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表上的时间回归到00:00。
羊角少年准时出现在教室门口。
他这次什么都没拿,脸还是被头发遮住,什么都看不到。
他沉默地走上讲台,把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讲台的电子表,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语句:“答……案……”
“是……是韩奕!”李术尖声说。
“嗯。”
他笑了。
风从被打破的窗口吹入,轻声哼唱的童谣若有若无。
悬在墙壁上的白色山羊的羊头一起闭上眼,眼里流出血泪,脖子一歪,颓然落地。
只有那只黑色的山羊头悬在羊角少年的上方,像是他背后的庇佑灵,微笑地俯视着选手们。
明明他是在微笑,选手们却不由自主地抱住手臂,把头压低到胸口,不敢和他对视。
羊角少年说:“回答……正确……”
他开心地笑起来。
“我找到……了……”
一盏吊灯突然爆炸,教室在选手们惊慌失措的惊叫中陷入黑暗。
只有两点幽幽的红光亮在教室的前方。
在一片漆黑中,只有黑山羊的眼睛散发着诡异的光芒。
黑夜中传来男性的痛苦呻|吟,还有桌椅之类的东西被碰撞的声音。
大概持续了三秒,教室的灯重新亮起。
由于破了一盏灯,光线比之前黯淡。
羊角少年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而一个穿着校服的高大身影正摇摇晃晃地向着黑山羊走去。
韩奕的眼神空洞茫然,动作很奇怪,好像手脚都重新组装过,关节处格外僵硬。
他僵尸一样,迟钝又不协调地靠近黑山羊。
他在黑山羊的前方停下,抬头看着黑山羊。
黑山羊怜悯而温柔地凝视着他。
赵小雪上前一步,想去拉他,被秦昭然拦住。
秦昭然向她摇摇头,表情凝重。
羊角少年已经不见了,但哼唱童谣的声音仍旧在风中飘荡,甚至曲调还轻快了许多。
“这是针对他的惩罚。我们还是不要贸然插手。”秦昭然说。
赵小雪吸吸鼻子:“我没想到他是凶手。不,我没想到凶手真的在我们里面,我以为他是指,那个凶手躲在我们身边,或者附身在我们哪个身上。韩奕虽然凶了一点,但是一点也不像会杀人……”
“怪不得他不肯帮忙,”李术没好气地说,“我看他是觉得自己瞒不下去,所以想破坏我们的解谜过程。还好我聪明,没被他骗。”
“是你解出来的吗?”赵小雪反驳,“你得意什么?”
秦昭然思索道:“他一直有意识地不让我们看到那只手表,是为了避免我们猜到他的身份。那只小山羊就是他,公羊母羊应该是他的父母。他和母亲关系很好,但母亲被父亲逼地抑郁自杀,又娶了新人,还生了新的孩子,现在家里其他的人都在排挤他。他母亲忌日将近,留给他的遗物被人偷了,他一怒之下找有嫌疑的人算账——也就是那个少年。因为当时被人阻拦,所以他在后来又私自找了那个少年一次,很可能还和那个‘神’做了交易。但是我想,应该真的不是那个少年做的,他是冤枉的。”
“现在想想有点可笑,‘丑陋的真相总是隐藏在冠冕堂皇的语句背后’,后面半句是‘正如凶手总是裹紧光鲜亮丽的外套’。确实只有他对脱掉外套那么反感,连给背上的伤口擦药的时候都不肯脱衣服。没想到这句才是暗示……”陆安静喃喃自语。
韩奕和黑山羊对视着,忽然双眼瞪大。他眼白里都是血丝,眼珠几乎被瞪出来。
他直挺挺地躺倒在地,双手扣住自己的脖子,痛苦地扭动身体。
脖子上出现深深的指甲印,几乎被他的手指抠破。
他挣扎的时候,脚不停踢到讲台、墙壁。雪白的墙壁上留下几道杂乱的鞋印,讲台被踢得稍微变形。
可是教室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注视着他的黑色山羊。
赵小雪恐惧问:“他怎么了?为什么突然露出这种表情?”
