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划院子,分工安排,调配人手,就足足花了一天时间。
翌日一早,秦展精心准备了一份名单给叶韫过目,是每道工序安排的人手,上面将每个人品行和底细都扒了一遍,让叶韫用得绝对放心。
各方就绪,造纸作坊终于可以正式开工。
造纸之术并不难,但也不算容易,尤其是要达到叶韫的要求。
选料、沤、煮、切锉、压榨除水、春捣、抄捞、晾晒……
纸的质感、白度、厚薄、柔韧性等等,每一步都有讲究,幸而云梓、绿漪等人跟着她制过纸,所以工艺流程只需要几个小丫头教出几个熟练工,盯着制备过程,便能顺利完成。
不过两天时间,第一批纸就出来了,而且还制出三种不同质量的给叶韫挑选。
秦展看到成品时大喜过望,兴奋地看着出来的第一批纸,每一张都恨不得摩挲一遍。
“这种纸竟是比老爷用的公文纸还要好些,那些十两银子一本的书籍的纸张也及不上!”
自叶家出事以来,这是秦展见到的第一缕曙光,一时间,他激动得眼眶发了红,恨不得跪地叩拜,大呼一声:叶家,有救了!
但很快,他冷静了下来,“小姐是要用这种纸来做书?”
听这意思,他似乎有异议,叶韫虚心问:“秦叔有何高见?”
“高见不敢,只是我觉得,卖纸可能利润更高,也更简单省事。”毕竟你那书做出来,如果价格太高,也没人买得起啊。何况,多数达官贵人都是自己购买笔墨纸砚请书佣去府上抄书。
叶韫知道他在担忧什么,于是直说:“固然卖纸更好赚钱,但是,就算我们把天下竹木伐尽,将叶家变成九州首富,那也救不出我爹他们……”
秦展猛地一震,二姑娘竟然真的在筹谋救出老爷?
这种念头,谁敢有?即便有,也仅止于想想而已,但她竟然真的在朝着这个目标前进。
以前老爷总说二姑娘棋艺精湛,只怕造纸,只是她棋盘上放下的第一颗棋子!
秦展郑重一躬身,以前他对叶韫的恭敬是源自叶老大人,老爷以及玉衡公主,而现在,这份恭敬却完全是对叶韫本身。
他再没说什么,转身便投入自己的工作中。其他事他帮不了二姑娘,但力所能及的事一定要做到尽善尽美,方不负老爷的知遇之恩!
连绿漪也说:“小姐,刚才秦先生行的这个礼好像跟以往不一样……”至于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就是感觉。
叶韫不答,世家的积淀让世家子弟从出生就比别人站得高,而这样的优势是否能持续那就不是看祖宗荫庇,而是靠自己。
抽空,秦展又给了叶韫一张名单。
“这些人都识字,”迟疑了一下,还是打算直说,“如果小姐要抄书的话用得上。”
哪有抄书让主子上的?
二姑娘让大姑娘和几位姑娘公子抄书的事,早在叶府闹得沸沸扬扬了,秦展也觉得,二姑娘这样的安排有些欠妥当。
怕她心里有所顾虑,又道:“以前叶家教他们念书识字,现在正是报答的时候!”
谁知叶韫却道:“我们的书不用抄。”
“???”
叶韫没有多做解释,只问:“秦叔可知道谁雕刻做得好?”
“小姐想雕什么?”
“不是什么难的东西,就是刻字。”
“刻字的话,五老爷屋里倒有几个。五老爷喜欢纂刻印章,他房里的人都会。”
纂刻印章?
叶韫心头大喜,没有比这个更合适的了!
回头叶韫进了库房。
“小姐找什么?”
叶韫翻箱倒柜,东西没翻出来,倒翻出一堆尘土,云梓忙将她拉了出来。
“阴沉木,我记得,这个庄子有一根阴沉木的。”
“小姐说的是您八岁时从河边捡的那根?”
“对,就是那根!祖父说给我做嫁妆的那根!”
云梓笑了,“那根阴沉木可不是一般的大,这个库房哪里放得下?”
叶韫眨巴眼,她只记得有一根材质很好的乌木,但具体多大倒是忘记了。
云梓拉着她去了另一个专门建的库房,一根足有八米余长,直径近三尺的阴沉木被“供”在房屋正中。
这是一根金丝楠木的阴沉木,经过岁月沉淀,水石打磨,碳化泛黑的质地透出一股浓郁的幽香。
而从它的完整度可以看出来,搁置庄子上数年,她都差点忘记的宝贝,连一个角都没丢失,很好!
“云梓,去找几个木工师傅来,把这根木头锯了!”
云梓有点惶恐,“小姐现在就打算做嫁妆?”
