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家？”秦氏这下终于明白了。
叶家媳妇们吓软了腿，老夫人早有准备，让丫头婆子将媳妇孙女们团团围住，保全他们的声名，而她就如一棵老树，□□地屹立前头，试图为这个残破的家撑起一片可以挡风避雨的天。
“娘，为什么要抄家？”
看着东西被人一件件搬走，秦氏心疼得无法自持。
“没有为什么！这是皇上圣恩，受着便好！”
一句话，提点了所有人，各房连点怨言都不敢说出口。
叶韫站在人群中，看着人头攒动，母亲的家，就这样没了，心里堵了一口气，怎么也缓不下去。
林俊远远看到她，微微一躬身。无论前朝还是如今，皇命都是他无法违逆的。
林俊尽量温和以待，以免吓着这些老弱妇孺，待抄家完毕，他给了他们一刻钟收拾东西。
叶韫回到自己的院子，心中万千情绪翻涌。
“你们只需要收两样东西，所有的书，衣服一年四季的，至少拿两身，都要素色，其他随意。”
六名侍婢立刻行动起来，有条不紊，打包用的箱子早就准备好。
叶韫端起窗户边的一盆蝴蝶兰。
这盆花是擎天军刚攻到京都时，母亲不得不入宫临危受命，交托给她的。这是母亲最爱的花，从小幼苗养到这么大一簇，精心照顾多年，从未让别人沾过手，却突然交给了她。
那时，母亲是不是就已经知道自己回不来了？
“小姐，收拾好了。”
“那我们走吧。”叶韫抱起花，花盆有些大，她这样抱着，几乎挡住了她的脸，小脸在花朵掩映下，也多了几分颜色。
一刻钟后，所有叶家人提着包袱出门，二门处站着一排羽林卫，每个包袱都还要检查一遍，儿郎倒无所谓，女眷的怎么能随便查？
大姑娘叶玫跟几个妹妹一起出来，紧紧拽着自己的包袱，不敢上前，也不敢拒绝，搞得检查的几人以为她们那包袱里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反而盯得更紧了。
“诸位姑娘不要教我们为难！”一人按着腰中剑，声音带了几分严厉。
姑娘们吓得一抖，胆小的嘤嘤哭了起来，叶韫将蝴蝶兰交给云梓，快步上前，福了福，众将士瞧得是她，戾气顿时收敛得一分不剩，还还之以礼。
“她们带的多是姑娘家贴身之物，如果差爷们信得过民女，民女想代为搜查。”
几个大老爷们听得此话，脸上尽皆一红，他们也不是有意要为难几个小姑娘的，只是压根没想到这一茬。
“是我们考虑不周。”其中一人拱手致歉，一抬手，众人尽皆后退数步。
叶韫让姐妹们将包袱放到案几上，一个个打开搜查。
大姑娘叶玫率先拿过去，心有余悸，“幸好你来了。”
她比叶韫大了一岁，遇到这种事，完全慌了神，只想着姑娘家的贴身衣物不能给男人碰，却没想到还可以这样解决的。
叶韫打开包袱，大姑娘带的是衣物和平素会用到的生活用品，都是眼下用得着的必需品。
叶韫心道，这至少是个拎得清的。
她回头看羽林卫，女儿家的东西，自是不好细看的，羽林卫也只远远扫上一眼，便点了点头。
叶韫松了一口气，温声安抚：“莫怕，羽林卫行事有规有矩，只要是在原则范围内，就是可以通融的。”
这句话声音不大，刚好够几个姑娘和几个羽林卫听见。
姑娘们安了心，惶恐之色消散几分，羽林卫将士心里也万分舒坦，他们一直是很通情达理的，二姑娘说得对极。
叶玫点点头，很是欣慰，二妹妹并没有看不起她这个姐姐的怂样。
搜查完叶玫的东西，轮到三姑娘和四姑娘。
叶家出了三位才女，以前的二姑娘叶斐，和如今的三姑娘叶蕴和四姑娘叶倾。这两位都出自二房，一个嫡出，一个庶出。
叶蕴比叶韫只小了一个月，叶倾则小了半岁。
因为她们算同岁，难免被人拿来比较，在族人和京都人士的印象中，从来只听闻三姑娘四姑娘的才名，叶韫若非是玉衡公主所出，平素少不了几个溜须拍马的，只怕根本就不会有人注意到叶府还有叶韫这么一个人。
现在玉衡公主去世，叶韫失了依仗，在她们眼前也就变得黯然无光。
“这些是什么？”
“眼下京都最流行的诗词，二姐姐不懂。”
