在楚卿面前蹲好,仰头朝她叫了声,身后尾巴在地上扫来扫去。
楚卿上下打量,见狗子嘴角带血,不自觉皱起眉头。
她脚步虚浮,边回车上坐好,边问:“下嘴咬人了?”
嬴封跟着跳上车,回应了声:“汪。”
咬了。
不是听到她的喊声,那一口就咬在美容师邹宁的咽喉了。
楚卿头靠后座,闭眼缓了缓,随后慢吞吞摸出帕子,抬起狗嘴捏开,捻起帕子就给嬴封擦嘴。
细软带冷香的丝帕,沿着最尖的那颗犬牙,从牙尖到牙根,细软的手指头勾缠着,慢慢擦过去,将血全部抹掉。
酥酥麻麻的小电流从牙根上蹿起,电的嬴封浑身舒坦,甚至想要翻个身,朝楚卿露出肚皮,再冲她汪汪叫唤两声。
楚卿低着头,小声说:“下次别下嘴咬。”
嬴封眯起眼,哼哼两声。
不,下次他还咬。
楚卿开始擦上尖牙:“脏得很。”
嬴封睁开丝眼缝,看着楚卿,她拧着眉心,确实一副嫌弃的模样。
顿时,他犹豫起来。
半晌后,狗子垂下毛耳朵。
成的吧,下次不咬了。
长久保持张嘴的姿势,狗子不舒服地动了动,喉咙里发出呜呜呜的声音,像小孩撒娇似的。
“别动,马上干净了。”楚卿用了点气,胳膊立马阵阵刺痛,还酸得提不上力气。
她闷哼一声,复又靠回后座上。
整个人脸色苍白,唇无血色,双臂自然下垂,指尖还在控制不住地轻颤。
嬴封心头一凛,瞥到旁边的大弓,明白了。
这张弓是他的收藏,属于古代弓箭制造,现代技术修复,想要拉开弓弦射出箭,对臂力是有要求的。
而楚卿不仅拉开了弓弦,还射了两支箭出去,肌肉肯定拉伤了。
想到这里,嬴封瞪了车外的保安一眼。
箭都不会射,要你们有什么用?
莫名其妙被狗瞪了的保安:“???”
“太太?”急刹车声骤然响起,杜丽芳忙不迭跳下车。
当看到楚卿和狗子都好端端的,那张弓摆在一边,没有预想中的流血事件发生,杜丽芳神情蓦地就松了。
楚卿揉着眉心:“麒麟咬人了,杜管家处理一下。”
闻言,杜丽芳立刻让保安上前查看。
不远处,车头撞上护栏,巨大的冲击力,引擎盖翻起来,还滋滋冒着青烟。
保安:“太太,杜管家,车里没人,美容师邹宁跑了。”
杜丽芳表情冰冷:“报警。”
说完这话,杜丽芳弯腰,放轻声音对楚卿说:“太太放心,这件事我会给您一个满意的交代。”
美容师邹宁是她请进老宅的,眼下出了事,这是对她管家职能的挑衅。
楚卿睁眼,杏仁双眸疲惫而懒散:“杜管家办事,我很放心。”
没有怀疑,也没有苛责,而是赋予难能可贵的信任。
杜丽芳微怔,楚卿就这么相信她?难道不怀疑她也参与其中了吗?
毕竟,作为嬴家管家,嬴家的立场就是她的立场。
嬴氏本家人,没有谁承认楚卿,都在等着她签离婚协议,然后滚蛋走人。
可是,这种被人信任的感觉,像干燥的秋天里喝到的第一口奶茶,让人身心都充满了小愉悦。
杜丽芳勾了下嘴角,目光不自觉柔软下来。
她忽的没头没脑说了句:“太太放心,我会为您争取最大的利益。”
在她的私人权限范围内,离婚协议的条款可以有松动。
楚卿似听到了,又似没听到,扇子一样浓密漂亮的睫羽颤了两颤,最后也没再睁开眼。
倒是嬴封意味深长瞥着杜丽芳。
杜·打工人管家·丽芳,当着你现任老板的面,这么身在曹营心在汉,真的好么?