叶韫手指戳上她的额头,“我若嫁了,你们怎么办?我要刻字用。”
刻字?
这东西刻字?
是不是有点暴殄天物?
金丝楠木在勋贵世家中已经是最顶级的木料了,这么大一根,龙椅龙榻都能做了,价值更是无法估量,而金丝楠木的阴沉木,是比金丝楠木还要珍贵的存在。
连跟过来的徐嬷嬷也道:“这根木头二姑娘若拿去卖,十万两银子应该不在话下,不,二十万两银子说不定也有人买。”
叶家现在不正缺钱吗?卖掉它还能顶几年,你这个当家的也不用如此辛苦。
叶韫摇头,十万两,能养叶家几年?能把叶家男儿从诏狱捞出来?
何况,这种宝贝,有钱都买不到,断没有卖给别人的道理。
“我有大用处。”
徐嬷嬷抿嘴,咽气,如今叶家是二姑娘当家,她也不好说什么。
事情交代下去,不多时,林安就带了几个木匠过来。
虽然被卸了管事权,但这位一点没有消极怠工,找来的木匠也是佃农,手艺精细。
“林安,这根阴沉木你保管得很好。”
林安抬头,心思骤动,二姑娘在夸他?那他的事是不是还有转圜余地?
然而,二姑娘的视线也只是在他身上略一停留,便落到那些木匠身上。
“把这根阴沉木按这种大小锯开,务必平滑光整!”
叶韫拿出样板,分派下去。
那样板就一寸厚一寸宽两寸长,比寻常印章还要小些。
“锯多少?”
“大概六万来块……”
众木匠懵,林安也懵,他本不打算多嘴的,但还是忍不住插话,“阴沉木贵重,二姑娘三思。”
叶韫并没有丝毫犹豫:“你们只需要按我说的锯就行了。”
没人忤逆,但林安还是忍不住找到在造纸作坊里忙碌的秦展将此事说了。
秦展却不以为意:“既然是二姑娘说的,照做就是了。”眼中是满满的信任。
林安有些吃惊,秦展的身份他们下面庄子的人都清楚的,他本就是长房的左膀右臂,虽然是奴身,但外人都要称呼他一声先生,方不失尊敬之姿。
他是很有大局观和眼见的人,连他都这般信服二姑娘,林安有惊,更有叹,但看到秦展手底下整理的纸,他突然觉得,可能自己真的太自以为是了。
“秦先生,您觉得,我可能留下来吗?”
他,不想离开叶家,真的不想……
他在这里待了很多年,过得很安稳,这里的人,是朋友,也是亲人,若离开,他该去哪里,又能去哪里?
今日二姑娘夸了他,也许她对他还是认可的。
“林安,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不该擅作主张,让主家为佃农出头。”
秦展摇头,“你错在辜负了主家对你的重托,辜负了他们的信任!”
一记重拳打中要害,林安终于明白了点什么。
“主家收留你,给你月钱,将庄子交到你手里打点,你为佃农着想那是本分是善心是义气,但为主家着想却是本职,你却为了佃农算计主家,林安,你错得太离谱了!”
冷汗沿着额头落下,以前他只是模糊觉得对不起主家,而现在,他才深切明白,自己做了多么过分的事!
“如今的叶家你不会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却还做出这种事,你让二姑娘如何饶你?又如何能放心用你?!”
林安比秦展小了约莫十岁,秦展以长辈的姿态拍拍他的肩,没再说什么。
他是可惜了林安这样一个帮手,但是,二姑娘做得的确没有错!
傍晚时分,叶韫终于有闲暇喝上一口茶,好生吃口饭,林安跪到院外,就地叩了三个响头,将一只盒子留下,起身就走。
外面守着的徐嬷嬷整个人都懵了,人走远了,才醒起,赶紧抱了盒子去见叶韫。
叶韫听完禀报,嘴角反而露出一抹笑,打开盒子,里面全是真金白银,几百两是有的,这差不多是林安所有积蓄了吧?
“小姐,这?”
“先收着吧。”
木匠用两天时间,切割出六万多块,用了近六米的料,剩下的两米多的料,叶韫做了几幅字盘,大小正好是当下书籍尺寸,其余便保存起来,以备后用。
第六天,叶韫准备回城。
纸出了三批,有近三百斤,阴沉木块也用箱子装好,单独用了一辆运货的马车拉回城。
临行前,她将林安招过来,“庄子里的事,你可都交接好了?”
林安原本平静了几日的脸上终于露出不舍,“二姑娘说半个月……”
“交接完你来叶家祖宅找我。”
林安抬头,眼中惊疑不定。二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叶韫却没做一句解释,踏上马车,启程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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