叶韫的确不懂这两个妹妹的脑回路，不仅有这些无病呻吟的伤春悲秋词，还有很多字画，一看那手笔和构图就非常稚嫩，毫无疑问，这是她们自己的手笔。
自己的字画带了两大箱……你就算带两本闲书都比这个有价值。
箱子打开时，看到众人惊讶的视线，叶蕴相当得意，叶倾低头垂眸，手绢轻掩上翘嘴唇，与有荣焉。
“这些二姐姐能查，但是小心别弄坏了，这可都是我的心血之作……”
叶韫真的是懒得搭理她们，只是指着她们的包袱问：“你们就带了两身夏季的衣裳，换季怎么办？”
她们面面相觑，“换季，再置办就是！”
是谁穷得想卖下人来着？
二婶子到底是怎么教的这两位妹妹？
怎么教的，也轮不到她来置喙。
叶韫没理会，直接检查下一个，幸好下面几位妹妹没那么夸张，只是带了一两件自己稀罕的玩意儿。
最后轮到叶韫。她的东西最多，三口大箱子，两个包袱。
羽林卫没说一人可以带走多少东西，只是规定了时间，他们先抄的家，所以有没有提前收拾都是知道的。毫无疑问，叶家二姑娘带走的东西是最多的。
几个羽林卫都懵了，他们都开始怀疑，玉衡公主的宝贝女儿是不是私藏了什么宝贝，不搜他们担不起这个责，但若真搜出来点什么怎么办？
“二姑娘的行李不必搜。”这时林俊走进来。
其他人的都搜查完，放出去了，就剩这边几个人。
林俊这话分明有维护她的意思，这份心意叶韫领了，但没必要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无妨，都是些书籍。”
她大大方方打开箱子，的的确确都是书籍，似乎将她屋里书架上所有书都搬光了。
另外两个包袱则是让叶玫代为翻查。
三姑娘叶蕴忽然露出一抹笑，“没想到，二姐姐也是个风雅之人。”
自己不会写诗作画，就带这么多书画装点门面。
叶韫可不会告诉她这是以后他们叶家赚钱的行当，这些书就能让叶家吃喝不愁。
她对林俊说：“这些书里有没有不妥之处，林校尉还是搜查清楚比较好。”
林俊会意，如今叶家被很多有心人盯着，做事自然是做到别人抓不到任何把柄为好。
他当着羽林卫的面，每本书都拿出来抖一抖，翻一翻，检查得无比仔细。
“《天工注》、《济名要术》、《考工记》……这是什么东西？等等《素问》？是前朝梦溪先生倾注毕生心血著的《素问》吗？”三姑娘震惊了。
幸好你还认得一本《素问》，要不然叶韫都要怀疑这京都才女的封号是不是吃出来的。
《素问》是前朝弈棋大师梦溪先生的对弈技巧和他以及古人留下来的一百零八残局破解之法，早被人传得神乎其神，但《素问》这本书，却一直只出现在传说中。
“二姐姐，是那本书吗？”三姑娘竭力控制着自己去抢过来看看的冲动，在外人面前，大家闺秀的架子是不能丢的。
叶韫笑笑，答：“是。”
轻轻巧巧一个字，整得所有人都不淡定了。
林俊也发现了，叶家二姑娘带走的书，除农业、手工业、水利业、矿业等方面，还有书法、兵法、棋艺、绘画等等，说一句包罗万象都不为过。
能收集这么多书，光请书佣的钱都不止凡几，这的的确确算得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但抄家还是有规矩的，一般人都不会冲圣贤书下手。
林俊最后只问了一句，“这些书，二姑娘都看过。”
叶韫答：“浅尝一二罢了。”
她这里只是冰山一角，事实上，皇宫里弘文馆那座藏书楼，才是真正汇集百家之长，积淀古人智慧精华。
关好箱子，林俊心中的敬佩之情更深了，亲自请叶韫出门，等她们一出来，二门被封了。
封条分外刺眼，几位小姑娘头一回升起家没了的切实感。
“我们是不是再也回不来了？”叶玫问。
她们都是在这座宅子出生的，七进大院子，一直以来是她们的骄傲，是家族繁盛的象征，而现在……
“回得来的，总有一天……”叶韫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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