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马车进了叶家巷子，远远瞧见那头几个丫头婆子簇拥着一个贵妇人从叶家大门出来，迎风送来一个婆子的声音，“夫人莫气，叶家如此不识抬举，总有人教他们重新做人……”
如此不尊不敬的话，竟没人阻止，贵妇人兀自登车，“我们走！”
这怒火，隔了一条巷子都能嗅到。
叶韫微微眯眼，因为离得太远，人她没看清楚，近了，问接驾的管家。
陈萍脸色相当难看，“罗家夫人想要退亲，老夫人不允，所以……”
罗家？
长姐未婚夫家？
这回她算彻底明白那婆子的话了。
罗家无缘无故来退亲，叶家不允，就成了不识抬举！
总有人来教训叶家，莫不是说叶家定亲的那几个亲家？
不过一个次等世家，也敢如此欺辱我叶家？！
叶韫向来不是个好相与的，这个仇她记住了！
一脚踏进门，又回头，“陈管家，马上去顾府请顾家七公子过来！”
这种事，祖母怎么受得住？
陈萍愣了一下，没多问，更不敢怠慢，立刻去办。
叶韫水都顾不上喝一口，便匆匆去了祖母屋里，老远就听见了咳嗽声，脚步便又加快了几分。
珊瑚红着眼眶站在门外，见得她来，赶紧挑开帘子，让她进去。
叶韫一进门就看到哭红了眼的三婶庞氏，祖母脸上红得十分不正常。
叶韫赶紧扶住庞氏，“三婶，您先回屋，此事，待我与祖母商量后再议。”
庞氏捏着帕子擦了眼角泪痕，福了福，退下去。
那边一出门，叶韫就让关了院门，“珊瑚，你派人把各房看住了，别让他们在外瞎溜达。”
这边亲自倒了水，拿了帕子，捋着祖母的背脊，温声道：“祖母，咳吧，别忍着……”
她话音方落，老夫人一口血喷了出来，血溅到叶韫身上两滴，地上也被沾染了，同时，老夫人绯红的脸颊血色迅速褪尽。
林嬷嬷赶紧拿来一粒药丸要给她服下。
“哪儿来的？”
“顾大夫前两日送来的，说难受时就可以吃一粒。”
叶韫接过药丸嗅了嗅，有龙涎香的气味，这一粒药，怕是价值不菲。
亲自侍候祖母服下，又好一会儿，祖母的气才喘顺了。
“林嬷嬷，收拾一下！”
这些血迹绝对不能让别人看见，大夏天的又往自己身上披了件披风，遮住了溅到身上的血迹。
老夫人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却只让自己看起来更憔悴虚弱，叶韫心口被拧着，呼吸都变得急促，“祖母，没事的，顾大夫马上就到！”
老夫人摇摇头，紧紧握住她的手，“韫儿，是祖母拖累你了……”
叶韫眼眶陡地一红，“祖母说的什么话？你别担心，凡事有我在。不就是退婚吗？叶家女儿不愁没人要！”
其实她们心里都清楚，既然对方都主动上门想退婚了，就算叶家女儿死皮赖脸嫁过去，也绝对讨不到好！
可是一旦退了，叶家如今的情势，以后叶家女儿要怎么办？
“以前的叶家，别人都上赶着想结亲，如今……咳咳咳……”
思及此，悲从中来，老夫人又好一阵咳嗽。
“祖母，没您想的那般严重，如今是叶家衰落了，某些人难免势利眼。只要我们把叶家重新立起来，以后咱们叶家姑娘，他们高攀不起！您信我！”
少女眼神异常坚定，握她的手分外有力，老夫人想笑又想哭。
叶韫又说：“只要祖母好好的，叶家也会好好的！”
她不想给老人压力，但这种时候，必须得激发她求生欲！
“好！”
顾承之来得很快，不到两刻钟。陈萍告诉她，他还没到顾府，就碰到他过来了，许是听说了罗家要来退婚的事，所以提前出了门。
又是一翻施针用药，终于把老夫人病情给稳住了。
“今晚你们得守通宵，叶老夫人会发烧，只要今晚熬过去，应该就无大碍了。”
顾承之吩咐，房间里气氛凝重到极点，每个人心里都像压着千斤巨石。
叶韫亲自送他出门，问：“顾大夫是不是瞒了我什么？”
“二姑娘说的是龙涎香？”
“不，我说的是我祖母的病！若非无可替代，一般大夫谁会用龙涎香如此贵重的药？我们叶家虽然弱了，但还不至于这种事要外人替我们担着！”
“……”
小丫头炸毛了！
顾承之想说什么，但忽然看到她发红的眼眶，到嘴边的解释瞬间变得一文不值。
掏出帕子，递过去，叶韫没接，只是撇开头。
她不想在外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脆弱，她只是生气，为什么连个外人都觉得她撑不起叶家，这么重要的事情也要瞒着她！万一祖母有个好歹，她……她……