“他好像很害怕,又很痛苦。”秦昭然眉头紧锁,“这个表情有点熟悉……”
“门卫室的那个男人,也是这个表情。”陆安静说,“是不是被那个少年报复的人,都会看到很恐怖的东西。那个男人的日记里不是写他在死前看到了什么人……他可能是被吓死的。”
她肩膀不停颤抖,和赵小雪抱在一起,才勉强稳定下来。
韩奕的动作幅度越来越大,喉咙里发出短促的喘气声,好像有什么可怖的东西正扑在他的身上,蚕食他的身体。
选手们束手无策地站在远处。
他们也不是什么冷血无情的生物,看到刚刚还并肩作战的队友突然变成这副样子,任谁都会心生怜悯。
但他们什么也做不了。
喻汀咬下最后一勺冰淇淋,把勺子扔回杯子里。
贺子衿侧头问:“还要吗?我的还没吃完。”
喻汀看看他杯子里剩下的一半冰淇淋。
这个人就不爱吃冰淇淋,还非陪着他一起吃,简直浪费食物。
“不用。”他简短地拒绝完,站起身。
贺子衿幽深的眸光落到他背上:“你不能帮他做出解答。”
喻汀看都没看他,径直走到一边,捡起撬棍,又捡起那只戴着花的母羊的羊头和小山羊的羊头。
两只羊头都不小,他捡起来夹在腋下,走起路来也有点蹒跚,像是胖乎乎的企鹅。
他慢慢吞吞地走到讲台前,站定在韩奕的旁边。
韩奕转头狰狞地看着他,忽然从地上爬起,低吼着向他扑去。
教室后方传来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喻汀沉静地看着他。
他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韩奕停在和他距离一厘米的地方。这一厘米,不需要一秒钟,韩奕就能冲过去。
但是仿佛有一道透明的墙隔在他们中间,无论韩奕怎么努力,都没办法再接近他。
喻汀抬起手,把手里的羊头和撬棍递给他:“不是你。”
羊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一对山羊玩偶,可以挂在钥匙串上的那种。
戴着花的母羊和天真烂漫的小羊依偎在一起。
两只羊的表情都幸福而安详。
韩奕逐渐安静下来。
他呆呆地站在喻汀面前,眼睛重新聚焦,表情也恢复平和,只是眼睛里还是布满血丝,看起来疲惫而憔悴。
喻汀说:“你的母亲会一直陪着你。在你的保护下,没有人能伤害她。你是她最骄傲的儿子。”
他呆滞地看着喻汀,过了几秒,眨眨眼,眼眶有点湿润。
他抱住山羊玩偶,把羊妈妈的嘴贴到耳边。
母羊正轻轻哼唱着摇篮曲。
“是妈妈的声音……”他不可置信地说。
“如果你停在这里,将永远失去与她相会的机会。”喻汀把撬棍塞到他手里,回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公山羊头,“去做你想做的事。”
韩奕眼里逐渐燃起一团火。
他大踏步走向公山羊旁边,狠狠用撬棍打了公山羊几下。
公山羊虽然闭着眼,还是配合地发出惨叫和不服输的咒骂。
韩奕更气愤了。
喻汀回到自己的座位。
他走了几步,就皱起眉,抬起自己的手臂。
刚刚拿山羊的时候,血沾到身上了,黏糊糊的,还很腥。
看来要叫他们拿套新衣服了。
他穿着脏校服,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能先把校服脱了,把兜里的东西拿出来藏在掌心,再把脏校服扔在一边。
但是这种季节的夜晚还有些凉,他一脱外套,就觉得风从袖管灌入,浑身冷飕飕的。
贺子衿向他招招手,脱下自己的校服外套,搭在臂弯里:“穿我的吧。”
喻汀条件反射地拒绝:“不。”
“先穿一会,现在挺冷的,等新校服到了,你再换。”
喻汀抱着手臂打量他,陷入沉思。
贺子衿诚恳地看着他。
一阵冷风吹过,喻汀打了个寒颤。
贺子衿直接把校服披在他肩上。
喻汀抓着校服外套,想把校服扯下来,又迟迟动不了手。
校服外套上残留着一丝男士香水的味道,是他给贺子衿挑的,闻久了脑袋晕乎乎的。
现在确实有点冷,新校服不知道什么时候到,虽然很不想穿贺子衿的衣服,但是让自己受苦明显很不合算。
贺子衿笑吟吟地说:“先穿着吧。”
几番衡量之下,喻汀还是向现实低了头。
他低声说:“好。”
贺子衿嘴角的弧度更大,帮他拉开椅子:“坐吧。要擦手吗?”