杜丽芳不解狗子眼神深意,还压低嗓音说:“麒麟,乖乖守着太太。”
嬴封哼了哼,扭过狗头。
湿漉漉的鼻尖不经意擦过楚卿手指头,一股冰凉染上来,让狗子一个激灵。
这都五月份天气了,楚卿手怎么还跟冰一样?
嬴封眼神闪烁,尔后不耐烦的嗤了一声。
这女人就是个麻烦精,娇弱不耐挠还怕黑,现在又手发冷,真矫情。
狗子左右看了看,眼见车里没人,飞快往前爬了两步。
然后在楚卿手背上一趴,将她整只手都埋进柔软暖和的毛肚子底下。
兴许是汩汩的暖意涌上来,让楚卿舒服了些,她缓缓侧了侧身,将左手一并伸过来,塞进狗肚子下面。
两只手都暖和了,楚卿满足得叹喟了声。
嬴封:“!!!”
喂,脸皮不要这么厚!
堂堂嬴大总裁,是给人用肚子暖手的吗?
狗子拿爪子刨楚卿左手,满脸都写着不高兴。
楚卿模模糊糊的,眼睛都没睁开,抬手就揉了揉毛脑袋。
她很浅的嗓音里,带着软软的鼻音:“麒麟,别闹……”
这口吻,让嬴封浑身一僵。
还会不会好好说话了?
一直到楚卿没动静了,呼吸轻的像睡着了。
嬴封才松下紧绷的狗身,不过他倒没再乱刨,将楚卿的双手严密地塞肚子下面,让那双手渐渐染上自己的体温,不再冰冷。
不多时,杜丽芳处理完现场,等来了警察,一行人重新回去老宅。
一个小时后,双子湖浅水岸边的芦苇丛里,伸出一只带血的手。
美容师邹宁一身狼狈,他爬出芦苇丛,不敢再多呆,捂着箭伤踉踉跄跄往外跑。
他一路低头避着路人,走的足够远后,看不见嬴氏老宅了,才停下脚步。
邹宁摸出手机,给赫拉发了消息。
片刻后,一辆滴滴网约车停在邹宁面前。
司机戴着帽子口罩和墨镜,根本看不清脸。
邹宁一上车,胳膊和肩膀的伤口就痛的他直哆嗦。
“我给你找了医生,再坚持一会。”司机的声音生硬古怪,一听就是用了变声器。
邹宁喘息:“赫拉?”
司机没有回头,只从前视镜里瞟他一眼:“你把偷狗的经过说一遍。”
邹宁一五一十交代清楚,末了说:“你没跟我说,楚卿会用弓。”
不然,他会更小心一些。
赫拉拔高音量:“不可能,楚卿手无缚鸡之力,怎么可能会使弓!”
邹宁冷笑:“她在二三十米远外,射了两箭,一箭射穿车后窗,一箭射中我肩膀,伤口就在这里,不管你信不信,偷狗酬金我是不会退还的。”
现在想起来,都还心有余悸,要是楚卿的准头好,一箭能射穿他的脑袋。
这次,赫拉沉默了。
好一会赫拉开口:“偷不到狗,那就毁了楚卿。”
邹宁不解:“你要什么品种狗没有,非要楚卿的那一只,楚卿跟你有仇吗?”
赫拉没回答,等到了目的地,邹宁下车了。
赫拉才说:“邹宁,这几天养养伤,下个月六月六号,是嬴家一年一次的家族诞生日,你到时候和我一起去,不能再留着楚卿,你等我消息。”
听闻这话,邹宁胡乱点了点头。
他半边身体都快痛麻了,赫拉说什么根本没听进去。
赫拉目送邹宁离开,墨镜反射出点光,就像森蚺的獠牙,又尖又毒。
楚卿,一切都该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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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该结束了……”
楚卿做了个梦,她梦见捡到的那册话本子,最后结尾,就是这样一句话。
她睁开眼,透过玫瑰薄纱根的窗帘,看到外头天色已经暗了。
不晓得躺了多少个时辰?