两人在花园亭子里站了好久，没说一句话，直到叶韫将所有情绪敛下，顾承之才启口：“龙涎香是一线生机，之前之所以不说，是担心你们无谓的恐慌。只要这种药长期服下去，老夫人的病并不是不可治……”
叶韫终于抬头，顾承之却又泼了她一盆冷水，“但这有一个前提，今日这样的刺激，老夫人不能再受了！今晚，你们必须一直陪在她身边，稍有异常，立刻派人来叫我！”
一时间，叶韫的情绪还不太能转过来，小脸上面无表情，顾承之也不知道她是接受了自己的解释还是没接受。
“如果二姑娘没事，我就回去了？”
顾承之顿了一下，没得到回应，心里叹了一口气，举步欲走。
“顾大夫！”
叶韫终于启口，毕竟是个小姑娘，她发脾气，顾承之还真能跟她计较了去？
“还有事？”
叶韫也为刚才的失态觉得脸上有点挂不住，难得垂了眉眼，“龙涎香昂贵又难得，你从哪里找的……”
以前，她一直认为自己手里的钱够养老，但现在，十来万的积蓄，怕也就够祖母用一年龙涎香而已。
她头一回发现，自己竟然也有买不起东西的时候。
“如果是这个，二姑娘不用担心，有人替我找，不花钱，也能保证用量。”
叶韫心头蓦地一动，“李昰？”
顾承之笑笑，并不回答，“总之，情况没你想的那般糟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叶韫是那么好忽悠的吗？
“赌上顾家的名誉？”
“！！！”
小丫头过分了哈！
但对上叶韫渴望的眼，顾承之点头：“嗯，赌上顾家的名誉！”
叶韫紧绷的脸颊终于缓和了些许，就算顾承之是安慰她的话，但她愿意去相信，毕竟，顾家名誉也是很值钱的，顾承之输不起。
顾承之有些哭笑不得，自己这是掉叶家的坑里了啊。
叶韫回屋洗漱了一翻，将沾了血的衣服给云梓，“别让人瞧见，你亲自洗干净。”
血渍并不是那么容易清洗干净的，若不是衣物没几件，她都打算直接烧掉的。
正准备去祖母屋里侍候，大姑娘叶枚过来，将抄好的书放到她案上。
“二妹妹看看，这些合不合用？”
叶韫仔细瞧着她脸色，姑娘家被退婚，换个气性强的，说不定连自尽都可能，但此刻叶枚脸色除了苍白一些，眼眶红一点，看不出其他异样来。
叶枚被她打量得有些不好意思，故意转移话题，“只抄了篆书跟隶书，还差楷书……”
“长姐辛苦了，你先歇几天，楷书我来就行。”
叶韫只是粗略看了一下那些字迹，叶枚的书法，祖父都夸赞过，自是差不了的。
叶枚想走，叶韫却叫住了她，“长姐，罗家的婚事，你怎么想的？”
叶枚脸上青白一阵，“女儿家婚事，岂是我能随便想的？”
“你当然可以！妹妹只问你一句，你可愿意嫁去罗家？”
叶枚：……
“如果长姐想嫁过去，咱们不同意退婚，罗家也没办法，毕竟我们没有过错……”
叶枚却并不赞同这种做法，毫不犹豫地说道：“如今罗家都做到这地步了，我嫁过去，又哪里会有好日子过？”
有些时候，她甚至想，若能一直待在叶家做姑娘，避开那些后宅纷争，那才是最好的，但是，哪有姑娘家不出嫁的道理，这话，她连在母亲面前都是不敢说的。
叶韫将她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如果长姐想退婚，这婚退了也未尝不可。”
“这婚能退？”憔悴的脸庞竟然透出一分惊喜。
“当然能！只是要退婚，也只能是我们提！这理得占在我们叶家这边！”
绝不是他罗家想退就能随便退的！还将祖母气病，这笔账，她也要跟罗家人好生算算！
叶枚震惊得合不拢嘴。
若是男方要求退婚，在女方无过错的情况下，是没权要回聘礼的，叶枚这样的深宅贵女，罗家也从她身上找不到破绽。
但是，宁愿牺牲千金聘礼也不要的女人，那名声也就毁了，以后哪家还敢娶？
若退婚是女方提出，虽然能相对保全女方名誉，但那聘礼就得退给男方，一分不少！
“可是，聘礼都被抄没了，我们哪里还得起？”叶枚神伤。
“无妨，长姐只需要回去跟三婶算算，聘礼值多少钱，我自有办法。”
罗家的聘礼，没有一万，五六千银子总该值的，现在的叶家哪里拿得出来？
“二妹妹，我看，还是算了吧……”如今的叶家囊中空空，用那么多银子去换她的声名，值得吗？
叶枚咬着嘴唇，“其实，罗夫人来找过我，说不退婚也行，只是不能以正牌夫人身份嫁入罗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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