“你不冷吗?”喻汀穿好校服,坐下问。
贺子衿校服里穿的是一件黑色的衬衣,衬得皮肤更加苍白,整个人跟白纸一样,好像风一吹就能飘走。
“不冷。”他的声音却并不柔弱,相当有力量。
“你这个身体体质很差。”
“他以前有心脏病,但是现在做了手术,病会慢慢好起来,”贺子衿漫不经心地说,“而且,他已经很习惯这种温度了。”
他的脸依旧苍白,脸颊上有不健康的红晕。
喻汀脑海里浮现出他弯着腰咳血的画面。
他嘴唇动了动,眼睛看着其他方向,不太自在地说:“你如果冷,可以和我说。”
“你要给我取暖吗?”贺子衿莞尔,手撑在他坐的椅子的空处,上半身贴过去,“怎么取?”
喻汀冷漠地说:“我可以一把火烧了你。”
旁边传来一阵惊呼。
韩奕拿着一张纸,激动地说:“我就说不是我!”
公山羊被打了几下,吐出一张纸,正好是一张缺失的日记。
【4月27日】
【不是他做的。】
【那两个人什么眼神,虽然是一个牌子的,但明显不是一样的表。】
【害得我还把他往厕所关了一晚上。】
【妈的,到底是谁偷了我的表,老子找到他一定要把他碎尸万段。】
不是韩奕做的。
教室内的氛围明显轻快起来。
“你遇到什么了?”秦昭然问。
“一些……我不太想看的事,”韩奕沉沉地呼出一口气,眼神阴郁,“这估计就是他们的套路,让人看最厌恶的事。”
看样子涉及隐私。其他人礼貌地没有提问。李术倒是想追问,被秦昭然捂住嘴。
赵小雪好奇地看着山羊玩偶:“这东西从哪来的?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个?”
“不知道,他拿给我的。”韩奕皱眉,疑惑地看着喻汀,“我当时什么都没注意,你们没看到吗?”
选手们诚实摇头。
“就看到他拿了两个羊头。”
“好厉害,难道这就是大变活羊。该不会他有特异功能,能把活物做成玩偶吧?”
“真的很奇怪……”韩奕茫然地说,“好像他一过来,我就清醒了。为什么?”
贺子衿看着讨论得热火朝天的选手们,叹了口气:“为什么我没有?”
“你没有什么?”喻汀把从自己校服里拿出来的东西安置好,问。
“山羊玩偶。”贺子衿认真地说。
“你要这个干什么?”喻汀问,“哄小孩的东西,你也想要。”
“我从小也没父母疼,”贺子衿说,“我有很多兄弟姐妹,也有很多叔叔婶婶,但是从来没有人抱着我给我唱摇篮曲。”
他眼里带着戏谑的笑意,一点没有符合语句的伤感,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
喻汀看着他故作平静的脸,突然心口一痛。
贺子衿以前的事,他都知道。在他看来,贺子衿根本没有正常的童年和少年时期。
他说的是实话,他确实从小没有父母疼。甚至于,在进入选秀赛场之前,他从来没有享受过任何爱意。
“怎么了?”贺子衿摸摸他的脸,还趁他不注意捏了捏,心满意足地收手,“话都不想和我说?”
喻汀一言不发地站起来,走向教室最前面的黑山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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