“汪汪”她才这样想着,房门外就传来两声狗叫。
紧接着,房门被顶开,一身毛茸茸的狗子昂首阔步走进来,跟在它身后的,是端着食物的杜丽芳。
“太太醒了?感觉怎么样?”杜丽芳放下托盘,帮楚卿竖起枕头。
楚卿面容很白,带着显而易见的病弱气息:“还好。”
杜丽芳将温热的海鲜粥递过去:“之前太太给麒麟办狗证的时候,买了高额宠物险,冯真偷麒麟,就涉嫌盗窃罪,估计要吃几年牢饭。”
楚卿搅动海鲜粥,慢吞吞舀了点,送到嘴边,先伸出小舌尖尝了下温度,确定不烫了适才入口。
嬴封蹲在床尾,盯着楚卿看。
见她像猫儿吃东西一样的习惯,毛耳朵陡然支棱起来,看得目不转睛。
杜丽芳还在继续说:“冯真被警察带走,我看了供词,她就是个喽啰,吐不出半点有用的消息。”
楚卿并不意外,她用了小半碗海鲜粥就搁碗了。
“美容师邹宁抓到了吗?”楚卿拿帕子轻按嘴角,姿势优雅,瞅着十分赏心悦目,“赫拉的身份知道吗?”
杜丽芳摇头,冯真甚至连赫拉的面都没见过,一直说是在网上和赫拉联系的,可警察查了她的社交账户,根本就没有赫拉的蛛丝马迹。
如果不是冯真说谎,那么这个赫拉就是个懂网络技术的高手。
杜丽芳忽的想起老宅系统被黑,这么一联系,如果出手的人是赫拉,那就说得通了。
想明白这点,杜丽芳就坐不住了。
赫拉这样的人,一日不揪出来,老宅的安保就形同虚设。
特别现在,嬴总情况不同以往,老宅需要更加严密谨慎的防范。
杜丽芳没说两句话,匆匆就走了。
楚卿什么都没问,但心里一清二楚。
如果可以,她当然想自己揪出赫拉,可在这个世界,她身边没人手诸事不便。
但杜丽芳就不一样了,她要铁了心想揪出某个人,是可以调用嬴家的势力。
楚卿这样拐个弯借力嬴家,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她偏头看向狗子,还清晰记得在车上狗子拿肚子帮暖手背的事。
手背似乎还残留着那种毛茸茸的触感,又软又绵,比阳光晒过的棉花还好捏。
楚卿动了动指尖:“麒麟过来。”
嬴封霎时警惕,这女人的视线往哪里瞟?
狗子动物本能,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忽的转身就往外跑。
“嘭”狗子一头撞上人,撞得晕头转向。
“麒麟跑什么?”保姆王妈领着拜尔教授进来,弯腰将狗子抱起来,“太太,杜管家请了教授过来,给太太做心理疏导。”
一听心理疏导,狗子立刻就不挣扎了。
嬴封没忘,楚卿怕黑怕幽闭空间的事,她那时候的状态很不正常。
王妈将狗子抱到楚卿手边,笑嘻嘻的说:“太太,麒麟可体贴了,太太不舒服的时候,全是麒麟守着太太,还主动拿肚子给太太撸。”
嬴封跳脚,朝王妈乱吼:“汪汪汪!”
谁他妈体贴了?你再这么瞎瘠薄乱说话,信不信我开除你!
狗子挣扎得厉害,余光注意到楚卿带笑意的眼神,嬴封整只更不好了。
他掉转头,冲楚卿也吼:“汪!”
笑什么笑,敢说你刚才没馋我身体馋我毛馋我肚子?!
肤浅的女人!
腾腾怒火来的莫名其妙,嬴大总裁甚至想加几个班,开几个会,骂几个下属来消消气败败火。
可现在他就是一条狗,只能跳下床,绷着狗脸出去。
一直在观察的拜尔教授,推了推金丝边眼睛:“之前认主,现在会护主,太太很会驯养狗狗。”
走到门口的嬴封,嗷呜跳起来,龇着尖牙凶巴巴的朝教授扑咬过去。
谁都别拦他,他要咬死这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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